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求安乐死不成　王明成病痛而终(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05日06:28 北京青年报

　　贾学伟张弦

7月4日，王明成放弃治疗，离开医院

6月6日，王明成在写安乐死申请　　17年前为母施行“安乐死”而成为中国“安乐死”第一案涉案人

　　我国首例“安乐死”案的主要当事人、陕西第三印染厂职工王明成，8月3日凌晨离开了人世。除了撇下为生活所困的妻儿外，他还留下一个巨大的争议话题———“安乐死”。

　　1986年，王明成在汉中为母亲夏素文实施“安乐死”，成为我国首例“安乐死”案的主要当事人，并因此被逮捕关押，与实施者蒲连升一起被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提起公诉；1991年4月，汉中市（现汉台区）人民法院宣判二人无罪；1992年，汉中地区法院维持原判，两人被释放。

　　今年6月7日，患胃癌晚期的王明成因不堪病痛折磨，发出了想要“安乐死”的呼声，他就医的医院表示，因国家没有立法，不能为他实施“安乐死”。7月30日，记者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瘦得完全走了形，但仍强打精神告诉记者，不能实行“安乐死”，他很遗憾。8月3日凌晨3时30分，王明成停止了呼吸。王明成去世

　　前天，大雨后的西安湿漉漉的。陕西省第三印染厂东福利区，王明成家楼下临时搭起了彩条布棚，棚下一名老者提着毛笔在白纸上写挽幛：“王明成同志千古！”屋檐下摆放着两只花圈。

　　王明成的遗体已经被拉到殡仪馆，他生前居住的小卧室内，还留着他的痕迹。角落里是一根拐杖，有一天记者去看王明成时，他说自己身体虚弱得厉害，上完厕所后就站不起来了，他想要一把拐杖，可以用它来勾住门框站起来，请记者帮忙买把拐杖。这根拐杖，算是王明成和媒体之间亲密接触的一个见证。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中，除了维持治疗外，接受各地记者采访差不多成了他最重要的生活内容。为了宣扬安乐死信念，王明成罕见地表现出和媒体的合作态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精神状态如何。病危提出安乐死

　　今年6月6日，王明成从西安交通大学第二医院肿瘤科打来热线电话，说自己要求安乐死。当天下午，记者见到了王明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王明成还是消瘦得令人心惊，瘦骨嶙峋的他体重还不到30公斤，腹部肿胀得非常厉害，他躺在病床上，用虚弱的声音讲述了自己要求“安乐死”的想法。

　　王明成今年49岁，汉中市人。2000年11月，他被查出患了胃癌，做了胃部切除四分之三的手术。还患有心脏病、乙肝、哮喘、心力衰竭等多种疾病，身体免疫力非常低，加上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王明成做完胃切除手术后没有再做化疗和放疗。

　　2002年11月，王明成再次感觉身体不适，脸部和眼部出现了黄斑，他意识到自己的肝脏可能出现了病变。到医院检查后，发现他腹腔里又有了癌细胞，并已转移到肝脏上。今年1月7日，他再次住院治疗。王明成说，他知道自己的病肯定治不好。2月4日，他向医院提出“安乐死”的要求，医院答复：根本不可能。

　　半年的治疗过去了，王明成的病情在持续恶化，甚至出现了肝昏迷现象，以前还能坚持的户外散步现在已不可能，巨大的疼痛令他不堪忍受，只有注射杜冷丁才能减缓疼痛。

　　5月底，王明成再次向医院提出“安乐死”，医院让他写一份书面申请，答应“研究研究”。此后，王明成每天都在病床上写申请。

　　6月7日，记者再次来到医院时，王明成刚刚注射了杜冷丁，疼痛稍微缓解，但脸色依然十分灰暗。他拿出自己写好的申请给记者看，申请上讲述了被疾病折磨的痛苦和家里拮据的情况，表达了要求“安乐死”的愿望。他准备将这份申请书交给医院。

　　随后医院宣传部部长刘铨向记者表示，在国家没有立法的情况下，医院不可能为王明成实施“安乐死”。我国首例“安乐死”案的犯罪嫌疑人

　　王明成的“安乐死”请求之所以被如此关注，在于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我国首例“安乐死”案的犯罪嫌疑人。

　　1984年10月，王明成的母亲夏素文被医院诊断为肝硬变腹水。1986年初，夏病情加重，腹胀伴有严重腹水，多次昏迷。当年6月23日，夏病危，王明成与其大姐、二姐、妹妹一起将其母送往汉中市传染病医院治疗。入院当日，医院就给患者家属发了病危通知书，后经常规治疗，症状稍有缓解，但夏仍感到疼痛难忍，喊叫想死。

　　6月25日上午，王明成和其妹向主管医生蒲连升询问其母病情，蒲连升说对夏治疗无望，并向他们介绍了国外使用“安乐死”的情况。6月27日，夏素文病情加重，烦躁不安，值班医生注射了10毫克安定后方入睡。次日8时许，该院院长带人查房，夏仍昏睡未醒，查房结束时，王明成问院长其母是否还有救，院长摇了一下头说：“病人已是晚期，现在不行了。”王明成说：“既然我妈的病没有救，能不能采取措施，让她免受痛苦。”院长说：“不行，在国外，对绝症可以进行所谓‘安乐死’，但我国没有立法。”王明成再次向院长要求给其母采取“安乐死”，并就革命人道主义的真正含义与院长进行了辩论，院长仍不同意，并说：“你们不治了就把病人拉回去，在医院坚决不行。”

