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浙江频道7月10日电19年前，一群农民带着资金和户口，在鳌江入海口的那片荒滩上造了一座“农民城”。龙港，由此成为中国农民的一个改革创举和农民参与城市化进程的象征。但在今年3月，龙港镇把耸立在104国道旁10年之久的“中国农民第一城”的招牌和象征性的雕塑给砸了。此举在温州以至全国引起了很大反响，记者经过调查发现，砸牌举动折射出龙港人永不满足的进取精神——

　　“农民城”砸牌引发的观念嬗变

　　7月3日中午，在104国道钱仓路口，距原来的“中国农民第一城”招牌处7．2公里的甬台温高速公路苍南萧江互通立交桥的出入口，龙港镇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指着高速公路旁的一块荒草地对笔者说，高速公路年底前将通车，不久，公路旁边的这块荒地上将竖起一块“中国印刷城”的牌匾。牌下面还将建设一座雕塑，目前建造方案已经做好。

　　“中国印刷城”的称号并非龙港人自封，而是去年10月由中国印刷技术协会授予的。

　　砸去旧牌，再竖新牌，形象标志的这一变换，折射出龙港人对“城市”认识的思想嬗变。在这种变化背后，笔者触摸到了龙港人务实求变的改革开拓精神。

　　先发优势逐渐丧失，富有创新精神的龙港人开始反思：不能躺在“农民城”的招牌上固步自封，“砸牌”成了反思后的必然举动

　　19年来，打破原先壁垒森严城乡分隔的局面，由周边乡镇农民创建的龙港镇，是温州乃至浙江农民参与城市化进程的一个象征。

　　所以，其标志性建筑物被拆毁自然引起了全国媒体的高度关注。作为砸牌事件的当事人，龙港镇镇长汤宝林解释说：“当年龙港人凭着敢为天下先的开创精神，创建了农民城，但龙港人不能坐在功劳簿上吃老本。如果今天仍沾沾自喜于‘中国农民城’的创业成绩，就会落伍。龙港人应该学会“扬弃”，扬的是当年的创新开拓的精神，弃的是农民第一城名下那种沾沾自喜和不思进取。”

　　汤宝林的话语后面，隐含着让龙港人着急的现实：先发优势正在逐渐丧失。

　　一般小城镇的兴起和发展，往往是由于其区位上的优势，但龙港的诞生与发展，却一直由农民的创新精神来主导：当年在一片荒滩上建镇，受计划体制的束缚少，一些新的创新举措得以纷纷出现———在全国率先进行土地有偿使用，进行户籍制度改革，农民自建房子落户等等。城镇给向往进城的周边农民提供了比农村优越得多的创业、居住环境，资金和企业家等生产要素迅速聚集。

　　然而，当龙港的创举逐渐被别的地方学习模仿，一些更具区位优势的城镇通过接受中心城市的辐射而迅速发展时，龙港的发展脚步已经明显迟缓：当年来龙港学习取经的，很多已经超过了龙港。1993年以前，龙港镇综合实力名列温州30强之首。去年，龙港镇在温州30强排名中退居第四。

　　更让龙港人担心的是，上海、杭州等大城市正在大量吸纳外来资金，与龙港相比，它们拥有更好的基础设施和更多的优秀人才，对于向往城市的农民企业家来说，其吸引力不言而喻。

　　先发优势的逐渐丧失，意味着龙港在聚集生产要素的功能在逐渐弱化。事实上，从2000年开始，龙港的制造业和资本出现非常明显的外流。

　　“农民可以进城，也可以出城，到更好的城市去。”龙港人的务实精神和忧患意识再一次显现。笔者采访所遇的龙港人，都一再说明：龙港现在已经不是全国第一了。一座雕塑代表的是一个地区的人文精神，龙港人想利用拆毁标志物来树立新的精神“标杆”。

　　龙港兴于人，勇于创新是“龙港文化”的内核。1992年就担任龙港镇常务副镇长的汤宝林说：“10多年来，我们一直在介绍自己经验，但没有正视自己的失误，没有向人家学习。这是我们这几年发展迟缓的最大原因。”

　　对于拆毁标志，龙港人多持赞同态度，其中包括龙港镇的创建者之一、首任镇党委书记陈定模。原温州市委政策研究室主任马津龙说：“龙港建立农民城，是一种突破。过去农民为通过建城成为‘城里人’而沾沾自喜，实际上含有浓烈的身份社会色彩；如今身份社会正在向契约社会过渡，‘农民城’显然已经代表不了龙港的发展方向。”

