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

　　它像一张咧着巨嘴的猛兽，吐着白沫，发出不能形容的吼声，要把一切吞噬。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后，停了。

　　六个工人正在地洞里干活。

　　这个洞高三米，宽两米，长超过二百四十米，如果没有灯的话，它会黑得像地狱一样。

　　现在是7月15日下午，外面很亮；洞里也不黑，因为有灯。

　　洞的最尽头伸进水库里头二十来米，之后从建在峡谷口的大坝下面穿过，然后在地下继续延伸。洞尽头是一道临时闸门，它挡住了水库三百万立方米的水。水库最多可以容纳一千四百万方水。

　　这个洞是水库放水时的通道，洞外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见方的池子，带着巨大力量的水在这里消磨一部分能量后再向前进流进水渠。

　　四点十分。

　　在大雨里侵淫了一个昼夜的猛兽醒了。

　　工程人员后来计算，它一秒钟吐出的水可以装满一个两米长两米宽四米深的池子。

　　记者找到死里逃生的徐和生采访他的时候，他正呆在洞旁的工棚里发呆。

　　显然，他仍然没有从那短暂的恐怖状态里解脱出来。

　　他是六个工人中的一个。他是跑出那个有两百米长死亡涵洞的人。

　　他赶在了洪水的前头逃离了地洞。

　　“最后，它舔上了我的脚后跟。”

　　徐和生幽幽地说。

　　全部工程就要完工了，这两天大家的心情都不错，洞里只有一些废墟需要清理，活不重，所以，只有我们六人进去做，准备慢慢清理。

　　洞里不黑，装有灯泡。四个工友进到了大约有150米到200米的地方，他们的任务是清理还存放在那里的一些钢梁，我和另外一个人在离出口40米的地方，清扫一些废土。

　　刚刚干了十分钟，突然从洞的里头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灯全灭了，紧接着响起“轰隆隆”的滚雷一样的声音，声音由远而近逼来，随即一股大风扫了过来。我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肯定是闸门破了。

　　“灌水了！快跑！”我向里面只大喊了一声，转头就跑。

　　这是逃命哪！

　　我现在觉得当时我肯定跑得相当快。

　　我今年四十岁。

　　大水在我身后像一堵墙扑了上来，嗖嗖的喷着一股冷气。

　　除了“轰轰”的声音，别的什么也听不见。

　　我跑得太快了，好象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我渴望着看见洞口的亮光。

　　一，二，三……

　　我已经看见洞口了，大水舔上了我的脚后跟。

　　我想我肯定要完蛋了。

　　我发狂一样跑。

　　我终于看见太阳了！

　　等我跑上消力池边上的小道，水头从我肩膀边上扫了过去，带起的大风差点把我拉了进去。

　　和我一起的工友，不知什么时候超过了我，他也跑了出来。

　　我们一下子瘫倒在池边岩石上。水头扎在几米深的池子里，砸起了一片尘土。

　　剩下四个人的结局是，三个被水冲到那个消力池。另外一个，直到出事后两个多小时才出现在池子里。

　　这位工人不幸身亡。

　　大水很快在池子里打起了漩涡。我看见三个黑点在水里打转，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不见了。

　　坏了，这肯定是最里面的工友，他们没能赶在水之前跑出来。

　　水太大了，我们不敢跳进去救他们。

　　附近工棚里的人都跑了出来。

　　大家束手无策。

　　我发现池子里头尽头有台挖掘机。司机肯定看见了大水，正开着挖掘机调头往岸上跑。

　　有人大声喊“快救人”。

　　那个司机把挖掘机开到岸上安全的地方后，转身将挖掘机长长的手臂伸进水里。看样子，他是想让水里的人抓住挖斗，把他们拉上来。

　　但是，司机马上意识到水太急了，水里的人碰到铁挖斗肯定会撞晕，又赶紧将铁臂收了回来。

　　所有的人都挤在岸边，丝毫没有办法。

　　大水终于灌满了池子，水力把里面的三个人旋到了岸边，岸边的人手拉着手，把三个人都拉上来了。

　　还有一个人不知道在哪里。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池里。

　　只有疯狂翻滚的浪花，白色的水沫里什么都没有看见。

　　我们认为，最后一个工友一定是被水冲到了下游。很多人开始朝下游寻找。

　　“没有。”“没有。”下游的消息不断传来。

　　有些人已经找到下游一两公里远的地方了。

　　救上来的三个人都受了伤，是被岩石划破了，现在还不知道有没有内伤。

　　有个人瘫倒在地上。

　　单位上的车赶紧把他们三个人送到县医院检查。

　　最后一个工友在哪里？大家找了很久，越等越让人心急。

　　两个多小时后，眼尖的人指着池子大喊：“在那里！我看见了，他在里面漂着！”

　　大家在下游把他捞了上来。他已经死了。

　　我们猜测，他可能是被洞里的什么东西挂住了，没有被水冲出来。他在里面被水冲了两个多小时。

　　关于五个经历了生死之交的工人，我们只见到了两位，一位是前面的徐和生，还有一位姓张的躺在床上的年轻人。他无论如何不肯讲自己的经历。

　　张姓年轻人只说：“太突然了！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完，他一直沉默下去，直到我们离开他的工棚，他也没有再说话。

　　还有三位，其中两位在医院，还有一个伤比较轻，但不在工地。

　　根据一位工人的说法，事发前，他和另外三个人正在离洞口两百多米的地方干活，当时在收拾塑料纸。

　　他的头和手臂都受了伤，现在缠着纱布，是石头划伤的。

　　另外，根据徐和生的说法，大约在事发前二十分钟，洞里的人发现闸底在往外喷水，赶紧报告了项目经理，经理进到洞里看过后，立即安排人堵上。还没有来得及做，事情就发生了。

　　我们离开工地的时候再看了一眼，从放水涵洞里奔涌而出的洪水一头扎在消力池里发出巨大的吼声，像一张恶兽张着巨嘴，吐着白沫，好像要把一切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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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发生后，工地值班人员立刻上报到了县防洪办。半个小时后，水利局长、县防汛指挥部领导和水库保坝人赶到现场。17时15分，抢险队伍带着抢险物资赶到现场，六百人在防指指挥下分班抢险，昼夜不停。16日已经投入了3000条麻袋、5000条草袋。

　　防指命令，必须尽快堵住涵洞进水口。

　　现在计算，大概跑掉了一百万方水，也就是说，水库已经跑掉了三分之一的水。木垒是个干旱县，今年旱情尤重。出事的龙王庙水库建于1958年，它拦住了木垒河，浇灌着木垒所有的农田。水库五年前被自治区列为病险水库，从那年起开始加固，只剩放水涵洞和干渠渠首工程了。新疆一家水利公司中标承建放水隧洞工程项目，原计划今年7月15日完工。

　　事故就是在工程计划完工之日发生的。有关方面初步断定，大水是从临时闸门四周的缝隙向洞里灌进去的。

　　到昨天下午记者八点半发稿时从木垒哈萨克自治县水利局行政办公室主任王应生处获悉，进水洞口还没有完全堵住，但出水已经骤减，每秒出水两方左右。关于受伤人员，都已无大碍；亡者后事正在处理之中。

　　(文/本报记者董伟新 赵梅 图/本报记者史纪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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