遵义伤寒皆因“水”：政府要灭传染源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09日16:39 21世纪经济报道

　　见习记者杨磊遵义、贵阳报道

　　爆发

　　19岁的遵义师范学校学生付雪丽(化名)茫然躺在病床上。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她就要上一次卫生间。严重的腹泻已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消瘦异常。

　　更多的时候，她喜欢看着窗外——几个负责照顾她的同学在窗外的草地上打扑克。

　　付雪丽所经历的一切都被详细记载在编号为“16××”的“贵州省传染病报告卡”上。医生说，付的寒病情已得到控制。如果不出意外，她将在10天后出院。

　　付雪丽只是这次遵义市伤寒疫情中的一例。来自当地媒体的消息称，自今年4月以来，遵义市红花岗区和经济开发区突发大面积伤寒，一度造成辖区内各大医院伤寒患者激增，高峰时期每天住院患者达百人。尽管官方没有公布具体数字，但当地医生普遍认为，此次疫情是遵义市近年来最凶猛的一次。

　　据遵义市3417医院统计，自今年1月1日至6月15日下午6时，该院已确诊935病例。而2001年这一数字为659，2002年为506例。作为当地伤寒病定点救治医院，它历年收治此类病例数目排在当地医院前三位。

　　记者看到的一份由各大医院上报至遵义市卫生防疫站的病人名单上，6月9日一位病人的编号已经排到“2130号”。防疫站站长陈泽称，上述数据有重复上报情况存在，但“不能否认，今年的疫情非常严重。我们面临的压力很大”。

　　名单显示，疫情自今年4月20日起集中爆发，5月26日至29日达到第一轮高峰，此后有间断回落，但6月4日至6月6日再度回升，3417医院确诊病人为31人、21人和19人。6月5日，在该院住院的伤寒病人为190人。院方即使将儿科等科室的108张病床全部让出，仍有诸多患者住在过道等临时隔离区域。至7月2日，该院尚有41名伤寒病人在接受治疗。

　　目前遵义市收购伤寒病人的主要为3417医院、遵义医学院附属医院和遵义地区医院。但知情人士称，5月1日至20日期间遵义大小医院传染病区全部爆满。

　　“水爆”性伤寒

　　作为乙级传染病，伤寒，就像一个幽灵一样一直盘旋在遵义的上空。

　　“每年春夏、夏秋之交，遵义总会有人得伤寒。”一位地方官员说。这样的状况已存在数百年。他说，伤寒的因子已侵入遵义这个城市的神经之中，无须更多宣传，本地人都可无师自通一眼识别出你是否伤寒病人。

　　但今年的疫情却非比寻常。而且与往年病人居住地点分散明显不同，今年疫情主要集中在经济开发区一带，呈现出居住地点高度集中，发病高潮接踵而至，传染率高的状况。其中航汽一区4月20日至6月7日共出现185位伤寒病人；遵义师范学校3月24日至6月3日间共确诊伤寒病例101例，此外，航汽中学、小学亦有50多病例。

　　6月3日，卫生部专家组抵达遵义，对开发区伤寒流行状况进行详细调查。专家们认为，这是一次“水爆”性伤寒疫情，即生活用水感染导致了伤寒病突然密集性爆发。

　　缺水

　　一份集中分析了近20年间遵义地区传染病例的调研报告指出，本地所传播的伤寒疫情与年度生活用水供应量密切相关——用水充足则疫情减弱，用水紧张则疫情增强。报告显示，纳入遵义市市政供给系统的水源极其复杂，并直接或间接影响着伤寒病菌的传播。今年的疫情传播亦符合这个结论。

　　来自该市自来水公司的消息称，由于年初降雨量过少，3月开始，该地生活用水非常紧张，几乎难以维持城市正常运转。据记者调查，目前遵义的生活用水主要来自北郊水库。但近年来该水库从来没有达到75米的预期水位。即使在雨水比较充沛的2002年，该库蓄水线亦仅是60余米。因而，市政管网辐射到的片区中仅有红花岗区丁字口一带可以保证用水充足，而剩余地区需要不时停水调节，才能保证重要机构和社区的正常运作。

　　市自来水公司办公室一位人士说，原则上，城市生活用水必须由自来水公司调配，再通过市政管网进入居民家中。但由于缺水严重，为确保用水，本地有实力的单位及机构便自备水源。

　　据这位人士说，目前“遵义生活用水来自三个方向：自来水公司调配的水源，部分片区的自备水源(通常是筹资开采地下水)，及居民家中的自备水窖(集中在城郊农民家中，降雨储存)，而前二者的供应通过市政管网或部分自建管网进入所在片区”。

　　此次爆发大规模疫情的经济开发区就是采取自备水源和通过二类管道联合供水。自备水源是该区江南动力公司自挖的一口深井。防疫站强调，该水源的安全性并无明确保障。

　　随着用水压力增大，该深井开采的地下水陆续供给附近民众后，疫情亦随之而来。3月24日，由江南公司直接供水的航汽一区、三区陆续出现伤寒病例，4月初蔓延至茅草铺片区的遵义师范学院，该院累计出现超过200名确诊病例，与该院共用一个水塔的附近一工厂的76名工人中有近70人感染。

　　扩散至医务人员

　　4月6日后，疫情开始扩散至医务人员中。至5月21日，同样由江南公司供水的3417医院职工、医务人员及其家属共有64人被确诊感染伤寒，甚至包括该院负责伤寒病菌培养、病理分析的细菌室全部6名医护人员。

