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纳说：“我在中国留学的时候，你们一听说我是法国人，就跟我说‘法国人很浪漫’。我一点都不浪漫，我认识的法国人都不浪漫。你们为什么说我们浪漫？”我不想咬文嚼字，或者陷入历史误读的讨论，所以我问露纳，难道像美国人一样，说你们饶舌又傲慢，不仅可怕地吃着青蛙，而且不知羞耻地体味很重，你会更喜欢一些吗？
我正在看一本美国人写的《法国人，我们的朋友》。这本书1945年首版，因为伊拉克
战争影响了法美关系，今年6月,好事者翻出来再版。当年，诺曼底登陆过后，血与火的考验过了劲，美国大兵与法国百姓的亲密接触使彼此都有些失望，关系紧张，所以美国人出了这个小册子，原题是“112个不喜欢法国人的理由？”内容是为法国人正名。比如，法国人贪杯？法国人正是这么说美国人。法国女人轻浮？那是因为正经女人你勾搭不着。驾车穿过巴黎，看不到有人在工作，所以法国人懒惰？那看你都在往哪儿看，再说你如果不是懒惰，你没事驾车穿越巴黎干什么。法国人不喜欢服从？德国人倒是喜欢服从，连希特勒也服从。法国人不抵抗所以亡国？法国人是战略失误，六个星期死掉36.8万人，这不是不抵抗……
我列举了跨国大误会的普遍存在，可露纳还是对中国人给法国人的浪漫标签不依不饶。法国的民意调查发现，他们认为自己最大的特点是intelligent，这个法语词不仅包括咱们通常译作的“聪明”，还强调有理解力、有理性思维能力、有灵性。我相信各国人民无一例外，肯定都认为自身最大的特点就是充满智慧，但法国人在智慧问题上确实有点与众不同。调查发现他们最看重的品质是intelligence，而非勤劳、忠诚或勇敢。他们认为自身拥有或者特别看重的品质，还有热爱自由、享受生活等等。浪漫不在其列。
露纳狡黠地告诉我：一，天底下认为法国人浪漫的，除了中国人，就是日本人；二，她生平最反对贴标签，但是如果一定要评论谁最浪漫，她就说是美国人。露纳在美国呆过两年，那里的电影浪漫极了，完全不像有的法国电影，让人担心看完以后整个电影院的观众会去集体自杀。而且在美国，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对另一个人说：“Why not just do it?”在法国，你要是说这句话，会被当作傻子。
到这里我听出来了，说到底，露纳是嫌浪漫不够intelligent，不够复杂，不够高级。但是，浪漫和性感一样，在汉语里已经广义到囊括一切的地步：下班去泡吧，酒吧干净又别致，少男少女在仙踪林的晃晃椅上喝冰茶，女孩子被男朋友送了花，搞了个新鲜的设计，坚持培养一份个人爱好……大家对美好有不同的理解，这个美好经常被形容成浪漫，或者性感。说法国人浪漫，可能是对法国人的误读，产生误读的原因却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不知道露纳能不能接受我的解释，所以我告诉她，等你们不再说中国人神秘莫测，我就不再说你们浪漫。程抱二/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