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写：本报特派记者陈峰

　　南漳，隶属湖北省襄樊市，这个人口57万的小县城实在很不起眼，不过这些天，它却因为一件“新鲜事”，而备受外界关注。

　　今年6月30日，南漳县人民政府副县长张应发受政府委托，参加了县人大常委会第41次会议，他作的报告全名为《关于落实2002年县人大常委会审议督办意见的情况报告》(以下简称《情况报告》)。

　　这个报告被否决了。县人大常委会22名委员中有18人参加了当日的投票，仅有3票赞成，离通过所需的11票相去甚远。

　　政府的报告没获人大通过，这在南漳县、襄樊市乃至湖北省的历史上都是第一次。即便在全国，它也非常罕见。

　　不过，当地人大机关一位工作人员说，这种事是很正常的，以后还会越来越多，“全票通过”才是不正常的。

　　政府报告遭到人大否决

　　现场气氛非常热烈，不少于5位委员发言，提出了很多质疑，其中有3位委员措辞相当激烈，认为这个报告不行，“不可能通过”

　　南漳县人大常委会否决的报告不是平常所说的《政府工作报告》，而是一个落实去年县人大审议督办意见的报告。

　　在整个2002年，南漳县人大常委会共对政府6个工作报告出具了审议意见，此外，还有两个十四届人大决议的督办意见。今年5月7日，县人大常委会办公室通知县政府办：在人大常委会的第41次会议上，将听取和审议县政府关于这些审议意见和督办意见的落实情况报告。

　　据人大机关官员介绍，人大常委会要全面审议政府落实人大决议决定和审议意见的情况，导火索是委员们对作为全县公益事业的“县人民医院大楼建设议案”办理情况很不满意。这份《关于南漳县人民医院兴建住院综合大楼议案》是在去年1月召开的南漳县十四届人民代表大会四次会议上，由王轶群与另10个代表联名提交的。王轶群是县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他同时也是县人大常委会的委员。

　　之后，四次会议主席团就此事形成了决议，决议中认为，“县医院是我县的一个龙头医院，它担负着全县人民医疗和保健的重要职责，但……设施十分简陋，已远远不能适应全县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就医需求”。决议中要求，县政府出面协调各职能部门，为县人民医院建设综合大楼创造条件。

　　同时通过的还有一个《关于加快治理九集镇血吸虫病疫区议案》的决议。同年8月，常委会委员在视察以后，又给县政府下发了关于这两个决议的督办意见书，在意见书中提出了一些非常具体的意见，比如要求县政府“尽量解决所欠县人民医院公费医疗款”等。

　　但是，县人大机关官员介绍说，常委会随后发现，医院大楼的建设仍然是一拖再拖，迟迟没有按要求开工。2002年10月19日，在常委会第32次会议上，县人大常委会就《县政府办理县十四届人大四次会议代表议案、建议的情况报告》提出了审议意见。在这个报告中，指出政府方面还存在“认识不够一致，责任不够明确，工作不够主动，程序不够规范，效果不够理想”等问题，

　　“特别是在办理兴建县人民医院综合大楼议案中，虽然做了一定工作，协调有关部门帮助减免了一部分工作，但是在资金扶持上没有拿出具体实施意见”。

　　于是，因此事而起，人大常委会干脆全面审议政府关于人大各决议决定以及审议意见的落实情况。关于这一情况，写入了南漳县人大常委会今年的工作要点。

　　常委会第41次会议原定5月下旬召开，但后来推迟到了6月30日。在当天的会议上，一共有5个议题，4个顺利通过，但对于张副县长代表县政府作的《情况报告》，委员们却花了将近3个小时的时间进行讨论。据当天在场的一位常委会委员说，现场气氛十分热烈，不少于5位委员发言，提出了很多质疑，其中有3位委员措辞还相当激烈，认为这个报告不行，“不可能通过”。

