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防化服，在试验爆炸中心区指挥工作的张爱萍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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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刚从《人民日报》上看到张爱萍同志逝世的消息和相片，一下子就回忆起46年前，我作为《北京青年报》的记者，几次到解放军总参谋部，请他畅谈革命生涯的往事。

　　从1957年初开始，《北京青年报》以《在艰苦的日子里》大栏题，配醒目插图，陆续发表了张爱萍上将副总长口述的系列革命故事。他的经历曲折动人，口才又好，对北青报的年轻记者十分耐心。他不厌其烦，在繁忙的公务中，抽出时间，一次又一次允许我们进入办公室，进行采访。

　　有一次，我们有幸还遇见了总参谋长。那天，办公室的门开了，进来了一位中等身材、温文尔雅、没戴军衔的中年人。张爱萍立刻站起来。我和另一记者王权，赶紧也站了起来。经介绍才知道，他就是威镇敌胆，人称“长胜将军”的总参谋长粟裕大将。我们也被介绍给总长。粟裕和我们闲聊了几句，和蔼地说：“青年报，青年记者，好！好！你们接着谈。”

　　30多年后，我满60岁，离休在家。在好友金凤的怂恿下，我开始慢慢收集自己从事新闻工作40多年的作品，打算出本选集，留作纪念。经过“文革”、下放农村、插队落户，又没有注意留剪报的习惯，只好到北京图书馆去查找、复制。我选用了1957年3月12日张爱萍口述的《小土狗子过草地》，又发现只有上篇，没有几天后下一期的下篇。我写信给《北京青年报》现任总编辑，要求帮忙复印，才补全了。

　　1991年，我的40年作品选《半世纪前的大震撼》出版了。我分别寄给书中被采访过的人。我非常高兴收到了张爱萍老写的三页的回信，还有一本自己的诗词、书法、摄影选集《神剑之歌》。赠书上谦虚地写着“小薇同志雅教”，并邀请我赴京时去他家。张老飞墨运笔的书法，有特殊的风韵。他的信我一直珍藏着。

　　信中写道：小薇同志：收到手书和大作《半世纪前的大震撼》不胜高兴！卅多年前青年女记者的风采，立即跃入脑海，影现在眼前。重读经你整理的谈话，其文采全仗你大笔添彩，仍当再次感谢！

　　为酬答你赠我大作，也将拙作《神剑之歌》送上，祈不吝赐教！请先看又兰写的《纪实篇后记》，就知并非什么诗文了！

　　卅多年不见，盼有空到京时，欢迎来寒舍小憩，当有清茶一杯。匆此！敬祝健康并问候阖家安好！又兰嘱问好！来信请寄……(详细地址和邮编)

　　张爱萍一九九二年四月八日

　　一年以后，1993年我赴京开会。5月2日下午，我找到濒临什刹海的一处宅院，按电话约定时间，再一次拜访了张爱萍上将。警卫员进内室通报时，我环视客厅，见张挂着三年前，祝贺主人公八十大寿的国画，哦！张老已到耄耋之年了。他拄着拐杖和夫人李又兰一起走进来。他头发白了，比1957年见老多了，但目光和从前一样炯炯有神。

　　大家落座后，端庄秀雅的又兰同志说：“我好像没见你来过家里。”我说：“是第一次来。当年都是在总参办公室里采访。”她又说：“接到你已来北京的信后，给你妹妹家打了两次电话，头一次你出去了。”因为张老信中没告电话，我先用信说我在京住处的电话，让夫人费心了。

　　我说：“收到赠书《神剑之歌》，非常高兴。又兰同志在封面题写的书名，飘逸潇洒，功力不亚于张老。”他俩相视一笑。我又说：“你们访问英国，在马克思墓前的合影很有意义，又兰同志的裙子蛮漂亮。”又兰说：“不是裙子，是系了腰带的风衣。”大家都乐了。我说：“书中的诗词没读全，先看的是有关首次原子弹爆炸成功、导弹发射、卫星上天的作品，很鼓舞人心。”张老谦虚地说：“我写的算不上诗词，只是长短句。”

