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峡都市报特别报道福建贫困生报告之忧心(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7月24日15:28 海峡都市报

墙上的奖状是小袁苦读的见证

清华生肖龙根顶着烈日劳作

袁培恒的全家福

彭大聪每次回家总是忙着干活

彭大聪在昏暗的灯光下苦读　　所有的光荣和梦想︐全部凝聚到了此时此刻

　　引子

　　锦绣前程已经铺设在他们面前，但是他们依然无法确定：一个多月后，能不能最终坐在大学的课堂里？能不能把求学进行到底？只因为他们是贫困的学生，他们来自贫寒的家庭。

　　尽管出发前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但是翻山越岭到达目的地，我们还是惊诧于眼前的一切：

　　彭大聪当上状元的代价是，他的妹妹可能失学，回家种田供他读书；

　　肖龙根每年开学的时候，父亲都不得不杀猪凑学费，还要四处揽活；

　　袁培恒终于坚持到了大学的校门口，但是他的弟弟却为此辍学打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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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费！学费！大学学费！对于富裕的家庭而言，这笔钱也许只是正常的开支，但是对于贫寒的家庭来说，却足以淋湿他们的一片天。事实上，这批贫困生的命运已经悬在半空中，未来的一个多月，将决定他们能不能轻松地走进大学校门，决定他们对于未来四年的信心指数。相对于寒窗苦读的十几年而言，一个多月太短暂，也太关键，贫困生几乎所有的光荣和梦想，全部都押在了这个片断上。

　　武夷山市文科状元

　　不想看到妹妹为我失学

　　这张全家福有点怪。全家人都在笑，但都掩饰不了眉目间的忧愁。调焦距的短短几分钟内，妹妹彭琳几次转过头去，悄悄抹去眼泪。

　　彭琳的哥哥叫彭大聪，是今年武夷山市的文科状元，已经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录取。刚刚拍完全家福，14岁的彭琳就别过脸去，失声痛哭，为了状元哥哥，为了这个贫寒的家。她红着眼睛告诉记者，“哥哥是状元，上大学，我恭喜他，但是‘恭喜’换不来那么多学费啊。”

　　八角钱一条的小鱼，我能吃吗

　　19日一大早，从武夷山市区出发，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近3个小时，记者终于在大山脚下——岚谷乡岚头村找到彭大聪的家。家里什么电器都没有，惟一的“大件”是那辆生锈的自行车。

　　彭家有5口人：84岁的祖母；体弱多病、没有工作的母亲；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全家就靠47岁的父亲挣钱。父亲彭光福是一名乡村教师，收入不高，因为只有中专文凭，为保住饭碗，保住全家的惟一的经济来源，眼下还在自考读大专。用彭大聪的母亲的话说，他们家是“一个人挣钱，五个人吃饭，三个人读书”。

　　从小，彭光福就和彭大聪兄妹约定：只能有一个人上大学，哪个书念得好考上大学就去念，另一个就回家种田，挣钱，挣大学的学费。

　　瘦小黝黑的彭光福提起自己的孩子就感到内疚。他说，大聪每个月只有100元的生活费，一日三餐只能花3元。“记得大聪读初一的时候，有一次回来问我，食堂里有一种鱼，一条卖8角，他能吃吗？我咬咬牙告诉他，一周吃一次是可以的，但是天天都想吃是不允许的。”说到这里，彭光福把脸深深埋进了自己的手掌。

　　大二我就去找兼职，我想过了

　　高考成绩揭晓了，彭大聪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因为他知道，如果他能上得起大学，妹妹彭琳便有可能会失学。他说，“读书是妹妹的命根子，她有很远大的理想，她想要到大企业去上班，她想要挣很多很多的钱，来改变贫穷的家和贫困的家乡，可是……”

　　彭大聪流泪的另一个原因是，从高一开始，他就立志报考北京大学金融专业。他的想法跟妹妹一样，“考上北京是对自己不懈努力的证明，学金融是因为太想改变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乡。”他说，因为对自己的期望值太高，高考发挥得不够好，没能如愿以偿考上北大，于是就闷在家里，把墙上贴着的所有的奖状都撕了下来，塞进抽屉里。