　　这位委员说，张应发副县长当时没有就委员的质问作出解释。随后，投票开始。县人大常委会委员共22人，当日有4人请假未到，所以参与不记名投票的委员为18人。

　　投票结果出来了，用人大一位官员的话形容，与往常相比，这是“戏剧性的”：3票赞成，5票反对，10票弃权。而按照法律规定，至少得有半数赞成票，也就是11票，报告才能通过。

　　当天晚上，人大常委会机关一位工作人员接到了县政府一位官员的电话，这位官员透露，“因为这事，政府的脸上有点挂不住……”

　　票决之前细致调查

　　县人大此前专门组成了调查组，当时委员们的意见已经比较集中了，认为县政府落实工作不力，因此，没有通过《情况报告》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县人大常委会没通过县政府的《情况报告》，并非意气用事。在第41次常委会之前，常委会委员与县人大的机关工作人员曾组成了一个调查组，于5月16日—21日之间，专门去县民政局、卫生局等7个单位进行过调查。

　　南漳县人大机关官员说，和部门开开座谈会、听取一下介绍，也算是“调查”，相比之下，南漳县人大的“调查”就深入不少了，工作量比较大，投入人手也比较多。南漳人大介绍，常委会22名委员中，有6个常委会副主任，3个人大机关工作人员，余下的13个非专职委员中，有7人会经常参加调查活动，一年用于人大工作的工作日有50天。在此前进行的有关《森林法》落实情况调查时，12个人组成3个调查组，耗时一个月，最后向常委会提交了报告。

　　这个经验，被人大常委会办公室的副主任柏益民总结为“该看到的要看得清清楚楚”，襄樊市人大副秘书长尚显强则介绍，“在襄樊地区，50个调查工作日确实是比较高的，一般是30个工作日”。

　　具体到5月16日—21日之间的那次调查，更是进行得非常细致，最后形成的《调查报告》中甚至详细到了全县有“10多例违法婚姻因取证困难，没有查处”和“肖堰镇林业所门口杨家珍商店至今未进行体检和办理健康证……”。对此，县政府办的主任殷明发认为，全县10个乡镇近10万农户出现十几例违法婚姻，比例不能算高，但他也承认，“人大法律监督搞得好”。

　　在落实“县人民医院大楼建设”和“治理九集镇血吸虫病疫区”的两个督办意见上，人大调查的结果与政府在第41次会议上提交的《情况报告》确实有一定出入。比如，关于血吸虫防治问题，《情况报告》中称县政府认真落实，由分管副县长负责进行了综合整治，而人大调查得来的结果却是：防治工作涉及部门之一的水务局没有接到过任何有关通知。至于医院大楼建设，县政府称“协调到位，督办得力，确保了工程建设前期工作顺利进行”，而人大却认为“有些政策没有协调到位……工程进度已经比计划推迟了4个月”。

　　实际上，一位参与调查的委员说，他对《情况报告》最后没有通过一点都不感到吃惊。“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在调查中，委员们的意见已经比较集中了，认为县政府落实不力。而县政府当日所作报告内容与实际情况又并不一致。

　　全新监督举措：督办制度

　　南漳县人大要求政府部门必须定时汇报办理人大议案建议的情况，人大常委会提出审议意见，再由政府部门进行整改，然后再审议票决制是《情况报告》没有通过的另一个关键因素。2000年，南漳县人大在审议“一府两院”及其工作报告等重要问题时开始采用无记名投票方式，至2002年7月，两年内25个报告中有两个部门的报告最后没获通过。

　　县人大代表工作委员会的一位官员评价说，采用票决制，使投票结果无法控制，而且也减少了人大领导与被审议部门产生矛盾的可能性，因为“主任们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

　　人大常委会的张端友副主任对他们采取的票决制显然是相当满意的，他提出，“下一步可能还要搞秘密投票点，彻底排除人为干扰”。

　　不过，他认为票决制不算是南漳人大的创新，督办制度才是南漳人大常委会的“新东西”。所谓督办制度，就是要求政府部门从今年起，必须定时向人大常委会汇报办理人大议案建议的情况，人大常委会根据政府报告提出审议意见，再由政府部门进行整改，然后再审议。

