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

　　    这些年国内不时有一些有争议的学术问题或具体方案，往往能在鉴定组或评委中见到某位老专家的名字，或者支持性的言论。但一旦出现新的争议，同一位老专家却会发表完全相反的意见，却一点不提自己曾经支持过的理由。这就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专家德高望重，本身就是学界泰斗、国之瑰宝。正因为如此，即使其中的个别现象也会在学术界和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即使偶然失察失言，也会产生严重后果。对他们难免出现的失误我们自然不能苛求，但无论如何，也得请老专家自重

　　    现在有些个人或部门名义上重视老专家，实际上却是将老专家当枪使，也不尊重老专家的真实意见，甚至不顾他们的健康状况，让他们参加力不能及的繁多活动。更为恶劣的是，提供错误信息，或设下圈套，误导老专家，以便利用他们的名义和声望营私

　　    

　　    这些年不少地方在争夺历史名人的祖籍、出生地、活动地、坟墓所在地时，少不了要请一些名气大、地位高的老专家到场“考察论证”。不过在一般情况下，由于年代久远，是考察不出什么东西来的。而仅有的史料往往语焉不详，或者自相矛盾，甚至根本没有可靠的史料，只有民间口头传说，所以老专家纵有广博知识、高明见解，也是得不出什么结论的。但有的老专家乐此不疲，有请必到，并经常见之于有关的报道。如经某教授等论证，确定某古代名人确实出生于甲县某村。如果说这不过是逢场作戏，随波逐流，或者是因主人盛情招待，不便拒绝的话，那么另一类情况就更加不像话了。不久往往会看到其他报道，同一位老专家又在别处参加考察论证，证明那位古代名人应该出生于乙县某处。且慢为老专家勇于改正错误、从善如流喝彩——以后甲县为那位古代名人重修“故居”时，老专家又出现在仪式中。

　　    这些年国内不时有一些有争议的学术问题或具体方案，某一结论或决定发表时，往往能在鉴定组或评委中见到某位老专家的名字，或者有某位老专家支持性的言论。但一旦出现新的争议，同一位老专家却会发表完全相反的意见，或者也出现在反对一方的名单之中，却一点不提自己曾经支持过的理由，当然也未声明原来的报道有误。这就使人百思不得其解。

　　    前年我到南方某村，村里人领我看了几处门楼上的石雕和木雕，说“这可是全国少有的精品呀”！我很惊奇，告诉他们像这样的石雕和木雕其他地方有的是，所以虽然值得保护，但算不上国内一流，不信你们可以到江南或徽州的古民居中去看看。但他们却不听，并且振振有词地说：“这不是我们说的，某老来过，他说这样的精品国内已经很少了。他老人家见多识广，难道会错吗？”我当时根本不相信某老会到此村去过，以为是乡愚胡说，或者是别人假冒，但以后听说某老真的去过，自然无话可说了。

　　    新一批国家重点文物名单公布后，某权威老专家发表谈话，称此次国家文物局十分重视对少数民族文物的保护，如将客家土楼列为全国重点保护文物。我真怀疑是记者写错了，但报纸坚称报道没有问题。客家人是汉族的一支乃民族学常识，在中国56个民族中并无客家一族，如果连中国有哪些少数民族都不了解，误将汉族的客家人当成少数民族，又如何能指导有关部门重视保护少数民族文物呢？而且我在福建当地看到，土楼并非全部为客家人所建所有，正确的说法应该是福建土楼。

　　    珍贵书画、包括国宝级书画的鉴定离不开几位权威的老专家。但这些年来，已经不止一次听说某老专家鉴定为真品的书画，却被另外的老专家斥为赝品。如果是学术上的不同意见，那完全可以理解。有时要鉴别书画的真伪的确并非易事，有的赝品足以乱真，当年张大千的作伪曾经混过了不少名家的法眼。但连一些不难发现的低级错误都看不出来，就不能不使人联想到学术和经验以外的原因了。

　　    我提出这些疑问，绝不是轻视或怀疑老专家的作用。上面举到的例子，毕竟只是老专家中的极少数。老专家德高望重，本身就是学界泰斗、国之瑰宝，也是我们的老师、后辈的楷模。正因为如此，即使其中的个别现象也会在学术界和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尤其是一些权威老专家在各自的领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一言九鼎，即使偶然失察失言，也会产生严重后果。实际上，有的老专家年事已高，精力不济；有的虽有高深造诣，但已无法了解实际情况；有的虽然有丰富经验，但已不适应新的发展。对他们难免出现的失误我们自然不能苛求，但无论如何，也得请老专家自重。

　　    现在有些个人或部门名义上重视老专家，实际上却是将老专家当枪使，当挡箭牌，也不尊重老专家的真实意见，甚至不顾他们的健康状况，让他们参加力不能及的繁多活动。更为恶劣的是，提供错误信息，或设下圈套，误导老专家，以便利用他们的名义和声望营私。有的老专家已完全丧失了工作能力和正常思维，却被继续拥戴为某一领域的领袖，还有人为之欢呼雀跃。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他们的真正目的，究竟想利用老专家做什么？这种现象一时无法杜绝，为此，只能再次请老专家自重。

　　    （作者为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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