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死未遂　安乐活先行(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8月06日08:58 金羊网-新快报

　　“安乐死斗士”之死再掀波澜

　　华商报记者　贾学伟　张弦　文/图　新快报记者　肖萍　实习生　钟丽敏

　　深读指引：力倡“安乐死”的王明成死得并不安乐，他以自己虚弱不堪的病体托起了一个宏大的话题。“安乐死”涉及医学、伦理、法律等方面的问题，尽管各方面人士都认为安乐死应谨慎，但也都表示应尊重个人对生命的选择，更主张应对患者进行人性化的临终关怀，设法减轻病人痛苦。在“安乐死”未获合法化之前，依靠现代医学的“安乐活”———宁养服务，也许更为务实。

　　荷兰

　　荷兰是世界上第一个安乐死合法的国家。为防止医生护士或任何别有企图的人滥用安乐死，荷兰法律规定了三个前提条件，即：患者的病情必须是不可治愈的、患者遭受的是难以忍受的无限折磨、患者必须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经过深思熟虑后，完全自愿地接受安乐死。荷兰医生并没有决定安乐死的权利，他们必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事，否则将受到起诉；同时，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必须咨询另一名负责医生的意见。

　　比利时

　　比利时国会今年4月通过安乐死法，是继荷兰之后，世界上第二个以法律形式准许实行安乐死的国家。荷兰于今年4月1日正式实行安乐死法。

　　据悉，比利时的安乐死法对实行安乐死有非常严格的条件规定。提出安乐死申请的病人必须是成年人，在提出要求安乐死时必须有清醒的意识能力，在没有外界的压力下，经过深思熟虑后，完全自愿地提出书面申请。

　　此外，申请安乐死的病人必须患有不治之症，经过长期医疗无效，无法承受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

　　中国

　　严仁英，胡亚美，两人分别是中国妇产医学和儿科专业的泰斗。在1995年召开的人民代表大会上，著名医学专家胡亚美，严仁英两位代表提出了安乐死议案。广东代表，华南理工大学教授谭盈科提出建议立法支持“安乐死”的议案，获得31位广东代表的附议后已提交有关方面。

　　全国人大代表、中国工程院院士王忠诚在今年3月召开的全国人大会议上，受中国另一位医学界重量级人物胡亚美的委托，向大会提交了在北京率先试行“安乐死”并建立相关法规的建议。

　　我国健康门户网站“999健康网”为期两个月的“安乐死”网上调查显示：

　　投票者6578人，完全赞同实施安乐死者有5067人，占总人数的77.03%；赞同但不愿接受者的708人，占总人数的10.76%；不赞成也不反对者442人，占总人数的6.72%；坚决反对者267人，占总数的4.06%；不知情者94人，占总数的1.43%。总的结果显示，87.79%的网民对“安乐死”基本持赞同态度。

左图：王明成一家最后的合影。

　　西安

　　王明成无法安乐死

　　8月3日，两个月来生活在中国“安乐死”话语旋涡中的王明成去世了。

　　在他生命的最后两个月中，除了维持治疗外，接受各地记者采访差不多成了他最重要的生活内容。为了宣扬自己的安乐死信念，王明成罕见地表现出和媒体的合作态度，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他精神状态如何。

　　媒体对王明成安乐死消息的转载不计其数，网络上也充斥着关于安乐死各种各样的评论，关于“安乐死”的讨论形成了一次热潮。

　　不堪病痛折磨提出安乐死

　　王明成今年49岁，汉中市人。2000年11月，他被查出患了胃癌，做了胃部切除四分之三的手术。除了胃癌，他还患有心脏病、乙肝、哮喘、心力衰竭等多种疾病，身体免疫力非常低，加上家庭经济条件的限制，王明成做完胃切除手术后没有再做化疗和放疗。2002年11月，王明成再次感觉身体不适，脸部和眼部出现了黄斑，他意识到自己的肝脏可能出现了病变。到医院检查后，发现他腹腔里又有了癌细胞，并已转移到肝脏上。今年1月7日，他再次住院治疗。王明成说，由于体质太差，他知道自己的病肯定治不好。2月4日，他向医院提出“安乐死”的要求，医院则答复：根本不可能。