　　张端友说，督办制是县人大常委会领导借鉴了以往在机关行政工作中的经验，是为了让人大的监督更有针对性，更有效果，更有实质内容，不至于再出现报告“说说就完事”的现象。

　　至于为什么南漳县人大常委会能有这样的“惊人之举”，一位人大官员总结说，重要原因是因为这届人大常委会新人比较多，6个主任中有5个是新来的，主持工作的副主任严高喜也是去年新上任的，一直想“搞些新名堂”。

　　县政府的震动

　　县府迅速召开会议，要求“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并要求各部门针对人大提出的意见进行整改

　　报告没有通过，这在县政府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据一位知情人介绍，有些副县长觉得“有些委屈”，因为，南漳有一个很特殊的情况：去年年初，原县长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继续工作，后来被调走，而由于某种原因，襄樊市的县级干部调动被暂时冻结，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正式任命新县长。没有“一把手”，工作自然受影响。

　　一位人大官员透露，6月30日的投票结果出来后，兼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的县委书记在下面也做了一些协调工作，但是仍有“个别干部想不通”。

　　县政府办的主任殷明发在接受采访时，没有证实这些情况，他认为，“谁的工作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出现报告没通过的情况也是很正常的，这说明南漳县的法治水平在提高”。在谈到各位副县长的反应时，他说“思想压力是有”，但是要相信各位县长的素质，他们是“想得开的”。

　　殷明发介绍，《情况报告》未获通过两天后，县政府就召开了由县委副书记、副县长李成运主持的会议，常务副县长王小平、参加“6·３0”会议的张应发副县长等多位政府领导也与会，会上要求大家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相隔一天，7月4日，县政府又召开了各政府部门主要负责人参加的会议，会上要求，各部门组成专门小组，由“一把手”带头，针对人大提出的意见进行整改。殷明发说，这都表明，政府对人大的监督“不是反对而是接受的”。

　　殷明发认为，从这件事上，政府方面要吸取三条教训：一是要明确人大的监督是法律赋予的权力，政府应该主动地定期汇报工作；二是通过此事，作为政府以后要守信，要“一诺千金”；三是要坚持依法行政。

　　7月11日，记者在南漳县人大办公室，看到了政府方面提交的新报告草稿，其中列举了涉及到的各部门落实的情况。人大常委会办公室副主任柏益民还介绍，针对县人大提到的问题，县民政局立即解决，该局一位领导还带人跑到最偏远的一个村，宣布一对不够年龄的青年男女的婚姻无效。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多位人大工作人员在接受采访时提到，6月30日政府的《情况报告》被否决后，他们才了解到，有些工作其实县政府已经做了，不过不知为何，《情况报告》中却没有提及。对此，殷明发说，一些委员对政府工作不是很了解，以后县政府会增加政务公开，给委员们更多的知情权。不过他也承认，不可否认“可能存在政府对报告工作还不太习惯的问题”。

　　县人大否决县政府报告的消息经媒体报道后，很快在全国引起了反响，这或多或少也对南漳县人大带来了一些影响。多位常委会委员表示，不太愿意接受记者采访，其中包括县人民医院副院长王轶群。不过，另一位参与投票的委员却表示，“没有什么担心的”，一是他们多数是从党政机关退下来的领导，二是年纪也比较大，“没什么欲望，也不求人办事了”。这名委员表示，他们以前在机关里主要是讲组织纪律，但现在在人大工作，事事更要考虑法律。

　　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张端友在谈到当初决定推行督办制度时介绍，人大也不是没有顾虑，但是考虑到监督与被监督者的利益是一致的，都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这才放下了顾虑。包括这次否决政府报告，他也希望县政府的领导明白，人大是“寓支持于监督”，而不是“为了找谁的碴”。

　　虽然外界的评论纷纭，但凡是接受记者采访的人大工作人员和委员们都表示，“这件事之后，最直接的反应是人大代表和群众更信任常委会了，而且常委会的工作也更好开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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