　　6月28日上午9时左右，王明成及其妹又到蒲连升的办公室，要求给夏素文实施“安乐死”，蒲连升先是不同意，后因王明成和其妹一再要求，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蒲连升便先给夏素文办理了出院手续(实际未出院)，后给夏素文开了100毫克复方冬眠灵处方一张，在处方上注明“家属要求安乐死”，并让王明成也在处方上签了名。护士长接到处方后，一面指示当班护士不能打，一面找蒲连升说：“这个医嘱不能执行！”蒲连升便强令在该院的实习生蔡某给夏素文注射。蔡借排空气之机，将部分药水推向地面，实际推入夏素文体内只有75毫克。蒲连升下班时对接班医生李某说：“如果夏素文12点钟不行了(指还没有死)，你再给她打一针复方冬眠灵。”李某回答：“可以。”当日下午1时至3时，王明成和其妹见母亲未死，两次去医生办公室找值班医生李某，李某去病房看了夏素文后，又开了100毫克复方冬眠灵，由值班护士作了注射。夏素文在6月29日凌晨5时死去。6月30日，她的4名子女将其安葬。

　　夏素文死亡后，王明成的大姐、二姐为了让医院赔偿其母的医疗费用和埋葬费用找了院长，院长让她们向检察机关控告。7月3日，两人向汉中市公安局、检察院控告蒲连升故意杀人。汉中市公安局遂对此案立案侦查，并于9月20日以故意杀人罪将蒲连升、医生李某、王明成及其妹4人收容审查。王明成的两个姐姐见其弟和其妹被收审，颇感后悔，多次要求撤诉，但公安和检察机关以此案属于公诉案件为由拒绝了。同年12月20日，公安机关对4名被告人解除收审，转为取保候审。众人瞩目之下的审理

　　1987年3月31日，汉中地区医疗事故鉴定委员会对夏素文的死因作了鉴定，鉴定认为：夏素文的死因与病变本身和冬眠灵的作用两者兼有，其中冬眠灵则更快促进了病人的死亡。汉中市公安局据此鉴定对蒲连升、王明成等4人以故意杀人罪向市人民检察院提请逮捕。汉中市检察院于同年9月以故意杀人罪将蒲连升、王明成批准逮捕，并于1988年2月8日向汉中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对另外两人则免予起诉。

　　此案经媒体披露后，当时在全国形成了第一次“安乐死”讨论的高潮。当时担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的任建新同志批示：此案要公开审理。1988年9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刑一庭给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电话批示：“汉中市人民法院受理的蒲连升杀人案，经最高人民法院讨论决定：1.对蒲、王二人立即将原逮捕强制关押措施改为取保候审；2.鉴于本案是一个新的类型，法律尚未规定，需慎重处理。请在一审宣判处理之前将处理意见呈报我院。”次日，汉中市人民法院给蒲、王二人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

　　汉中市人民法院于1990年3月15日至17日对本案进行了公开审理。1991年4月6日，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人王明成在其母夏素文病危难愈的情况下，产生并且再三要求主治医生蒲连升为其母注射药物，让其无痛苦地死去，其行为显属剥夺其母生命权利的故意行为，但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构成犯罪。被告人蒲连升在王明成的再三要求下，同其他医生先后向重危病人夏素文注射促进死亡的药物，对夏的死亡起了一定的促进作用，其行为已属剥夺公民生命权利的故意行为，但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不构成犯罪。”一审判决后，汉中市人民检察院提起抗诉；蒲连升和王明成则对一审判决认定其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不服提起上诉。汉中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于1992年3月25日二审裁定：驳回汉中市人民检察院的抗诉和蒲连升、王明成的上诉，维持汉中市人民法院刑事判决。

　　时隔17年，王明成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依然很难释怀。他先被关押了3个月后被释放，之后王明成就回到西安的厂里上班，1990年，他正在上班期间，汉中警方突然来人到厂里重新给他戴上手铐，带往汉中关押，前后加起来他一共被关押了1年零3个月。被无罪释放后不久，王明成就被检查出患了结核性胸膜炎，从监狱回到厂里后，原来的工作也失去了，他没有了位置，只好在家养病，一直到离开人世。记者问他，当时法院已经判决你无罪了，你怎么还要上诉？王明成说，我本来就无罪，我给我母亲实施安乐死没有错！做这个决定不容易

　　王明成的家庭条件一般，住院半年多，交大二院的催账单上第一名就是王明成，他已经欠了3万多元医药费，儿子王超刚上大学一年级，也要花钱，而王明成夫妇双双下岗，每月只有城市低保230元，无异于杯水车薪。王明成的妻子吴丽荣根本顾不了那么多，她在病房放了一口小锅，白天为丈夫做些他喜欢吃的，自己则到医院食堂随便吃些，晚上就在病房支上一张床，小睡一会儿，半夜要多次起来伺候王明成大小便。半年多的陪护，令她疲累之极。

　　从记者与王明成接触后，王明成做的只是一些维持治疗，每天输的都是营养液，吃的是止疼片，对于癌症本身已经不做治疗了。王明成自身几乎没有了消化能力，每天只能吃一点点饭或者干脆不吃，全靠输液维持生命，如果不输液，那他的生命可能很快就终止了。

　　一方面是病魔对身体的折磨和对家庭的拖累，一方面是对生命的渴望，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王明成和妻子吴丽荣的思想在“放弃还是坚持”上反复了好几次。

　　在医院期间，吴丽荣曾经和王明成商量过，眼看病情不能好转，等儿子放假回来，他们就不再治疗，出院回家，一家人团圆几日。王明成对此不置可否。

　　7月2日，王明成突然主动提出自己要出院回家。他们在医院开了3天的药，于7月4日下午回到家中。药用完了，吴丽荣赶紧又买了回来。一直到王明成最终去世，药品没有断，维持治疗一直在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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