　　半年的治疗过去了，王明成的病情在持续恶化，甚至出现了肝昏迷现象，以前还能坚持的户外散步现在已不可能，巨大的疼痛令他不堪忍受，而止疼药吃到最大限量也不起作用，只有注射杜冷丁才能减缓疼痛。瘦骨嶙峋的他体重还不到30公斤，腹部肿胀得非常厉害，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想“安乐死”的念头也越来越强烈。5月底，王明成再次向医院提出“安乐死”，医院让他写一份书面申请，答应“研究研究”。6月7日，记者再次来到医院时，王明成早上只喝了半碗稀饭，刚刚注射了杜冷丁，疼痛稍微缓解，但脸色依然十分灰暗。王明成的申请书已经写完，准备等医生查房时交上去。

　　医院宣传部部长刘铨向记者表示，在国家没有立法的情况下，医院不可能为王明成实施“安乐死”。王明成向记者表示，即使不能在他身上实行，但他愿意以自己的生命为安乐死做一次呼吁。

　　王明成的“安乐死”请求就这样被搁置了。

右图：7月30日记者最后一次见到王明成。

　　死前失去控制痛苦喊叫

　　7月30日，记者最后见到王明成，那时的他精神状态已经很差，双脚浮肿得厉害，浑身干枯，眼窝深陷，人瘦得完全走了形，皮肤由于缺乏油性和水分，大腿上都起了很多皮屑。王明成已经不能走路，只能躺在沙发上打点滴，以往他见到记者，精神都能好些，能说不少话，但是这次他似乎累得连眼皮也睁不开，总处于半昏迷的状态，偶尔睁一下眼睛，眼神也很散淡，眼白部分充满了黄斑，他患乙肝很长时间了。

　　记者临走时，他才强打精神说，不能实行安乐死，他心中很遗憾，自己受了不少罪，前段时间广东一家媒体报道说“安乐死违反宪法”，但他仍坚持相信“安乐死”应该实行，对病人和家庭都是解脱。那一段时间，西安出现罕见的高温天气，对于身体虚弱的王明成而言，更是加倍折磨。

　　8月2日晚上8时以后，王明成病情恶化，对妻子说看东西时出现重影，并且看到的景物很小，意识也有些模糊。11时过后，王明成开始胡乱喊叫疼痛，他一向是个毅力坚强的人，虽然癌症疼痛，但很少在亲人面前失去控制地喊叫。随后，王明成陷入昏迷，亲人在旁边叫他，他只能“啊啊”地应着，说不出完整的话来。8月3日凌晨3时30分，王明成停止呼吸，永远离开人世。

　　王明成为母请求“安乐死”

　　王明成的“安乐死”请求之所以被如此关注，在于他有一个特殊的身份：我国首例“安乐死”案的犯罪嫌疑人。

　　1984年10月，王明成的母亲夏素文被医院诊断为：肝硬变腹水。1986年初，夏病情加重，腹胀伴严重腹水，多次昏迷。当年6月23日，夏病危，王明成将其母送往汉中市传染病医院治疗，被医院诊断为“肝硬变腹水”。入院当日，医院就给患者家属发了病危通知书，后经常规治疗，症状稍有缓解，但夏仍感到疼痛难忍，喊叫想死。

　　6月25日上午，王明成和其妹向主管医生蒲连升询问其母病情，蒲连升说对夏治疗无望，并向他们介绍了国外使用“安乐死”的情况。王明成说：“既然我妈的病没有救，能不能采取措施，让她免受痛苦。”院长说：“不行，在国外，对绝症可以进行所谓‘安乐死’，但我国没有立法。”

