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位农民的紧急呼吁

　　7月22日，揣着摁有54位农民手印的紧急呼吁书，记者赶到甘肃临洮县洮阳镇瑞新村。

　　沿着推土机掘进的痕迹，记者看到大片大片被碾倒的玉米和正处在生长期的中药材。只在庄稼地里走了一圈，便有十多位闻讯赶来的村民将记者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讲述县上是如何推倒庄稼、强行征地的。有上了岁数的妇女说着说着便失声痛哭。

　　进入一农家小院，先后涌进的20多位村民相继陈述了事情的原委：

　　去年，临洮县政府将瑞新村59.8亩土地流转给县医院做建设用地，村民上访，定西地区行署阻止了县政府、洮阳镇、县医院的错误做法，并责令洮阳镇、县医院向村民公开赔礼道歉。

　　进入2003年4月，县政府以城市建设用地为由再次将瑞新村近60亩耕地列为征地对象。4月14日，县政府贴出公告，明确将洮阳镇北关村、瑞新村、五里铺村、五爱村、南街村集体农用地11.49公顷，其中耕地11.36公顷，转为建设用地，与瑞新村、五里铺村集体建设用地和五里铺村集体未利用地一并征为国有，共计12.62公顷，作为临洮县2003年第一批次城市建设用地。

　　公告同时称：此次征用的集体土地已于2003年4月10日由甘肃省人民政府批准。征用后的土地由县国土资源局所属土地储备中心统一储备管理。征地的补偿标准按县政府2003年发布施行的办法执行。农业人口的安置途径为货币安置，自谋职业。

　　公告要求被征地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农村村民或者其他权利人在2003年4月20日之前，持土地权属证书和地上附着物产权证明到县国土资源局统一办理征地补偿登记手续，或由县国土资源局组织工作人员入户开展征地补偿登记工作。

　　但公告发出后，因大部分村民不满赔偿标准和办法，故少有人领取征地补偿。征地工作陷入僵局。

　　5月17日，临洮县国土资源局贴出通告，要求被征用土地的村、社、农户必须在2003年5月21日前履行征地义务，交出土地。并说，逾期拒不交出土地的，将申请法院依法强制执行。对干扰、阻挠、设置障碍影响正常施工的单位及个人，按防治非典非常时期的非法违纪行为对待，严肃处理。

　　5月30日，临洮县法院张贴通告，称5月29日县国土资源局已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法院依法强制执行。要求尚未办理征地登记手续和领取补偿款的农户及权利人，3日内办理完毕，逾期视为放弃权利。并要求瑞新村、南街村的农民将所征土地地面附着物在3日内自行清理出场。

　　法院的通告依然没能得到农户的响应。农户们始终认为县里违规操作，赔偿过低，损害农民利益。大多数农民反对强行征地，拒不交出土地。

　　经过与县上协商，17日没有得到满意答复，18日，七八十个农民再次来到县政府讨说法，而且去时还怀抱大量被毁的玉米秆。

　　7月21日，农民和县政府进行了第三次协商对话，但问题仍然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一肚子委屈的县里官员

　　有农民对记者说，我们并不是阻挡城市建设，我们也知道政府有权征用建设用地，但政府在不与我们充分协商的情况下强制执行，我们不能接受。

　　对此，该县县委副书记许士元说：“说我们没有协商，真是冤枉。光协调会我们就开了5次。第五次协调会，把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拔掉青苗征一块地，是有些不近情理，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此次所征土地用于县医院建设，将有两亩无偿划拨搞县疾病控制中心。疾控中心是国债项目，一个省只有4个，我们好不容易才争取到。要求10月份建成，我们计划6月份开工，可由于征地问题，工期已经拖延了1个月。为此，我们还受到了上级的批评。我们是顶着双重压力在工作。”

　　说到此次征地，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宿胜利首先强调征地是政府行为，是政府的专有权力。他说，此次征地完全是依法行政。对农民的补偿严格按照《土地管理法》执行。《土地管理法》规定，征用耕地的补偿费用包括土地补偿费、安置补助费以及地上附着物和青苗的补偿费。土地补偿费为该耕地被征用前三年平均年产值的六至十倍，我们取八倍；安置补助费，按照需要安置的农业人口数计算。每个需要安置的农业人口的安置补助费为该耕地被征用前3年平均年产值的4至6倍。按照瑞新村征地前实际人均耕地0.77亩计算，每亩耕地需安置1.3个人，但考虑农民的实际困难，我们还是将每亩耕地需安置的农业人口提高到了两人，再取补助的最高值6倍，每亩耕地我们实际要付出的补助费便成了12倍。据测算，此类耕地3年平均年产值为1115元，8倍的土地补偿加12倍的安置补助费，总计为22300元。在此基础上，政府又充分考虑群众利益，再增加总计10％的困难生活补助，农民能拿到的补偿便成了24530元。

　　县里一再表示做了最大限度的努力，且始终依法进行，可为什么农民就不接受呢？

　　“农民之所以一直在争，就是为了增加补偿、补助费用，他们的目标值是4万元。”

　　“是啊！如果每亩给到4万元的补偿，我们认了。”

