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正明(北京)

　　6月1日，三峡工程开始下闸蓄水了，这意味着当初围绕三峡工程的众多争论不久会得到一部分了断。相比之下，2002年12月27日正式开工建设的南水北调工程虽然耗资数倍于三峡工程，但对它的论证和开工都显得乏人问津，与它将带给人们生活的改变程度恰成反差。

　　水危机是指缺水吗

　　水资源匮乏并不意味着就一定面临水危机。水危机本质上是用水系统的危机，需要从用水系统找出问题的症结。

　　一个系统的用水量是取水量、复用量、回用量之和，节水不是减少用水量，关键是减少取水量，即减少向自然界的获取。合理的用水系统至少要做到：取水量少，复用、回用的比重高，排水不污染环境。因而解决缺水问题的关键是要建立合理的用水系统。

　　调水不可能解决用水系统的恶化，而建立合理的用水系统却可以替代调水。我国的水危机主要表现在水资源短缺、水环境污染和洪涝灾害频繁这三个方面，水环境污染是最为严重的危害，且是一种人为制造的水患，是用水系统恶化的最显著体现。

　　南水北调工程只是以我国北方地区为用水系统的取水工程，以如此单一的工程解决北方的缺水问题是不可能的，应当优先建立合理的用水系统，在此基础上考虑调水的问题，这也就是常说的先节水后调水。否则，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只会使我国北方用水系统陷入恶性循环。

　　据统计，1997年全国产生污水351亿立方米，处理率为13.4%，如考虑污水处理设施由于各种原因运行不正常状况，污水达标排放率仅百分之几而已。与欧、美各国的废水处理率80%～90%相比，我国废水处理率极低，大量污水未经处理直接排入江河。我国污水灌溉已经使1000万多亩农田受到重金属和合成有机物的污染。据农业部调查，在占全国国土面积85%的流域取样，发现全国粮食总量的1/10不符合卫生标准。水污染大大加剧了中国的水资源水质型短缺，就连水资源丰富的南方地区，因水污染导致地下水的用量急剧上升，而北方地区的水污染更加严重。

　　据《中国水资源质量评价》的统计，全国四类以上的水质污染河长占46.5%，而黄河、淮河和海河三片的水质污染河长占到70%左右。北方90%以上的城市地下水受到污染，其中28%已不适合作为饮用水源。

　　长期以来，我国对污水处理不重视，至今还将城市污水处理费看作城市财政的包袱。人们高估了自然环境消化污染物的能力，我国现在执行的污水排放标准没有充分考虑回用与环境的要求。在我国人口、环境、经济发展的关系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指望自然环境吸纳污染只能使中国人生存在垃圾堆中。

　　在发达国家，污水处理费一般占水价的1/3～1/2。高额的污水处理费保证了排水符合环境的要求，鼓励企业回用。污水处理之所以被重视，一是水污染具有严重危害性，这种危害在经济学上常被称为外部性，如同身患SARS的民工必须得到政府提供免费治疗，避免让他流落街头感染路人。

　　二是污水处理可以提高水的复用、回用，污水排入环境的成本高于回用。

　　三是上游城市的排水是下游城市的给水，上游城市不进行污水处理等于减少下游城市的供水。如河北省张家口市的排水使北京市的主要水源官厅水库失去了饮用水功能。城市污水经过处理可以成为农业的用水。以色列70%的城市污水回用是用于农业。国外，污水处理厂未来会被再生水厂完全取代。

　　城市用水应当分为生活和工业两大系统提高用水效率。生活污染物相对容易处理回用。工业污染物十分复杂，处理回用困难。而工业用水对水质要求不严，带一定污染物是可以接受的，尤其是洗涤、冷却用水。如果北方城市能够建立起生活和工业两大系统，那么南水北调工程只需按照满足农业用水的标准供水即可，这样农业置换出来的优质水可以提供给城市生活。不管搞不搞南水北调工程，我们都应当优先建立合理的用水系统，保证水资源的可持续利用。

