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4月13日，辽宁省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官当庭宣判，撤销生效于15年前的一份盗窃案的判决书，宣告曾因盗窃被关进监狱三年的申诉人肖荣健无罪。当宣判后，一脸沧桑的肖荣健和妻子张亮及参加旁听的亲友们却禁不住流下了热泪。 炎炎夏日来临时，东港市人事局恢复了他的公职，肖荣健即将重新返回工作岗位。但15年里，因为亲戚的一个伪证，他经历了怎样的磨难！

　　替姐夫找自行车，找进监狱

　　1985年秋，辽宁省东港市林业局新分配来了一位省林业专科学校的毕业生，名叫肖荣健。

　　21岁的肖荣健是个农村孩子。他自幼聪颖好学，在考入重点高中的同时，也收到了辽宁省林业专科学校的入学通知书。为了早点参加工作减轻家里的负担，他放弃读高中，去念了中专。肖荣健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中专学业后，成了国家干部。参加工作后，因为成绩突出，又能吃苦，他受到局领导的赏识。

　　一次单位搞福利，肖荣健到机关楼下临街的小卖店借秤，正在小卖店帮助亲戚卖货的漂亮女孩张亮热情地把秤借给了他。不久，熟人给他介绍对象，竟是张亮，一见面，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张亮的父母在她12岁时因意外事故双双去世了，她顶替父亲，来到了东港市文化宫工作。认识肖荣健时，张亮刚刚20岁。因为彼此很有好感，两个人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并于1987年1月11日踏上了婚姻的红地毯。同年11月24日，他们的女儿出生。从小失去父母的张亮说，丈夫、孩子和一个美满家庭，是老天赏给她的最大幸福。

　　肖荣健有个姐姐叫肖荣华，他的丈夫叫林均福。林均福从部队复员后，在沿海码头上收售海产品，做点小生意，很会左右逢源。1988年8月10日早上7点50分，他骑自行车路过经常卖海产品的东港市水利招待所时，看见进出行人较多，就放下自行车走了进去。他见102房间开着门，悄悄溜进去，拿起放在行李上的72元4角钱和床头柜上的一个文件包就往外溜。不料，他出门时，和打电话回来的房客李某碰上 。李某见他拎着的文件包像是自己的，就大喊："站住！"林均福一听，扔下文件包夺路而逃。逃跑时，却把一只鞋垫掉在路上。李某穿着拖鞋，追不上林均福，只好捡了那只鞋垫和扔下的文件包返回住处。这时，招待所的服务人员闻声搜寻，见路边停着一辆自行车，估计是窃贼所留，收起自行车后，向公安机关报了案。

　　当天中午，肖荣健夫妻俩在肖的父母家吃午饭。林均福也在一起，他说上午自己把自行车丢了，把自行车证给了肖荣健，央求他下午抽个时间帮自己找找，并告诉他车子是在水利招待所附近丢的。因为上班顺道，肖荣健没多想就答应了。 当天下午3时许，肖荣健来到水利局招待所找自行车。这一去，他竟走进了一个做梦也没有想到的灾难之中。

　　招待所的人叫来了报案人李某。据李某称，那天早上他丢了72.40元现金，文件包里3000多元人民币因窃贼逃跑时丢弃而幸免损失。当时，3000元的案子属重大盗窃案件。李某觉得肖荣健的体型很像早晨的窃贼，就把他送到了派出所。在询问中，肖荣健说是替林均福找车子，于是派出所把林均福也找来了，林均福因为曾经被拘留过，有前科，心里非常害怕，就作了伪证，说自行车是肖荣健向自己借的，把责任全推到了内弟身上。

　　此后，东港市公安部门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所取得的人证、物证以及其他证据，也都把肖荣健作为盗窃案件的实施人。

　　出狱，回家的路有多长

　　肖荣健被抓的当天晚上，张亮在家左等右等，不见丈夫的人影。后来，她抱着还在吃奶的孩子，步行了十多里路，到公婆家来找丈夫。一进门，肖荣健的妹妹就告诉她："我哥被派出所抓了。"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张亮站不住脚。她不相信，丈夫为姐夫找自行车就进了派出所。张亮最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有一颗善良诚实的心，经常帮助那些处在贫困中的农民。她深知丈夫对金钱没有什么奢望，在工作、事业和家庭都蒸蒸日上的时候，他绝不会去偷别人的钱财。

　　从震惊中醒过来后，张亮第一个念头就是找林均福问个清楚。而她却不知道，林均福早已逃之夭夭。

　　为了找到林均福，张亮经常一宿半夜地等在离自己家十多里的林均福家。终于有一天，张亮逮住了林均福，她不听对方的辩解，一把将他拽上出租车，直奔市公安局。

　　张亮以为，有林均福的解释，就一定能洗清丈夫的冤屈。谁知，民警不听他们的解释。

　　1989年5月20日，东港市检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诉。经过几次开庭审理，张亮才知道，林均福指证肖荣健在8月11日早晨借了他的自行车，中午回来后说车子丢了。因此，无论张亮为肖荣健怎样辩护，东港市人民法院仍作出一审判决，认定肖荣健犯盗窃罪，因数额巨大，且拒不认罪，判处其有期徒刑3年。

