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乘坐没有空调的越野车在酷热的毛乌素沙漠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记者见到了闻名遐迩的全国惟一享有“治沙英雄”称号的石光银。19年来，在国有林场用了几十年时间植树造林却寸绿不见的地方，他承包后栽了2000多万棵大树。如果设计成50米宽的绿化带，可以从毛乌素沙漠一直延伸到北京。

　　58岁的石光银，瘦高，黝黑，似乎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掷地有声。通过短暂的交谈，记者深深地体验到农民对国家林业政策调整表现出的喜悦，面对某些不合理的政策调整及规章细则欠缺所表现出的心情沉重与无奈。政策似乎是微妙的金钥匙，它给人们带来无限的光芒，有时也常常将人们禁锢在无限的空间里。所有的财产都是树———“治沙英雄”的欢乐与苦恼

　　1984年，国家出台政策：允许个人承包荒沙，所造林木谁造谁所有。在毛乌素沙漠南部陕北定边县，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石光银最先承包了当地6万多亩荒沙进行治理。根据当初的协议，治理完成后，林木效益双方二八分成。

　　看着小苗长成大树，沙漠一点点变成绿洲，石光银觉得所有的财产都是这片树，治沙投入的钱被存进了一个“绿色银行”。

　　1998年,当地林业部门评估：石光银最早承包的6万亩沙地里的林子值3000多万元。按合同规定，其中80％该归他所有。可当他想从“绿色银行”里取钱进行再投资的时候，却发现由于政策的调整，他一分钱也取不出来。

　　因为投资治沙，石光银已经欠债500多万元，每年只能靠贷新款还旧贷勉强维持20多万亩林子的管护。他说：“要算树的资产，我是富人；算钱，我治沙快20年了，欠债也欠了20年，现在几乎是陕北最大的欠债户。树林怎么成了‘死娃子’？”

　　按照石光银早先的投资计划，大概到1989年就可以把成椽、成檩子的树木间伐出去一些，逐渐收回成本，摆脱债务。可国家限额采伐审批程序比较严格，他始终没有拿到采伐指标，也就不可能从林子里拿到一分钱。到了1998年，林业部门甚至不再接收他的申请，因为从这一年开始，石光银种下的这片林子被国家划成了生态林。

　　石光银提出，能不能把已经有生态效益的6万亩林木交给国家，只希望林业部门能对他十几年来的投入给点辛苦费就行。石光银指的辛苦费是种苗、栽种以及反复造林的费用。县里给他算过，大概有六七百万元钱。可县里回答说：没有收的政策，不知道该怎么收。即便收了，以后每年的管护费谁来出？

　　石光银为这片林子发愁的几年里，国家有关林业政策陆续出台，但石光银的林子却都靠不上。“都是给国家造林子，我造的林子咋就‘三不靠’？”石光银苦恼。“绿色银行”取不出钱———“治沙英雄”考问林业政策真空

　　石光银的情况不是特例。在离他治沙100多公里的陕西省靖边县，被称为“治沙能手”的牛玉琴面临着和石光银相同的问题??“绿色银行”取不出钱。

　　承包者如何把属于自己的林木兑换成货币？这不仅是承包者的难题和苦恼，也是国家和地方政府必须正视的问题。毕竟，石光银和牛玉琴所在的陕西省榆林市还有260万亩沙地亟待治理，不可能完全靠国家投资。现在尽管出现私人大老板出资进行联户承包等，但都属于通过治沙种植的植被来解决畜牧业养殖的饲料问题。很少有人相信，能够真正、完全通过防沙治沙快速致富。

　　石光银的苦恼暴露出法规体制的问题。现行政策规定，要采伐自家林地的树木没有采伐许可证不行，要把自家的林地转让给当地政府，最多只能给个造林成本费，承包者的经营权、收益权、处分权受到了限制。因此出现了个人造林越多负债越多、投资越多亏损越多的局面。作为全国治沙面积最大、成效最显著的个人，石光银得到的只是一大堆的荣誉称号、证书及与各级领导人、各类名人的合影。然而，精神境界是有极限的。

　　现在看来，有些林业政策似乎有些矫枉过正了，政府试图运用全国性的统一方案解决像陕西这一类地区的干旱、沙漠化和水土流失问题。有关部门早就意识到石光银们遇到的问题，但依然沿用既有的政策。

　　许多人为石光银鸣不平，甚至质疑：公有的沙漠和私有的绿洲，选择哪个？公有的沙漠卷过黄河，直逼长江，毁坏环境；私有的绿洲阻挡风沙，净化空气。把沙漠交给个人治理，国家不损失什么，却有巨大的社会效益，何乐而不为？

　　荒漠绿了，当初的合同承诺却“黄”了。

　　当初，促使石光银鼓起勇气大力治沙的是政策；现如今，“冻结”林子的也是“政策”。同一件事，仅仅因为时间差异，一项政策差别如此之大，怎能不让人重新开始审视现今有些政策的合理性？“取钱”的日子不会太远———新政策有望解难题

　　事实上，林业部门也心急如焚地想早日解决类似石光银这样的问题。今年6月2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作出了《关于加快林业发展的决定》，这是继1981年党中央、国务院作出《关于保护森林、发展林业若干问题的决定》以来，时隔22年作出的又一重大政策调整。此《决定》是指导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林业改革与发展的纲领性文件，是中国林业建设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

　　对于新《决定》的出台，国家林业局局长周生贤的喜悦溢于言表。他说，目前林业遇到的绝大部分问题在这里都可以找到答案，要以此来激发没有迸发出来的林业的激情。

　　新《决定》犹如云天里一个闪亮的信号。石光银在7月初知道了这个决定：凡纳入公益林的森林资源，政府将以各种方式对投资者给予合理补偿；要探索直接收购各种社会主体营造的非国有公益林。林木经营者可依法以林木抵押申请银行贷款。

　　石光银不识字，找人给他念了两遍，他从中琢磨出了自己那些林子的希望：从“绿色银行”取钱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周生贤说，新出台的决定就是解决石光银等人的难题，最终鼓励更多的社会主体参与生态建设，对非公有林业给予国民待遇。

　　然而从文件到落实仍然需要时间去协调、制定细则等等。比如，公益林由谁认定，生态补偿金在财政部门哪个户头列支，用什么方式、什么渠道支付。如果国家要收购社会主体营造的非国有公益林，还需要解决以下一系列问题：收购主体是谁，资金从哪儿来，收购后如何经营、管理……

　　不过，周生贤充满了信心。他表示，类似石光银的问题有望在一两年就可以解决，新《决定》全部落实大概需要5到8年的时间。

　　记者在采访中感受着石光银等人的欢乐与苦恼，也切身感受到了国家政策如细雨一样飘落在每一个林农的身上，并深刻地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创业和人生选择。尽管太阳的光芒中也有太阳黑子存在，细雨中也混杂着灰尘，但是太阳的光芒不可否认，细雨的滋润永远都是沙漠最大的需求。

　　（来源：■本报记者王冬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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