　　“如果我能提供好一点点的条件，儿子一定会更加出色”，彭光福的脸上堆满了皱纹，他说儿子很少让他挂心，从初一开始就一个人到武夷山市一中去读书。为了节约路费，一年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回到家里就一刻不停地做家务干农活。从小学四年级开始，家里的柴火就都是大聪上山砍的。“大聪在市区读书6年，我天天都盼他回来，但是不敢让他回来，每次离家返回学校，大聪的手掌和脚掌全都是血泡，哪个父母不晓得心疼自己的孩子，人心都是肉长的啊……”彭光福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极力避免在孩子面前掉下眼泪。

　　我们谈话的间隙，彭大聪悄悄凑到父亲的身边，小声地跟父亲商量着，“只要能进大学校门，熟悉一年后，大二我就开始找兼职。至于妹妹，我不会让她失学的，我想过了，我大学毕业那年，妹妹正好上大一，我来供她上大学……”

　　一家五口有三个残疾人，别说是大学学费

　　去西安的路费都拿不出

　　上大学的路似乎近在眼前。今年高考，屏南一中的陈张伟考了551分，全县第五名，已经被西安交通大学机械工程及自动化系录取。

　　上大学的路似乎远在天边。陈张伟的家，是一座蘑菇棚改建的简陋房屋；一家5口人中，有3个是残疾人；母亲帮着别人做做零活，卖卖零食，养活着全家人，别说是大学学费，就是去西安的路费都拿不出来。

　　一连串的不幸接踵而来

　　陈张伟是屏南县棠口乡山棠村人，现在住在城郊的古厦村，一座蘑菇棚改建的房屋里。

　　一连串的不幸是从十几年前的一场大雨中开始的。在那场大雨中，陈张伟家的房子坍塌，于是父亲带着全家人四处流浪。寄居在一个亲戚家中的时候，陈张伟的弟弟玩耍时从二楼摔了下来，导致右前额开放性颅脑损伤，落下了残疾，今年已经13岁了，但是从1到100还数不清楚。

　　为了谋生，陈张伟的父亲把家从乡下搬到城关，开了家食杂店。眼看着日子一天天稳定下来，1998年10月21日晚，陈张伟的父亲在骑摩托车送货途中遭遇车祸，昏迷了10多天，后来经过省附一医院抢救，虽然保全了性命，却落下了偏瘫，在床上一躺就是4年多。

　　加上陈张伟的奶奶原先就有残疾，一家5口人竟有3个残疾人。

　　陈张伟的父亲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父亲倒下后，食杂店也随即关门。丈夫要吃药治病，两个孩子要上学念书，全家人都要吃饭，陈张伟的母亲靠着帮别人编编竹篮、箩筐，卖卖瓜子、花生，一天只能赚五六元钱，勉强维持着全家人的生计。

　　交的学费都是一堆零票

　　刚刚到县城时没有地方安家，于是到处租房子，陈张伟说那时就好像是在流浪，一年中居然搬了8次家，原因是智残的弟弟经常在半夜大吵大闹，惹得邻居不胜其烦。直到去年，他刚刚上高三的时候，他家的亲戚实在看不过去，于是凑了3000元钱，托人把城郊古厦村的一处蘑菇棚修了修，四面砌上砖头，墙上安上窗户，让他们全家人搬了进去。

　　蘑菇棚的屋顶是用毛毡遮挡的，不结实，容易潮湿。屏南山区的冬天特别冷，冬天一到，四面刺骨的寒风便呼呼地往蘑菇棚里窜。陈张伟反倒很喜欢这样的学习环境，他说自己不怕冷，蘑菇棚又正好建在偏僻的旷野，很清静，可以大声念英语单词，不用担心吵着别人。每次看到蘑菇棚简陋的四壁，他都会暗暗激励自己，一定要攥紧每一个机会，一定要走出蘑菇棚，去外面上大学。