　　6月28日上午9时左右，王明成及其妹又到蒲连升的办公室，要求给夏素文实施“安乐死”，蒲连升先是不同意，后因王明成和其妹一再要求，并表示愿意承担一切责任，蒲连升便先给夏素文办理了出院手续(实际未出院)，后给夏素文开了100毫克复方冬眠灵处方一张，在处方上注明“家属要求‘安乐死’”，并让王明成在处方上签了名。护士长接到处方后，一面指示当班护士不能打，一面找蒲连升说：“这个医嘱不能执行！”蒲连升便强令在该院的实习生蔡某给夏素文注射。蔡借排空气之机，将部分药水推向地面，实际推入夏素文体内的只有75毫克。当日下午1时至3时，王明成和其妹见母亲未死，两次去医生办公室找值班医生李某，李某去病房看了夏素文后，又开了100毫克复方冬眠灵，由值班护士作了注射。夏素文在6月29日凌晨5时死去。

　　汉中市检察院于1987年9月，以故意杀人罪将蒲连升、王明成批准逮捕，并于1988年2月8日向汉中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诉，对另外两人则免于起诉。

　　此案经媒体披露后，当时在全国形成了第一次“安乐死”讨论的高潮。

　　1991年4月6日，汉中市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宣告蒲连升、王明成二人无罪。一审判决后，汉中市人民检察院对一审判决两名被告行为不构成犯罪提起抗诉；蒲连升和王明成则对一审判决认定其行为属于违法行为不服提起上诉。汉中地区中级人民法院于1992年3月25日二审裁定：驳回汉中市人民检察院的抗诉和蒲连升、王明成的上诉；维持汉中市人民法院刑事判决。

　　王明成和母亲之间感情很深，母亲病危时，王明成用一种特殊的爱———“安乐死”回报了母亲，虽然有部分人非议，但王明成始终不后悔。

　　广州

　　宁养服务可使病人安乐活

　　王明成去世了，但“安乐死”的话题还在延续。除了“安乐死”外，对已经无药可救的绝症患者，是否还有其他的关怀方式？为此，记者特意探访了广州地区惟一一家开展临终服务的宁养院———华侨医院宁养院。

　　据介绍，广州华侨医院宁养院于2001年4月9日在李嘉诚基金会的捐助下成立。至今宁养院已为546名贫困晚期癌症患者免费提供了近6000次服务，其中家居探访超过800次。

　　一位贫困晚期癌症患者或其家属只要向所在地的宁养院提出申请，并经同意，便可获得宁养院的免费临终服务。

　　广州华侨医院宁养院的李护师给记者讲述了宁养院护理的第一位病人过先生的故事：

　　医护人员们走进过先生家里的时候，年逾六旬、温文尔雅的过先生禁不住失声痛哭。晚期右唾液腺癌正让这位老人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受癌肿的压迫，右眼完全睁不开，口水失控地往下流，这已经让这位一生体面、爱干净的老人觉得难堪极了；然而，更让他痛苦不堪的是几乎无法忍受的剧烈疼痛，将近一个月时间里，老人痛得完全无法入睡，只能眼睁睁地坐在黑暗里，实在痛得受不住的时候，他甚至会以头撞墙，恨不得一死了之。

　　宁养院的医护人员们给过先生带来了细致的体检、度身订做的镇痛方案以及生活护理指导。

　　护师坐在老人的床边，告诉他大家都非常敬佩他与病魔作斗争的顽强精神，大家永远都在为他加油鼓劲。老人掉泪了，含泪写下一封感谢信。

　　此后，每次宁养院的医护人员上门看望老人时，只要他精神尚好，都会为医护人员写下几个字，留作感谢和纪念，老人害怕自己一旦辞世，来不及为这些善良的医护人员留下只字片语的谢意。他说：“是你们为我送来药品和温情，可能我不久将离世，但我将带着你们的温情离开人世，我诚挚地感谢你们！”