　　我疑惑地问：“我国第一颗原子弹横空出世，震惊全球。你是现场总指挥，功劳那么大，怎么会八年蒙冤、五年入狱坐牢呢？”张老看看又兰，说：“小薇要我讲讲‘文

　　革’那段，就当笑话说吧。”

　　张老喝了一口水，说：“江青很早就记恨我。当年，毛主席曾给我一个任务，护送夫人贺子珍到外地治病。在路上，她给我讲江青到家里纠缠的事。不细说了，总之，江青不正经。建国初，我参加一个以少奇同志为首的代表团，去苏联。有人叫我去看看正住在莫斯科的江青，我才不去呢。‘文革’初，国防科委有一次放电影，给我来电话，请我早一点到，江青要来，我一听就不去了，看她干什么？连那场电影都不看了。因为这些，她要报复，她得势后，非要把我打成‘双料特务’。长征之前，我按党组织指示，从上海潜入苏北，参加红十四军的领导工作。在鏖战中，我负了重伤，由组织秘密护送，到上海一家日本医生开的医院治疗。他们借此做文章。我伤未痊愈，就要求回红军部队。”

　　这时，我想起《神剑之歌》中，有一首描述此次请战、感人至深的诗句：“冲锋断手臂，鲜血何足惜，左臂残无妨，右手可持戟。”

　　张老接着说：“他们轮番日夜审问我，不许我睡觉。其中有一个保卫部长，后来十分内疚。他患癌症，病危时派儿子来求我原谅，恳求我写个条子，答应宽恕他。我早就不记仇了，满足了他临死的愿望。”

　　我说：“你宽宏大量。”

　　张老又说：“林彪摔死后，1973年，我出狱了。因为监牢潮湿，又缺乏营养，我腿断了。皮定钧在福州，找了一位著名老中医，给我治了180天，才保住了腿。以后，我练习走路，弄得满头满脸汗水。女儿见了，心痛得哭起来。她要求我别再练了，说以后背着我。我说，你能背我一辈子吗？还是要自己走的。

　　“后来八一建军节到了，要我去北京人民大会堂亮相。我腿脚不便，本不想去，见飞机来接，只好上了专机。到了人民大会堂，几年不见的熟人又见面了。因为要一一握手，我把拐杖夹在左腋下。宋时伦(上将)一看，笑着一把抢过手杖，说：‘你装什么蒜！’我只好一步步慢慢走进宴会厅。小平同志见到了，要我出来工作。

　　“我对陈毅老总发牢骚，不想干了。我和他是同志加朋友，最亲密的战友，互相间无话不谈，什么都敢讲。陈老总叫我‘不要瞎说’，又批评又鼓励。我拖着初愈的伤腿，带着防心脏病复犯的氧气瓶，又上阵了。”

　　我也给张老讲了一个陈老总在石家庄的故事。1970年，他在石市铁路大厂“蹲点调查”了一年。当时，我老伴张振川，因我父母在香港故，被免职，发配到河北省军区，帮助工作等待审查。5月的一天，省军区一位副司令和一位副政委，带人防办公室几位同志，还有振川，一起来铁路大厂，视察人防地下工事。在光线很暗的地道里，走进来一个魁梧的身影，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振川一眼就认出来，这不是非常敬佩的陈老总吗？振川马上立正，敬礼问候：“老总，您好！”老总低沉有力地回答：“不好！”像一声闷雷震撼着地道。振川赶快把自己坐的凳子搬过来，请老总坐下，并请他作指示。老总说：“毛主席说‘深挖洞，广积粮’有战略意义。”随后就走了。振川奇怪地看着两位低头不出声的副职首长常委，特别是原三野的副司令，曾跟随陈总征战多年。副政委小声对振川说：“上边有通知给常委，不准理陈毅。”振川说：“我不是常委，不知道。他是老帅，当然要敬礼。”多年以后，振川从河北省军区司令员的岗位上离休。