　　“产业城”的新标志即将竖起来，务实的龙港人在走过弯路之后对城市发展有了新的感悟：没有产业支撑的城市将是个泡沫

　　富有意味的是，龙港人的第一个行动是拆牌，第二个行动就是竖立新的牌子。

　　傅小平，龙港镇政府的一位工作人员，在递给笔者的名片背面，印着“中国印刷城———温州龙港”的宣传文字。他说，原先是关于农民城的介绍说明，现在内容刚刚换过来。

　　喜欢打“中国印刷城”牌子的不单单是政府工作人员，最近一段时间，龙港镇打印店里印名片的生意非常兴隆，因为印刷企业的业主和员工，都喜欢在自己的名片上印上“中国印刷城”的字样。

　　从农民城到产业城的转折，不仅代表了龙港人新的创业意识，也含有2000年房地产泡沫破灭带来的教训因素。

　　农民的“城市情结”是龙港成长的动力源。龙港建城后，政府和民间力量对城市建设倾注了巨大热情。上世纪90年代末，房地产增值带来的财富收益，使房地产市场两个主体的行为严重变形：数量众多的制造业资本蜂拥而入；政府的“卖地”热情也一再高涨。1999年，龙港镇土地出让金达到1．86亿元。直接的后果是，房地产价格的急剧上扬，投机氛围迅速趋浓，外来资金冷落了制造业。2000年龙港房地产价格到达顶峰时，每亩土地的拍卖价达到600万元。地价暴升使制造业的生存环境受到严峻考验，一些企业纷纷外迁到地价更低的地方，外来投资的制造业变得十分稀少。

　　投机过度、表面繁荣的房地产在2000年夏天崩溃，房价暴挫40％以上，龙港经济遭遇重大打击。

　　“没有产业支撑的城市只是个空城”。经历泡沫痛楚的龙港人，当发现通过房地产发展城市的道路不通之后，商人们的敏锐与务实使其立即转向赖以起家的制造业，占全省产值达六分之一的龙港印刷业重新被提到第一位扶持的产业，下大力气招商引资。

　　今年5月建成的小包装印刷工业园充分显示了这一点：这个由政府投资于2001年底开始建设的园区，所造的厂房全部以低于成本价卖给小印刷企业，镇政府为此贴了2000多万元。

　　工业用地的价格，也从最高峰时的16万多元下调到目前的不到10万元，外来投资渐渐多起来，最近一年来，已经有13个总投资近30亿的项目落户龙港。

　　创建城市是龙港人的梦，但与以前的浮躁不同，今天的龙港人以特有的敏感，紧抓机遇，以宽阔的开放视野来实现城市梦

　　在龙港人心目中，产业城还只是城市化进程中的过渡形态，在这里，几乎每个人都会直率地告诉你：把龙港建设成为鳌江流域的中心城市，才是他们的目标。

　　可贵的是，他们采取的方式，再次体现出龙港人开阔大气的视野和抢抓机遇的能力。

　　龙港人曾经用高歌猛进的发展势头建设城市，他们埋头经营土地，使城区面积越来越大；还曾经煞费苦心地广泛邀请国内知名专家做关于建立城市的论证，达到制造舆论的目的；不少民间的热心人还专门跑上级有关部门，要求龙港拆镇设市。

　　但拆镇设市将涉及到鳌江流域苍南、平阳两个行政县，并非龙港一个小镇所能左右，而房地产泡沫的破灭又一度让龙港人心情黯然。

　　今年初，不习惯等待的龙港人突然发现新的曙光：在温州市制订的“一港三城”战略中，鳌江流域将成为温州发展的重要增长极。

　　更让龙港人兴奋的是，与温州的时空距离正在大大缩短———甬台温高速公路平阳苍南段将于今年底通车，届时龙港到温州车程将由1个半小时缩减到40分钟！

　　市场直觉敏锐的龙港人马上发现了新机遇：温州制造业向鳌江流域转移，谁在承接中领先谁就将在未来竞争中获胜！

　　由此，龙港人翻开了“城市梦”的新一页——“产业化和城市化双向互动”。一些来自瑞安等地的新产业如不锈钢、陶瓷今年进入龙港，印刷业材料的投资也大增，龙港的印刷业产业链大大拉长，区域产业的竞争力正在提升。