　　南水北调水质行吗

　　按照南水北调工程的方案，东线、中线取水点地处河流下游，水质没有达到作为饮用水水源的三类

　　水质标准。今年5月国家环保总局发布的水质月报显示，南水北调东线、中线均没有达到三类水质标准。

　　北方地区城市生活用水占全部用水的比重低，据统计，1997年北方地区生活用水只占总量的7.3%；工业用水量占11.9%；农业用水量占80.8%。一般而言，在水质上，城市生活因含有饮用水标准最高，其次是农业，再者是环境，最后是工业。南水北调工程作为一个干渠供水是不分质供水的，供水目标是城市生活、工业、农业，优先满足城市生活和工业，而北方城市的工业和生活共用自来水管网，在没有建立起生活和工业两大供水系统的现状下，只能按照满足城市生活中饮用水的标准供水。

　　其实，水利部在推介南水北调工程时出现过一个波折，天津市表示出于对东线水质的怀疑，提出不买东线工程的水。水利部劝说天津市要顾全大局。最终天津市顾全大局了，供需缺口答应买长江的水。

　　即使花费巨额资金将水质提高到符合饮用水水源的要求，经济技术上的可行性也很成问题。对环保问题的低估或打入另册存而不议是大型水利工程论证过程中惯用的手法。去年底，国务院批准了《三峡库区及其上游水污染防治规划》，提出十年投资400亿元防治三峡水污染。而三峡工程最初的预算只有360亿元。而且这种对污水的治理方式仍然是集中在末端处理，在国外这已被证明从经济和技术上讲都是不太成功的。

　　替代方案可行吗

　　对南水北调的疑问不仅来自工程上的可行性，而且来自经济上的可行性。

　　经济上的可行性不是这个工程应当花多少钱，而是当人们要花这么多钱时大家是否会挑到这个工程，这才是经济学的最基本要义：寻求资源稀缺条件下最优方案。投资5000亿从南方调水约380～480亿立方米解决北方缺水的问题只是工程的预算问题，给你5000亿你是否会选择这种方式解决缺水问题才是一个经济学的问题。工程预算上节省多少并不能证明其经济上的合理，关键进行方案的比较。污水回用、海水淡化是水资源开发利用的两个方向，也许我们对水资源开发利用新技术有些疑虑，可常规技术都会产生可观的效益。

　　中国农业节水灌溉的潜力是800～1000亿，需要投资约为3500～4000亿。中国工程院预测到2010年、2030年和2050年，我国城市污水的再生利用率(污水回用量与污水排放量的比值)只要分别达到15%、30%和40%，便可回用100亿、250亿、410亿立方米。实际上这一预测结果到2050年仍然低于一些发达国家的现状水平。

　　沿海工业城市，用水总量的80%为工业用水，其中的70～80%又是工业冷却水，所以用海水代替淡水作为工业冷却用水可使城市总的淡水用量减少约一半。美、欧、日等国家和地区用海水作为冷却用水都在数千亿立方米以上，而我国才100亿立方米左右。面对众多的水资源开发利用技术方案，我们能选出较好的替代者吗？即使工程的支持者不愿进行这种替代分析，南水北调工程推动水价的上涨也会导致成千上万的人在心里多想一想。

　　南水北调工程的预算只是主干渠及其相关的投资，从主干渠到用水户之间的巨额投资并未包括在内。由于北方地区的用水以地下水为主，因此管网是以取水井的小管径网络，一般是不经复杂的处理直接作为自来水。如用南水北调的水则需经过自来水厂的处理，通过自来水管线，这正说明南水北调工程不会是单单增加原有用水系统的供水，而是会改变原有的用水系统。为南水北调工程而需改造用水系统的投资目前是个未知数，将长江的水送到用水户那里的完全成本更是一个未知数。

　　南水北调工程的经济前景并不乐观，以至于有关人员一再强调南水北调工程的公益性，强调绝不能单纯按商业性供水项目进行评价。政府通过财政和自然资源的投入代替市场的选择，常常是水利工程评估中发生重大失误的主要原因。

