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牺牲的战友，对腐败更是深恶痛绝(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01日14:09 南方日报

　　13岁加入游击队，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前后总共获得了15枚军功章和战役纪念章。对老战士张传而言，再没有其它节日，比得上八一建军节这么意味深长——

　　想起牺牲的战友，对腐败更是深恶痛绝

　　本报记者　黄影霞　实习生　李　静

　　八一建军节快到了，我想起了我们南方日报的老读者——张传。于是，在周日，我来到他家，祝贺他节日快乐。

　　老张13岁加入游击队，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前后总共获得了15枚军功章和战役纪念章。对他而言，再没有其它节日，比得上八一节这么意味深长。

　　从著名的上甘岭战役走下来的他，离休后从东北回到老家广东，住进了广州市老城区荔湾区一条小巷的老屋。我从狭窄的楼梯，摸黑上到三楼，只见约60平方米的空间，由楼梯口分割成卧室和客厅的格局，厕所小到只能进去一个人；至于家具，都已非常破旧，还在使用的办公椅，靠背已没了，只剩坐板和两边的扶手……

　　看着这一枚枚闪闪发光的军功章，看着这么简陋的生活条件，再看看外面的繁华喧嚣，我不禁肃然起敬，同时，也陷入了沉思。

　　13岁在游击队里送情报

　　记者：对于您来说，戎马生涯，八一节应该是您最重要的节日，活动内容不少吧？

　　老张：可不！东江纵队刚举行庆祝活动，还有军大的、15军的、亲密战友的聚会，一个接一个。大家聚集在一块，互相问候、回忆往事，好高兴啊！

　　记者：老张，您是什么时候从军的？

　　老张：在抗日战争时期。我家乡是革命老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组织了王作尧、袁淦文为领导的“东莞抗日模范壮丁队”，后壮大为以曾生为司令员、王作尧为副司令员、林平为政委的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东江纵队，建立了以大岭山为中心的东江抗日根据地。

　　记者：您的家乡在哪儿？

　　老张：在广东东莞青溪，那地方很漂亮，因一条名叫青溪的河而得名。树木参天，山清水秀，满山遍野长着鲜花和水果，是百鸟的天堂。但日本仔来了，家乡就没好日子过了。

　　记者：抗日战争时期您还很小，怎会入伍呢？

　　老张：1941年，也就是我13岁那年，日本人把我们家烧了，因为我爸爸是抗日模范壮丁队的，也被杀害了。我们家很穷，母亲一人带着我们很可怜。当时的游击队员为了保护我们，就带上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孩跟随部队。从此我就参加了游击队。哥哥和弟弟后来也参加了游击队，先后都在战斗中牺牲了。

　　记者：1941年您只有13岁，在游击队里能干什么呀？

　　老张：开始时送情报。1943年，我大了些，就开始扛枪。

　　记者：怎么送情报呢？

　　老张：送情报是很秘密的事。第一次，是一个老情报员带我，走了五十公里山路。以后，就自己送了。为了安全，那时游击队出动都是走山路不走大路的。那些山基本上是没有人烟的。首长把情报折叠成很小的纸条交给我，或藏在帽子上、或藏在衣服里。后来，送得多了，我也有经验，发现遇上敌人时，最安全的方法是攥在手里。这样，可以就地藏在附近，紧急时还可以吞下去。

　　记者：您13岁就单独一个人去送情报，如果遇上敌人怎么办，不害怕吗？

　　老张：敌人？不怕！就是怕山里的蛇和老虎，那时山里野兽比较多。再说，晚上日本鬼子是不敢进山的，而晚上正是我们活动的时候。

　　摘了路边的果子

　　被禁闭一个星期

　　记者：说说扛枪的故事吧。

　　老张：1943年，我被调到东江纵队路东独立三中队，从此开始扛枪了，当时在手枪队。手枪队是最勇敢的，最不怕死的，叫飞鹰队。锄汉奸、抓特务、钻进敌人内部等等，全是我们的活儿。