　　宣判后，肖荣健不服，上诉到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丹东市中院以"上诉人否认盗窃事实，查无实据"为由，维持了一审原判。

　　1989年底，肖荣健被移送到沈阳监狱服刑。

　　在张亮的记忆中，1990年的元旦是一个极为清冷的日子。丈夫在服刑，家中只剩下她和不懂事的孩子。为了省出一点生活费，让在狱中的丈夫吃点好的，这个冬天，张亮没有买煤取暖，只在床上铺着一床电褥子，四壁墙上，挂着白晶晶的霜花。除了上班，张亮就钻在被窝里搂着孩子哭泣。她哪里也不愿意去，她受不了周围人们的指指点点和闲言碎语，更受不了好心人劝她离婚，为她介绍对象的举动。一次，她和女儿都发高烧，母女俩同在医院里打吊针。孩子小，容易尿湿裤子，而躺在床上输液的张亮又不能起来照顾她，她只好让两岁的女儿坐在便盆上打针，这情形，谁看了都不禁落泪。丈夫服刑的3年间，张亮没有添一件新衣服。张亮在文化宫工作，放映电影就要上夜班，每当这时，她就把两岁的孩子一个人锁在家里，直到电影放映完毕，观众离开，她才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来看孩子。但她每星期都要给丈夫写一封信，给他送去鼓励和安慰。

　　在肖荣健服刑期间，张亮多次到沈阳监狱去探视丈夫。一年夏天，沈阳下大雨，张亮探视完丈夫后，冒着大雨上了火车，在半夜时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和她套近乎，并动手动脚调戏她。张亮悬着一颗心捱到火车进站。到丹东站后，张亮急忙甩掉身后的那个不怀好意的人，正好舅舅在出站口迎着她，她才松一口气。

　　按照在狱中肖荣健的表现，只要不申诉，完全可以得到减刑，但是，肖荣健宁可不减刑，也坚持每月一封申诉信。

　　1991年12月11日，是肖荣健刑满出狱的日子。9日晚上，张亮抱着刚刚4岁的女儿，拎着丈夫的换洗衣服，乘车来到了丹东市。第二天早上，顶着纷飞大雪，母女俩继续赶路。要去见爸爸了，孩子格外兴奋，懂事地帮妈妈拎着比她还高的大旅行包。

　　11日一大早，张亮就带着孩子来到了监狱。丈夫从开启的大门走出来的一刹那，张亮的热泪喷涌而出。

　　无罪判决，迟来的公正

　　熟悉的路，陌生的家，未卜的前景，在漫天的大雪中搅作一团。

　　肖荣健一到家，就开始打扫积雪。一家人安顿下来，张亮忙着烧火做饭。三年来，有三个冬天屋子没有生过火，取过暖。小屋子里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热乎乎的蒸汽，使这个冰冷的家开始有了生气。

　　夜深了，孩子早已进入了梦乡，夫妻俩却久久难以入睡。面对以后的生活，他们感到了沉重和困扰。商量了大半夜，他们决定先从林均福身上拿到证据，集中精力推翻冤案。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林均福露面了。按照事先的准备，张亮按下了家里收录机的录音键，肖荣健则把林均福请进屋，开始了三年来的第一次私下交谈。林均福承认自己作了伪证，让肖荣健蹲了3年监狱。他依旧巧舌如簧，许诺给肖荣健一定的经济补偿，并拍胸脯保证，一定帮肖荣健找份好工作。肖荣健顺水推舟，让林均福写了一个5万元的欠条。当晚，小两口的心终于落了地，有了林均福承认作了伪证的录音和他亲笔写的欠条，肖荣健和张亮都觉得洗雪冤案的证据已经足够了。林均福走后，两上人激动地抱在一起。

　　林均福结婚后一直住在岳丈家。肖荣健出狱后，林均福一直躲着肖荣健和张亮两口子。1992年，肖荣健的父母齐心将女婿撵出了家门。林均福搬家的那天，岳丈肖老汉怒喝道："你快滚，滚得越远越好！"从此，林均福一家搬到了大连郊区，一去就是十几年。

　　在大连打工期间，林均福饱受良心折磨，多次在喝醉酒后对朋友吐露真情，说是要去自首，给内弟一个清白。1993年，林均福去东港市公安机关自首，但此时，肖荣健已经服满3年刑期，况且，随着形势的变化，对公安机关来说，3000元的盗窃案根本算不上什么大案。1995年，林均福再次去公安机关投案自首，但已没有实质性的意义。

　　为了讨回清白，肖荣健在出狱后一边打工一边不断地到省市司法部门和人大上访，一晃就是12年。这12年间，他做过小买卖、卖过菜、当过食品厂的推销员、在建筑工地打过工。12年来，张亮勤俭持家，下岗失业，也不告诉丈夫，千方百计找一些她所能做的工作，赚一点微薄的收入，把省下的钱给丈夫做上访的路费。 肖荣健连续不断的上访申诉终于有了效果。1993年，东港市人民法院就肖荣健申诉一案正式立案，上报上一级法院。1995年，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受理肖荣健申诉案，并于1998年3月30日作出了对肖荣健免于刑事处分的判决。判决书没有否认肖荣健有盗窃行为，只是考虑到他盗窃文件包未遂和盗窃现金72.40元数额较小的具体情节，认为原判"量刑不当"。