　　这时，警卫员拿进来一本刚寄来的新书《纪念江拥辉》，交给张老。我知道，这是江将军的夫人刘淑主编的。我看见书内有张老的题词，说：“书中168页也有我的一篇文章。”这位战功赫赫的原38军军长、福州军区司令员去世后，我写了一篇《英雄部队的将领，慈祥敦厚的长者———纪念江拥辉将军》，寄给刘淑同志。

　　张老在“批邓”的1976年，反右倾翻案风浪后，又被打成“邓小平四大干将”之一。叶(剑英)帅把他安排到医院治病，医生只许批斗的造反派探视病人时间进病房。张老幽默地说：“我合上眼睛，躺在旁边摆着氧气瓶的床上，随便造反派讲什么，我也不去听。他们唠唠叨叨声中，我打起呼噜来，睡着了。其实，儿女和又兰来，我又说又笑，精神好得很。

　　“到了开千人大会，要我做检讨的时候，我慢慢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来。全场哄堂大笑起来，因为我讲话，大家都知道，从来都不拿稿子。这张纸上还是又兰帮我写的。我只说了几句，‘一切错误由我负责，与别人无关’等，就完了。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顾不上批斗，不了了之了。”

　　“文革”以后，张老再任国务院副总理、国防部长等要职，几次出访英、美等国，半退以后任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也到一些省市视察。我问：“最近到河北省了吗？”张老说：“上次去北戴河，你们河北省长陪我们，看了看南戴河等地方。”我说：“下次如果到省会石家庄，方便的话，给我打电话，我去看你们。”又兰接过我有电话号码的名片，点点头。

　　聊到离休后去旅游，我说，1992年春去香港游了10天。又兰说，我也去了香港一次。她对张老说：“你也去看看吧？”我笑着说：“他官太大，不行吧？还是1997年回归后去好。”张老接着调侃地说：“有什么官？平民百姓了。”

　　我看聊两小时了，就站起来告辞。又兰比我长十岁，关怀而体贴地说：“我看你刚到家的时候，跑出一头汗，我叫小车送你回住处。”她告诉我家中电话和秘书的电话，并说：“下次请你吃饭。”

　　2000年初，电影《横空出世》公映。影片生动地描述了上世纪60年代初，年轻的共和国最困难也是最火红的年代，中华民族最优秀的一群儿女，在风沙肆虐、荒无人烟的大西北戈壁滩上，忘了自己的姓名，献出了自己的青春，用自己的智慧和血汗，点燃了一炬辉煌的蘑菇云。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神剑冲天，横空出世了。

　　在关键时刻，张爱萍上将被点将，协助聂(荣臻)帅，具体领导这一国防尖端科技事业，任现场总指挥。开始他曾对熟朋友开玩笑说：“我哪懂什么原子弹？我只懂山药蛋！”陈毅老总鼓励地说：“不懂，学哇！”

　　在试验现场上，张爱萍总指挥走遍场区每一个角落，和科技战线的勇士们，长时间一起苦战戈壁滩上。1964年10月16日，蘑菇云终于镶着辉耀的金边，从神州大地冲天升起。总指挥用极为激动的声音，通过电话，向正在北京等候消息的周恩来总理，报告喜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影片逼真地再现了总指挥向总理报告的动人情景。我记得《神剑之歌》中，作者满怀豪情地欢呼：“……矢志英雄伏虎……腾起万丈长龙。春雷震惊寰宇，人间天上欢隆。”看完电影《横空出世》，我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给张老和夫人写信，向亲手托起蘑菇云的元勋们致敬！

　　张爱萍上将神剑冲天、横空出世、大鹏展翅、遨游太空的雄伟英姿，将永远定格在共和国青史中，垂范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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