　　记者：手枪是哪来的？

　　老张：第一支枪是组织发给我的，那是一支“航空曲”小手枪。

　　记者：印象比较深的是什么呢？

　　老张：是我吃白饭。在游击队里对违纪的人的处罚之一，是关起来，只给吃饭，不给吃菜。

　　记者：那您为什么会受罚呢？

　　老张：乱放枪、放空枪。这是违反纪律的。那时年纪小嘛，看见什么都想动动手里的枪。

　　记者：第一次违纪是干嘛呢？

　　老张：打鸟、打鱼。当时队长训我，卸下我的枪，说要“枪毙”我。

　　记者：怕吗？

　　老张：我当时一点儿也不怕。那时根本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不过，后来知道他是吓唬我的，就更不怕了。那时，只要枪一响，还不清楚是谁放的，队长就会说肯定又是张传。我经常和要好的战友在一起玩，而每次违纪后我都会主动一个人承担责任。第一次违反纪律，被罚关闭一个星期，只准吃白饭。但是，炊事员还是偷偷地给我送咸菜。

　　记者：领导都批评过那么多次了，还违反纪律？

　　老张：次次新鲜，次次不一样的嘛。例如，晚上行军的时候，肚子饿得慌，随手就摘了路边的水果，像杨桃、橄榄、菠萝、甘蔗……都是我们家乡的特产呀。没有办法，肚子饿啊！摘了水果之后，还分给别的战友吃。被领导发现后，又是我违反纪律，又得挨罚，被关闭一个星期。当时我是队里最调皮又是年龄最小的。队长虽然训我，可他也特别疼我。那次训我之后，队长从腰里掏出两个港币给我，让我去买水果吃。

　　代表人民军队枪毙

　　罪恶滔天的汉奸

　　记者：您在游击队里空闲的时间干什么？

　　老张：游击队里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就是有，我们也闲不住。有一次得知日本鬼子要从龙岗到深圳单竹头去抢老百姓的鸡、猪、米，便主动要求上级派给我们任务。批准后，我就在队里找了几个小鬼一起去执行任务。有邹远模、邹洪兴、詹云飞、石头和我共五个队员。其中，邹远模最老实、最听话，他是英国人，当时日本人占领香港后，许多人都走了，但他们的家属走不了，后来被游击队收容，他就是这样进游击队的。那次我们去佛子坳探听情报，约下午四点经过白公坳时，在山上被日本特务抓住。我们当时穿得破破烂烂的，没被识破身份。走了一会，我“哎哟”、“哎哟”地叫着肚子疼不走了，然后就跑了。本来，我和他们说好，我一跑他们就跟着我跑。但最后就只有邹远模怕死不敢跑。他是晚上八点多才哭着回来的。

　　记者：结果，这次没有完成任务了？

　　老张：像这样的情况很少，一般是成功的。有一次我和詹云飞去捉一个汉奸。他住在日本军司令部的附近。司令部戒备森严，有专人放哨，很难进去。我们发现在司令部的东边有一个约100多米长臭水沟，于是从那儿爬进去。当时我们全身湿透，满身臭味。詹云飞敲着汉奸的门，并用日语喊开门。叫了两遍，他一开门，我就冲上去紧紧抱住他，搜他身上是否有枪，用布堵住他的嘴，缴了他“驳壳”、“左轮”共3支枪。命令他跟我们走，他很不老实，我们就用客家话对他讲：“不走就死在这里，跟我们走还有希望”。他只好乖乖地跟我们上路。一路上，他还是不老实，总想耍花招，不是要大便就是要小便。我们冒着雨走了50公里，把汉奸押回樟木头后，审讯他，要他交粮交枪。后来，那个汉奸不服从，我们就把他带到山上，宣判他的死刑：“代表人民军队枪毙罪恶滔天的汉奸”。