　　"为这起冤案，我已经服满了三年徒刑，何谓免予刑事处分？"肖荣健要的是彻底地讨回一个清白。他和张亮并不气馁，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他请了律师，因为只有律师才能接触当年的法律文件和卷宗，而要查阅这些卷宗，必须有院长的签字。

　　2001年9月，律师将一张只写了卷宗号码的调阅卷宗申请书交给了东港市人民法院，并取得了院长的同意调阅的批示。调出了东港市人民检察院的侦查报告后，张亮又托人查阅了市政法委"三长"合议的原始记录。经过努力，东港市政法委书记终于同意将"三长"合议原始记录复印件交给肖荣健。

　　当时，离国庆节只有一天了，肖荣健带着律师提供的东港市人民检察院侦查报告和东港政法委"三长"会议原始记录风风火火赶到了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并于当天在高院正式立案。

　　2001年12月的一天，在省人大代表王耀杰等人的过问和支持下，辽宁省高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李平林接见了肖荣健。在听取了肖荣健所讲述的冤狱过程后，李平林副院长会同有关方面负责同志专门对肖荣健的冤案进行了研究，将此案发回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

　　2003年2月28日，丹东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公开审理肖荣健申诉案。肖荣健为自己做了无罪的申诉，丹东市圣权律师事务所律师邹来权为他做了无罪辩护。律师以大量证据证明，肖荣健没有作案动机和时间，公安机关当年提取的证人证言自相矛盾，不足以作为直接定案的证据。邹律师还指出，肖荣健在历次笔录口供中均没有的一个细节：即案发当天，住宿102室的客人李某的床头柜上还挂着一串钥匙，而这一细节只是在林均福的口供和证词中出现过。这说明肖荣健案发当时根本没有在场，倒是林均福有作案动机与作案时间，况且作案细节与本人交待相符。律师还指出，肖荣健一案从头至尾是一起错案，在当事人被捕的当天，肖荣健就对公安机关办案人员说，"你们弄错了。"声明不是他作的案，而对这些，当时的办案人一概不听，事后又诱导证人作出不利于肖荣健的证词和指证，在客观上加强了肖荣健就是盗窃的那个犯罪嫌疑人的假象。

　　律师指出的事实，早在1998年8月初由东港市政法委牵头，公、检、法部门组成的专案组联合调查的报告中就有记载。同时，将林均福的鞋垫同案发现场的鞋垫交大连市公安刑侦处所做的比对鉴定，也证实了现场的鞋垫与送去比对的鞋垫尺码及磨损污染痕迹等均相符合，是同一形成。而肖荣健的脚穿39号鞋，根本垫不上42号鞋的鞋垫。律师还指出：林均福曾在1993年投案自首，有供词为证，证明1988年8月11日水利招待所一案是他本人所为，而非肖荣健。

　　2003年4月13 日，经丹东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委员会研究决定，撤销以往对肖荣健的判决，宣告肖荣健无罪。

　　抹不去的阴影

　　这十几年间，和肖荣健同期参加工作的同学，有的当了处长、局长，有的成了高级林业工程师，而肖荣键不仅丧失了大好的青春年华，也失去了他所热爱的事业。同时，也丢掉了升迁的机会，沦为一个囚犯、刑满释放人员和无业游民。

　　当笔者采访肖荣健时，问及他和姐夫林均福的关系时，肖荣健和张亮夫妻仍然耿耿于怀。这些年，只有几次，肖荣华想父母，想得实在抗不住，就悄悄到东港市的父母家，小住一两天，又悄悄回大连去了。肖荣华也觉得无颜面对弟弟和弟媳。肖荣华、林均福夫妻俩就在这样的悔痛和尴尬中度过一年又一年。

　　笔者在采访肖荣健时看到，肖家家徒四壁。如今，肖荣健夫妻俩靠打工养家糊口，惟一的财富就是他们的女儿。

　　中午，肖荣健的女儿肖进放学回家了。见到笔者时，她眼光中那猜忌、狐疑的成分和极为少见的冷淡的、礼貌性的客气的称呼，都让我们深深感到了肖荣健的冤案所留下的阴影。肖荣健告诉笔者，他们教育女儿从小就要慎重行事，慎重交友，不论什么人都不要轻易相信。

　　事发当初年仅2岁的肖进，现在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已经上了高中，而且是学校的学生会副主席。这些年来，肖荣健一直辅导女儿语文，给她买了不少作文方面的书籍和中外名著，目的是培养女儿在文学方面的兴趣，提高她的语文水平，好让女儿将来考取政法大学学法律，毕业后当一名合格的大法官，"为的是让天下多一些公正，少一些冤案"。文/ 石桓旭 王占军（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3年8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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