　　3417医院医生分析，医务系统出现的疫情可能由两方面原因造成：生活用水感染和病人医生之间的交叉感染。该院一位人士说，可以肯定，细菌室的同事是在进行病菌化验时感染的，而其他的“或许也和江南公司的水源有关”。

　　遵义市防疫站站长陈泽说，目前虽尚无就具体感染源形成明确结论，但绝大多数专家认为江南公司的自备水井极有可能系感染源头。

　　可靠消息证实，疫情尚未大规模发生之前卫生检疫部门曾对江南公司的水井进行抽样检验，得出的结论是样本内大肠杆菌超标。随后防疫站联合环保等部门对其下达“限期整改通知书”，并处以1000元罚金。但种种原因，江南公司供水并未停止。

　　3417医院传染科文主任说，虽然对伤寒病菌的基本预防很容易，该病菌在60℃的温度下即能被杀死，但“做起来却比较困难。比如平时可以喝开水，但总不能用开水漱口、洗碗吧”，因而，“在水源卫生无法得到保障的情况下，感染是迟早的事情。”

　　更令医生们担忧的是，今年遵义地区超过70%的伤寒病例属于“副伤寒”——以往给居民注射的防疫针均系针对伤寒，俗称“正伤寒”，对副伤寒基本不起作用，因此才出现上述局面。

　　控制

　　值得庆幸的是，针对SARS所设计的疫情监控机制面临伤寒同样管用：5月19日，遵义市卫生防疫站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对全市所有医院的伤寒病例实行追踪归档管理，并采取“一日一报和零报告制度；加大对医疗机构肠道门诊和重点单位的督察力度；做好病源学的监测；加强自备水源的监测；加强食品卫生的管理力度”等五项措施。遵义市伤寒防治领导小组也正式成立。而江南公司的自备水源亦被停止供水。

　　据称，自第一份发病报告以来，卫生防疫部门开始每天安排专业人员到医院搜集疫情，对重点疫区生活污水和排泄物进行消毒，拉网式检查食品等自备水源的卫生状况。

　　陈泽称，防疫部门已先后72次对24所学校消毒，开展灭蚊蝇除四害服务，向伤寒带菌者及密切接触者发放药品。该市卫生系统6月8日下发的“传染病源污染物的消毒办法”上，针对伤寒病区的消毒规定已精确至每平方米。

　　至7月1日下午，遵义卫生防疫系统确信，疫情正在得到有效控制。截至6月23日，遵义市已关停3个菌类严重超标的自供水点，限期整改9户，基本上将监控范围覆盖至全市所有有可能出现疫情的地区。在对自备水源进行消毒或停止供水后，确诊病例正在逐步下降，近一周来已控制在个位数，而3417医院6月29日首次迎来零报告。

　　政府的努力显然提高了民众信心，因而居民正常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太多影响。

　　根源

　　然而，病毒并没有立刻消失。专家说，遵义今年的伤寒疫情有“家族式传染”和“反复发作”两个特征，绝非仅是依靠宣传预防和消毒所能根除。

　　记者调查获悉，遵义由于今年疫情受生活用水污染所致，所以“所到之处，几无遗漏”，往往一个家庭就形成一个传染单位，然后向外继续扩散。而遵义高山群立，民众居住分散，因此无法对病源及病毒携带者进行有效监控，很难避免群体性传染事件。而且此类病人的排泄物没有经过有效消毒就进入大气，也容易导致群体性发病事件。

　　遵义市地区医院的一位医生说，“这就会形成一个怪圈：越是贫困的地区，越无法受到防疫体系的监控，越容易出现疫情。而居民缺少自我保护意识就更容易令病毒继续传播——低保障、高发病率正是遵义伤寒病情屡禁不绝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按照收费最低的3417医院收费标准，彻底根治一个伤寒病人需要1500元左右，而全市平均收费标准为2350元。据该市统计局统计，2002年该市人均可支配年收入约为5400元。如果按照地区、城乡差距粗略估算，患者医药费需要其年收入的1／3以上。这显然已经超过了该地居民的承受能力。

　　“我们的要求是住院15天，但很多病人为了省钱，只住了7天就要求出院。”一位医生说，这样的例子已多次发生，而医院亦受困于自身的经济条件，只好使病人带菌提前回家。如果它们不遵医嘱，按时化验排泄物并进行消毒，将再度把病传染给别人。有消息称，反复感染的病例约占全部病例的5%左右。

　　在医院上报给防疫系统的材料中，并无针对此类“尚未完全治愈病人”的单独统计，对其监控仅体现在医院的病案上，用“初愈”“痊愈”等等术语用以区分，此后的监控更接近空白。如此循环，低收入人群往往便演变为高传播群体。

　　持久战

　　“从一个患者转变为一个传染源，这决不是偶发个案。”遵义医学院一位孙姓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现在面临的不再是一个医学问题，而是社会问题。当固定传染源和流动带菌者实现对接后，目前实行的监控措施基本上变成了“消防队”——到处扑灭明火，而无法防治隐患。这便是问题的症结所在。

　　这位专家说，对生活用水的监控体现了行政的力量，但对带菌者的监控则需要从经济援助上着手，“如果可以保障带菌者的治疗费用，并加大对此部分人群的持续监控、跟踪机制，将可以避免感染人群的扩大。”

　　据陈泽说，遵义市政府曾对卫生部承诺，将动用税费为全部伤寒患者提供医疗补贴；而防疫站也在为伤寒患者提供免费治疗，“大约治愈了500多人”。而记者获知，3417医院航汽一区的病人已享受300元政府补贴。

　　从长远着眼，由该市卫生系统统筹的伤寒病人归档追踪、定期复检工作亦已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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