　　营救800多著名

　　文化人士和民主人士

　　记者：那可真是个火热的日子啊。

　　老张：是的。仗一个接一个地打，当时也不知道哪是头哪是尾。给你讲有趣的一次战斗吧。有一次，我们还化妆成客家妇女，掏了日本鬼子的窝。那是1944年5月的一天中午，我们飞鹰队在队长何通的带领下以短枪队员为主力，头戴客家凉帽、身穿大襟衫、肩挑箩筐，扮成客家外出探亲妇女的样子，来到钳口赉茶寮，袭击了日本的碉堡，敌人措手不及，死的死、伤的伤，连正在汽油桶里洗澡的鬼子也跳下来光着屁股逃命。这次速战速决，消灭了鬼子，缴获了一批枪支弹药。

　　记者：回忆参加过的战斗，您觉得最艰巨的是哪一次？

　　老张：最艰巨也是最光荣的任务，是穿过敌人严密的封守线，营救滞留在香港的800多著名文化人士和民主人士返回内地，当中有何香凝、廖承志、茅盾、柳亚子、邹韬奋、乔冠华等人。都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精英，一共800多个，要一个不漏地接回来。当时，周恩来提出：这个任务交给东江纵队。我也参加了。

　　记者：哗，800多人，在那种环境，怎么护送啊？

　　老张：我们当时分东、中、西三条线，分批分路地按计划进行。香港的地下党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找到，然后把名单、时间通知我们。我们将800多人一个不少地接回来，然后护送到不同的地方。茅盾和邹韬奋送到韶关，一路全靠步行。当时茅盾走不了，我们就抬着他走。

　　这是党中央给我们的一个艰巨而光荣的任务。拯救中华民族的精英，只能赢不能输。这次行动受到中央的表扬。邹韬奋也感动得流泪了。

　　一个国家，对苦难体味

　　最深的莫过于军队

　　记者：您还参加了抗美援朝？

　　老张：是的。最残酷的战争，还是抗美援朝。很惨。1951年10月，我们必须冲破敌人的封锁线到达上甘岭。那里叫朴达峰，两边是大山，下面是汉江。我当时是情报参谋，在我前面的是政治部主任张洪、师长崔建功、副师长唐万成，后面是两个女文书，18岁的小王，19岁的小雷。当时晚上10点多，我们每人拉开三米距离，准备冲上去。

　　记者：敌人知道你们的行踪吗？

　　老张：敌人发现我们的情况，所以不停地放炮弹。那真叫狂轰滥炸。我们就是冒着密密麻麻的炮弹冲过封锁线的。凌晨4时多，敌人停止了轰炸，在点人数时，发现我被炸弹掀起的气浪抛到山沟里，几乎被泥土埋没了，后来被挖出来。最惨的是小王和小雷。小王被拦腰炸成两截，当时还没断气，头、脖子一伸一伸的，手还在不停地向前乱抓。小雷被炸碎了，只找到了她的一双鞋……

　　记者：看来，这次对您的触动还挺深的。

　　老张：看着战友惨死，心里难受极了！但那时，我们实在落后，空中没制空权，海洋没有制海权，陆上武器不先进，付出的代价实在惨重！

　　记者：您上了上甘岭，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老张：上甘岭，是我们一定要死守的，不然，我们会全军覆没，朝鲜也就完了。上甘岭是在五圣山范围里的山头，原来没有名字，是我们志愿军起的。上甘岭面积仅3．7平方公里，在十万分之一的世界地图上都找不到，但是发生了一场世界著名的战役。我们去观察地形的时候，那里只有十几户人家。战斗主要在5377、5399两个高地进?小?

　　上甘岭战役是炮火连天啊！是当时世界史上最残酷的战争！敌人不停地放炮弹，打了43天，我们45师基本都打光了。死伤的人是一批一批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收拾，敌人的炮弹就将尸体炸飞了。

　　记者：黄继光是你们部队的吧？

　　老张：黄继光1951年参军，被分配到我们第15军的45师135团2营6连。1952年4月，随部队到五圣山前沿阵地接防。1952年10月14日，上甘岭战役开始。10月19日夜，黄继光所在的6连伤亡很大，只剩他和副指导员，增援部队还没到。副指导员对他说：“我们不要等死，我掩护你，你拿炸药包和手榴弹去炸碉堡”。黄继光在半路就中了三枪，到碉堡跟前时已中六枪。可他在未断气前，用胸口堵住碉堡的枪口，炸药包和手榴弹爆炸了，与敌人同归于尽。副指导员被增援部队救回。黄继光被评为二级英雄。副指导员得知后，向上级提供了真实的资料，黄继光这才获得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最高荣誉——追记特等功、授予“特级英雄”称号、追认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还有“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英雄”称号。后来他家乡改名为继光乡。