　　价值不会被价格低估，只会被浪费。南水北调工程不可能通过实验验证其工程上的可行性，但可以通过价格实验来验证其经济上的可行性。南水北调刚提出的时候，各用水地区踊跃地报出需水量。而明确工程费用与用水量挂钩后，各地区的需水量大大缩水。如果我们将工程实施后形成的水价作为现在的水价，收取水费，那么这项价格实验引起的反响势必惊人。

　　长期以来，我国实行低水价政策，这不过是人类对自然赖账的做法。南水北调工程的巨额耗费，让我们明白这笔账是多么的沉重。如果继续实行低水价的政策，那么我们必须缴纳更多的税。

　　我国农业水利工程水价普遍较低，在0.6～7.5分/立方米之间，平均为3.57分/立方米。这样低的水价对低收入的农民而言也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因此各地交费率极低。而南水北调总干渠分水口的供水成本已远远超出现行农业工程水价。目前华北地区井灌面积占50%以上，这就意味着部分南水北调需要大量投资建设、维护沟渠。考虑到这些配套工程的建设，其最终形成的农业水价可能是现行水价的10～20倍，结果很可能是粮价大幅度上涨或是粮食补贴增加。

　　农业、农民如何消化南水北调工程带来的水价是一大难题。进行财政补贴，工程的经济效益就无从谈起，谁应当为此多交税？提高粮食收购价格，当地农民宁可高效利用本地廉价的水。提高当地的水价与调来水的水价接轨，就等于让最没钱的人更没钱。此种困境揭示靠大工程解决问题的弊端。相比之下，不如直接大力支持、奖励农民搞节水农业，让工程款这一大块肥肉烂到农民的碗里。

　　北京真的需要长江水吗

　　"高峡出平湖"、"南方水多、北方水少，能不能借一点水到北方来"是企盼通过筑坝蓄水、修渠引水解决水资源问题的文学化表述，对于南水北调这样事关国计民生的工程我们应当懂得要发于情感止于理智地做出决策。当人类活动对自然界产生重大影响时，我们不能忘却敬畏大自然。

　　筑坝蓄水、修渠引水作为一种解决水资源短缺的模式，随着其可能引发的社会、经济、生态问题，越来越受到有识之士的质疑。近二三十年来，全球范围内大型水利工程不仅日益稀少，而且一些已建成工程或是失去作用，或是被拆毁以恢复原貌。污水回用、海水淡化、雨洪利用、绿色工程、人工湿地等工程措施和需求管理、分区管理、水权市场等非工程措施不断发展成为水资源合理利用的新模式。

　　北京缺水是否要迁都的问题不再是耸人听闻，似乎南水北调工程实现后就可以将这个重大的政治问题解决。建国以来，北京先后出现过几次大的水危机，都靠建水库、修干渠、过量开采地下水等向大自然索取的方式渡过了危机。60年代中期的城市供水危机靠开挖京密引水渠引用密云水库的水渡过的；70年代的供水危机是靠过量开采地下水渡过的；80年代初期的供水危机是靠中央决定密云水库只保北京供水，不再为天津、河北供水而解决了。随后北京市城市生活、工业的用水一直得到了保证，但水环境大幅度下降。

　　早在20世纪50年代，援华的苏联专家就对北京城市水系统提出分为高品质的生活、低品质的工业两大系统，但这一富有远见的方案被早早否决掉了。至今北京市城市污水集中处理率仅为24%，其余76%的污水排入市区河道，再生水的使用甚微。

　　北京处在中等生态脆弱的半干旱，却为了绿化成国际化大都市盲目引进外来的洋树种、草种，大面积地铺草坪，致使原来每年0.6立方米/平方米的绿化用水定额提高1立方米/平方米。而伦敦的绿化是选用本地野生植物，不用浇水。国家大剧院的设计为了形象，耗费数万吨的水作为景观，被人讥笑为"水煎蛋。"其实，这样的造型从鸟瞰角度才能看到，地面的游人是连蛋都看不全的。

　　走出喧闹的北京城，徜徉于燕山的美景。北京，你真的需要长江的水吗？满山低矮的灌丛和挺拔的松柏和银杏树早已作答，但最好的答案是来自北京市水利部门有识之士的自责：北京并不缺水，缺水只是因为我们没有管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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