　　陈张伟说，为了他能够念大学，家里所有的人都在默默作出牺牲。父亲不肯再花钱给自己治病，宁愿把每分钱都花在他身上；奶奶起早贪黑，忙着做饭洗衣服；母亲早出晚归，整天忙着赚钱，才40岁的人已经很显老了。每次看到家人充满希望的眼神，陈张伟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他在蘑菇棚的墙上贴满了勉励自己奋发读书的书法条幅，为的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陈张伟的班主任张书琦老师说，每学期开学的时候，陈张伟交来的学费都是零票，没有一张10元以上面额的，而且总是不够。那些钱，都是他家里人一角一角地攒起来的。每次看到一堆零票，想到自己班上的尖子生在这样的条件下读书，心里都特别难受。

　　将乐县理科状元

　　真的考上清华，父亲没辙了

　　记者见到肖龙根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他正在地里帮着父母插秧，下身是一条打了好多补丁的长裤，上身是一件绿色长袖上衣。这个夏天，除了这件上衣，他只有一件用来换洗的衣服。

　　除了一脸的书卷气，肖龙根跟周围的农民并没有什么区别，今年高考，他考了611分，是将乐县的理科状元，已经被清华大学水利专业录取，被村里的人当作是“文曲星”下凡。

　　水利专业是肖龙根的第一志愿，他说自己的家乡去年遭了水灾，今年又遭了旱灾，学习水利专业是最管用的。

　　买不起书，就抄了一遍

　　从初中开始，肖龙根就已经在全国的数学和化学竞赛中崭露头角，他的班主任王老师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勤奋、对知识这么痴迷的学生”。有一次全国数学联赛前，他看到一本数学奥赛的参考书，爱不释手，就花了几个晚上时间把整本书抄了下来。在后来的比赛中，他得了二等奖，得奖的事人们很快就记不得了，但肖龙根抄书的事却成了全校老师的“教材”。

　　今年6月6日，高考的前一天，是考生熟悉考场的日子。全班同学都到了，肖龙根却莫名其妙“失踪”了。王老师询问同宿舍的同学，得知他早上7时就离开了宿舍，后来一直不见踪影。“那天我们急坏了，校长叫了许多人去找，还从乡下叫来了肖龙根的父亲，我们把整个县城翻了一遍都没找到。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就一直窝在学校对面书店的角落里，连店员都把他给忘了。”原来，肖龙根爱读书却买不起书，所以常常到书店里去看书，一站就是半天一天。

　　每年开学，就是杀猪时

　　肖龙根的父母都是农民，只念了几年小学，却倾其所有培养孩子念书上大学。

　　肖龙根的父亲比儿子矮一个头，皮肤黝黑，背部有些佝偻，双腿总是曲着。他告诉记者，自己已经干了30年的重体力活，当过挑夫、掘土工、修路工，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严重的关节炎使他连下蹲都觉得困难。

　　肖家共有3亩水田，散布在几个地方，每到一处，都要走老长一段崎岖的山路。稻谷只够供应全家口粮，打出的糠养着家里的猪。每年开学的时候就是杀猪的时候，但卖猪的钱是交不出一年2400元的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的。

　　为了凑齐这些费用，肖龙根的父亲几乎是有活就干。他在一个砖厂挖土做砖，每100块砖只能换得7角钱，他很努力地干9个小时，最多时一天可以挣20元。虽然这种活让他感觉累得要死，但每次有这样的机会他都还是抢着上。在记者面前，肖龙根的父亲显得忧心忡忡，他说自己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而是儿子什么时候可以把书念到头。

　　不知清华，就认这个理

　　肖龙根的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但是肖龙根却拥有3件“奢侈品”——一块价值20元的手表，一本大部头牛津字典，一台仿制的收音机。“只要对读书有好处，家里怎么样都得支持。”他的父亲这样向他表态。

　　1997年，肖龙根刚读完小学时，小学的班主任对他的父亲说：“你儿子太难得了，让他去读重点中学吧，不然可惜了。”重点中学的学费要比乡村中学高出几倍，可是肖龙根的父亲想都没想就点头了。