　　记者：战斗那么残酷，怕吗？

　　老张：我们志愿军，或者说我们当兵的，都是热血男儿，不怕死。但是在上甘岭战役时，我们不只是要英勇，还要耐苦。43天，我们修工事的洋镐已成了饭铲；没有饭吃，吃野菜、压缩饼干。当寸草不见、满目泥土时，饼干十分难咽，放到嘴里，吸干了口水后更难受。一个重伤的排长干渴得快死了，战士拉尿给他喝，接着就轮流拉尿给其他的伤员，最后因为没有水喝，连尿都没有了。当时有些伤员因为无法及时运走而牺牲；为了在打仗时战友的遗体不至于被踩，我们就把他们的遗体一个个垒起来，像墙一样。

　　上甘岭战役悲壮的场面，真是语言无法表达。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对苦难体味最深的莫过于它的军队。

　　想想死去的战友

　　我已非常幸运

　　记者：在朝鲜战场上，您获得了“朝鲜人民民主共和国功勋章”。其实，您的军功章、战役纪念章很多。在八一建军节到来时，您最想的是什么？

　　老张：最怀念的是战友、首长……你看。

　　记者：哦，诗六首。悼陈庚校长、悼秦基伟军长、悼战友、“阿妈妮”……

　　老张：是的。我一直忘不了他们。

　　记者：人们都说离休干部的福利待遇是最好的，但是您怎么住在条件这么简陋的一个地方呢？住的是破旧的房子、用的是破旧的家具，您对生活有什么要求或者希望吗？

　　老张：我从朝鲜回国后，服从组织的安排，到了东北军区。1980年，我离休后回到广州，落叶归根。当时组织安排的这间房子，是一个“文革”时期支左的部队干部住过的房子。

　　记者：这里有多大？

　　老张：约60平方米。

　　记者：我们大家的生活都好起来了，您为之欲血奋斗的目标应该说实现了，您没要求改善或提高生活水平吗？

　　老张：我现在有饭吃有房子住，已是很幸福、很满足了。真的。想想死去的战友，我能从上甘岭走下来，是非常幸运的啦。对现在这样的生活，我已知足矣。所以，从没向谁或者向哪里要求过什么。

　　最希望的是，让广大

　　工人、农民富裕起来

　　记者：看着您写的这些诗，想起您从军时还是一个没文化的孩子。您是怎么学的？

　　老张：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我的文化是从写信开始的。到了部队常常想着妈妈，就给妈写信。所以，我最早学会的字是“妈妈”。我也比较努力好学，不懂就一个一个的问。我的性格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因此我学会了不少字。

　　记者：您现在不仅是写信那么简单，还写诗歌、文章。

　　老张：那是组织培养的。1948年，我被送到二野军政大学学习，那是解放战争时期，学习了不到两年。后来被陈赓派去了朝鲜。

　　记者：那您现在主要做些什么？

　　老张：参加东江纵队联谊会活动，参加岭南诗社，写点诗，还写回忆录。

　　记者：现在您最大的希望是什么呢？

　　老张：打下江山很难，要保卫江山也不易。解放以来，很多运动是人为的，当看到彭德怀等热血军人没有在敌人面前低下头，却冤死在和平年代时，心里就非常火。想起上甘岭牺牲的战友和他们的家属，心里就很难过，对贪污腐败更是深恶痛绝。

　　希望法制很快完善起来，要解决好权与法的关系，特别是在党内。

　　现在最希望的是，彻底解决贫困人口的生活问题，让下岗的工人、贫困的农民富裕起来。

　　记者：谢谢您！老张。您给我上了一堂生动、深刻的革命传统教育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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