　　另一方面，城市规划、产业布局开始打破行政区域，站在鳌江流域中心城市的高度，与温州市正在进行的鳌江流域综合发展规划相契合，提高自己在鳌江流域的产业基地的优势和比重。

　　目前，龙港中心城区的近期规划面积已经达到50平方公里，其中工业区规划仅20平方公里，设计者的思路是留足城区三产和居住区的发展空间。

　　汤宝林说，镇长要从长计议做好城市的规划。因为，好的规划将是提高区域竞争力的一个有效途径。

　　链接：国外的小城镇发展之路

　　发达国家的城镇化起步较早，在城镇化的道路选择上也各具特色。最典型的国家是英国和美国。

　　英国的城镇化是以乡村工业的高度发展为前提的。后来，相当一部分工业村庄演化为城镇。英国城镇化不是建在农业高速发展的基础上，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以牺牲农业为代价的。

　　美国与英国城镇化道路最大的不同点在于，美国是在城镇化、工业化的同时实现农业现代化的。而农产品的出口为工业化和城镇化提供了大量的积累资金。此外，交通革命在美国城镇化进程中发挥着巨大作用。美国先依靠修筑收费道路的方式从陆路开始了交通革命。铁路运输网又促进了西部开发和城镇发展，对工业化和城镇化起到了关键作用。

　　发展中国家的城镇化起步较晚，其工业化所需要的资金积累主要来自于农业。

　　其中，第一种类型是以工业化发展带动城镇化，这是大多数发展中国家的城镇化道路。从发展趋势看，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是不同的。前者工业产值份额的增加与农业人口向工业的转移基本上同步。而后者工业化快于城镇化进程。其原因有二：一方面是发展中国家面临着越来越多节约劳动力的先进工业技术，特别是对人口众多的落后国家而言，就业结构的转换在初期必然是相当缓慢的。另一方面，发展中国家的价格结构往往是工业品价格偏高，农产品价格偏低。

　　第二种类型是以第三产业的发展带动城镇化。拉丁美洲国家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他们的城镇化是建立在第三产业，特别是传统第三产业的过度发展上的。（原载《中国房地产报》）

　　访谈：“农民城主”陈定模访谈

　　人物档案

　　陈定模男1939年生，苍南县龙港镇第一任镇委书记，目前已经退休。随着龙港在国内的名气越来越响，陈定模也成为20世纪80年代温州农村改革的知名人士，被当时媒体称之为“农民城主”。

　　7月6日晚，笔者采访了刚刚从山东淄博考察投资回来的陈定模。

　　笔者：作为农民城的创建者之一，如今，农民城的招牌被拆，你是否感到很心疼？

　　陈定模：不心疼。相反，我很支持。“中国农民第一城”这块招牌，当初竖起来的时候，龙港人就有不同的看法，因为“中国农民第一城”的提法含义不清，龙港是用“农民机制”的办法建城，是第一座农民城，但“农民第一城”的提法，却很容易给人产生“我们是第一”这样自满印象，不利于龙港人民继续改革和发展。事实上，全国有很多以农民为主导发展起来的城镇已经超过龙港了，也就是说，龙港已经不是“中国第一”了。

　　笔者：龙港即将竖起“中国印刷城”的牌匾，你认为原先主导龙港的创业精神哪些可以得到继承？

　　陈定模：印刷城或者礼品城都只能表明龙港某一产业的优势，但不能概括出龙港农民的创造精神。我认为龙港创立“中国第一座农民城”的开拓创造精神必须继承和发扬，农民城的改革精神简单地概括成一句话：敢于冲破不符合生产力发展的一切条条框框，大胆改革创新。现在我们应该继续发扬这种改革精神，不改革，龙港的发展就会受到越来越多的制约。现在，各级政府都在简化审批手续，提高办事效率，改善投资环境。龙港这方面的改进空间还比较大。

　　笔者：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招商引资，龙港的一些资本也出现外流，你如何看待农民城的未来？

　　陈定模：龙港可以发展成为更大规模的城市，要继续改革和创新。因为作为一个镇而言，龙港目前的城区人口已经足够大了，但要使龙港有更大的发展，应该建立一个城市，鳌江流域拥有300万人口，应该有一个中心城市去带动。同时，要防止资本外流，并化大力气吸引外来投资，必须降低工业用地的价格，并且提高政府的办事效率。（据《浙江日报》/邵捷　沈利民庄傅蓝）（来源：新华网浙江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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