　　接受宁养服务60多天后，过先生安详地辞别人世。在人生最后的60多天时间里，经过镇痛治疗和贴心安慰，过先生的痛苦大大减轻了。

　　宁养医疗服务：也称舒缓医学或善终医学，是近年来国际上十分推崇和重视的医疗服务之一。是专门收治晚期癌症患者，为晚期癌症患者进行各种姑息性治疗的一个概念。“宁养”含有宁静、养护之意，宁养院实际上就是一种临终关怀的服务机构。

　　宁养服务内容：按WHO三阶梯镇痛方案及原则控制或减轻癌症患者痛苦；指导病人及家属舒缓情绪压力；指导患者家属照顾病人；开展宁养知识的宣传教育、哀伤辅导等。

　　癌症患者：绝大多数愿意选择安乐死

　　在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等医院，记者问一些癌症患者：是否同意“安乐死”在自己身上实施？绝大多数的人都表现十分“勇敢”，并表示在患绝症、医学无能为力的时候，会选择死亡，但是问到换成他的亲人、父母的时候，则仅有20％的人表示赞成。

　　专家视点

　　医疗界人士：

　　应设法减轻病人痛苦

　　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化疗科主任吕博士：只有当一个病人头脑清醒、不受病痛折磨、掌握了全面的医学常识、观念正确的时候提出“安乐死”，才能视为他的真实意愿。作为医生，我并不是否定“安乐死”，但认为应该对绝症患者实行全方位的“姑息治疗”，即应该想方设法减轻病人的痛苦，让他们在最后的日子过得快乐一些。

　　应让患者“安乐活”

　　华侨医院宁养院李护师：“安乐死”和宁养服务一样是一种临终关怀。但我认为，临终关怀应该更加人性化，不是让患者安乐死，而是让他们“安乐活”，这种“活”也并不是无视他们的痛苦、刻意地去延长他们的生命，而是让他们在有尊严的情况下安详宁静地自然死亡。在我们服务的病人中，有70%到80%通过宁养服务生活质量得到了改善，求生欲望增强，但始终也还有一部分病人实在无法减轻病痛，我自己认为，对这一部分患者来说，安乐死还是可行的。

　　法律专家

　　以立法尊重个人对生命的选择权

　　广州力诠律师事务所罗春霖律师：生命权是我国民法中最重要的人身权利，只能依法剥夺。我认为可以从这些事实判断病人是否可以考虑实施安乐死：病人神智清醒并可以表达自己意愿；对病人进行的治疗计划已无效或可能给病人带来严重的、无法克服的病痛；病人的亲友，尤其是他们的直系亲属、配偶或者监护人提供的病人可能作出的选择。此外，最好通过公证或律师鉴定。

　　值得注意的是，现在我国还没有这方面的立法，也没有承认安乐死这一说法。所以，安乐死虽然与宪法不冲突、不违宪，但中国立法支持“安乐死”应该持谨慎态度。例如中国可能会有少数需要赡养父母的子女，将“安乐死”强加于老人身上；而国外老人主要靠社会保障体系，其中的关系可能没有中国复杂。所以，我建议推动立法，尊重个人对生命的选择权，但并不提倡推广这种做法；同时，政府要加大社会保障的力度，这也是保障“安乐死”实施起来不“变味”的一个方法。

　　社会学家：

　　应重视个体对生命的支配

　　武汉大学人文学院心理学教授钟年：“安乐死”这个概念的提出，本身就是一件积极的事情，是一个进步。它唤醒了个体对自我生命的支配权利，因为在中国，传统的观念太注重国家、组织、家庭等对个体生命的支配权了，反而忽视了个体对生命的支配。同时，这个概念的提出特别地重视个体的心理感受，因为赞同安乐死的病人通常都是因为非常痛苦才要求安乐死。由于这种要求非常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和心理，安乐死这个概念也将促进中西文化磨合。

　　（日京／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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