　　2000年，肖龙根升高中时，有几个老师说，“肖龙根这小鬼，是上清华的料。”虽然不清楚什么是“清华”，但肖龙根的父亲咬咬牙，又答应了下来，还常常安慰儿子，“安心读书，学费不是问题”。

　　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拿到手了，肖龙根开始反过来安慰自己的父亲，“别着急，别担心学费的事情……”他知道，这一次不比以前，过早衰老的父亲已经不可能像以前那样“有办法”，已经不可能去拍胸脯打保票了。

　　一步一步走到大学的校门口，他在想——

　　是不是到了该放弃的时候

　　他知道，不堪重负的家是无论如何也筹不到那笔昂贵的大学学费的。高考一结束，他白天拼命地帮父母干农活做家务，晚上一个人爬上山头，让眼泪恣意地流淌在自己的脸庞上。

　　袁培恒的内心在挣扎，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作为长子，帮不了苍老疲惫的父母；作为大哥，二弟才读初一就辍学，今年突然生病的小妹也面临失学。几年来，自己坚持读书上大学，是不是错了？现在被中南大学录取了，是不是该选择放弃？

　　天黑黑，四盏灯一盏都舍不得开

　　袁培恒的家“挂”在半山腰上。从武夷山市区出发，坐了2个多小时的车，一路颠簸到一座山脚下，再沿着陡峭的石阶爬了一个多小时，记者才找到袁培恒的家——吴屯乡岭根村一个叫大的地方，沿途渺无人烟。

　　木头房子是曾祖父盖的，距今已70多年了，大梁的木头和墙面都已经发黑，袁培恒一家6口人住在里面。袁培恒是老大，下面还有3个弟妹。父母务农，二弟连初一都没读完，就辍学外出打工，小妹和小弟现在都在吴屯中学读初一。家里除了桌椅、床铺、灶具等生活必需品外，没一件像样的家具。

　　19日傍晚6时，记者赶到时，天已经开始黑了，但是袁家的4盏电灯一盏都没亮，舍不得用电啊。全家惟一看起来有点喜庆味道的，大概就只有墙上张贴的红对联了。“培恒的毛笔字特别好，家里的春联都是他写的。”说到这里，袁培恒的母亲才露出一丝笑容。

　　“筹不到钱啊！”袁培恒的父亲说，他一年忙到晚，刚够吃用，没什么积蓄。几年来，孩子的学费每年学校都给减免，但他还得拖欠到学期结束时才能交齐。今年正月，小女儿突然发烧说胡话，神志不清，到现在都没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毛病，已经借了5000多元。说起培恒的学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脸无奈。

　　“培恒是个好孩子，是乡里的第二个大学生。”袁培恒的母亲泪水涟涟。

　　1000元！弟弟用血汗钱供我念书

　　老师说，袁培恒从小就痴迷读书，成绩一直很好，今年的高考分数超过重点线近50分。在中学期间，他已多次面临失学。

　　“我们山里人，对小孩读书，不像城里人那么关心，小孩能读书不如会干活。”袁培恒的父亲说，袁培恒是长子，早几年就想叫他回家帮忙了。可老师一直说他是读书的苗子，放弃太可惜了。后来，二儿子袁培辉不得不回家帮忙，袁培恒才能继续念下去。

　　“我是长子，上高中后，是继续读书还是回家帮父母的想法一直在我心里打架。我老是觉得自己对不起父母和弟妹，尤其是二弟。”说到贫穷，袁培恒能坦然面对，但说到家人，他眼圈红了一次又一次。

　　“二弟为我辍学，我心里真不是滋味。”他说，二弟去年下半年开始到武夷山市区打工，每个月只能赚400多元，可高考前几个月，二弟居然给了他一本存折，里面存了1000元。

　　“哥哥竟花着弟弟的血汗钱，心里真是不好受。”袁培恒告诉记者，其实二弟也很聪明，只可惜没办法上学，现在在一家公司给人家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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