　　为什么农民就认准了4万元的补偿标准，因为“前有车”。

　　农民反映，县政府在2002年国土发61号文第二条中明确规定：征用水浇地的补偿标准为每亩4万元。实际操作中，今年初在交警队、消防大队、运管所、变电所等单位的征地中，仍然执行着4万元的标准。农民想不通，为什么到了县医院征用瑞新村的一等水浇地，补偿标准就成了两万多元。

　　县国土资源局就此曾给农民的书面答复是：为了控制房地产开发，企业用地大量占用农民集体土地，将房地产开发及企业用地征地综合标准提高到每亩约4万元，但给农民的安置费仍然按照公益事业及基础设施建设征地补偿标准兑现。

　　面对记者的再次提问，该局负责人的答复是：“原来在耕地补偿中是搞过4万元的标准，但很不规范。全国治理整顿土地市场秩序的文件下发后，我们就开始严格按《土地管理法》的有关规定执行。对原来不规范的4万元的标准，我们进行了清理整顿。今年是正儿八经第一次依法征地。”

　　县政府相关部门较为一致的看法是：农民认死理，不满足依法执行的补偿标准。一句话，就是嫌钱少。

　　但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农业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曲玮8月3日了解此事后，表达了不同的看法。她说，我们不能责怪农民嫌钱少。这里面有县政府工作是否做到了家、赔偿办法是否过分单一、法律法规的可操作性如何等问题。

　　“农民为什么对城镇化有抵触情绪？因为他从中没有看到希望。你两万多元，就要买断他对土地未来20多来的经营权，他的心里是难以接受的。在经济欠发达地区，农民把土地看得相当重。在他们眼中，土地最可靠，种田最稳当。你现在一手拿着钱，一手拿着工具，让他从土地上离开。是不是方法粗暴了一点，方法简单了一点？”

　　曲玮的话让记者想起了采访时农民对县里一些做法的不满和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因为征地要让出宅基地的杨彦昭感叹说：“征我10间土木结构的房，连房带地才给我3.6万元，而买新的宅基地我要花掉1.4万元，剩下两万多元，你让我怎么盖得起房？我原本生活在小康线上，这一铲子又把我推到了贫困线以下。”

　　走访中，其他21户即将面临拆迁的农民有着和杨彦昭一样的忧虑。

　　有农妇一边抹泪一边叹气说：“没了房，没了地，只有5.8万元补偿费，让我怎么办？”

　　有没有别的办法

　　深感征地难的县国土资源局副局长宿胜利解释说：“对于失地农民的安置补助费，有个规定：集体经济能安置的给集体经济组织，土地使用单位能安置的给使用单位，第三种方式才是给农民个人。可瑞新村没有集体经济，医院又无法安置失地农民，我们只好将补助发给农民个人。对于土地补偿，现有法律也许有不尽完善的地方，但没有新的规定，我们只能这样执行。”

　　县委副书记许士元对此也有同感，他说，群众的愿望和实际条件之间总是有差距。给4万元，农民高兴，我们也省事，可是不能那么做。现在征地难，在全国是普遍现象，政府大多是应急式的个案处理，没有统一的政策。我建议，对于城市扩张中的农民失地问题，不要就土地法而土地法，最好能出台相关条例。

　　6日，记者就此事征求省国土资源厅的意见。相关人士的看法是，在法律上，地方政府部门有强行征地的权力，其行为有法可依。但征地中有个如何有效保障农民利益的问题。有的发达地区，1亩耕地的补偿高达18万元。而且人家有“集体土地使用权合作经营”、“农民留地补偿”、“按区位条件分类确定补偿安置标准”等多种补偿方式。我们仅仅依据耕地前3年平均收入作为补偿标准，显然不合适。尽管缺乏法律依据，我们还是应该考虑按被征土地的商业价值来补偿农民的损失。如果说，在法定的条件下，农民利益还不能完全保障，只有考虑修改现行法律和补偿标准。

　　曲玮进一步分析说，农村土地资源的所有权由农民集体拥有，农户拥有经营权，政府拥有管理权，但是享有土地所有权的“农民集体”所指是谁？这在法律上是个模糊概念，由此造成了土地问题的复杂和混乱。从经济角度看，农民租地缴租自负盈亏，不应受到干预。虽然政府是依法征地，但因为前提是强制，所以补偿就会存在不公正。但是，如果单纯按农民的要求，按商业价值来衡量征地的补偿，对于城市发展会有阻碍。那么，必须在农民与政府的利益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这个平衡点应该由一个不受政府影响、也不倾向农民的中介机构或者是土地评估单位来确定，这个机构或单位依据征用土地的未来价值和城市的发展潜力为基础，既保障农民利益，也不危害社会发展。

　　她同时建议，也可以效仿发达地区，将土地收归集体，以股份分配给承包方，让农民分享利益，承担风险，将土地进入市场流转，在地里种别的“庄稼”。

　　她主张，城镇化建设过程中，应该先有科学的规划，再一步步发展，不能为城镇化而城镇化；更不能问题到了眼前，为解决问题，把成本无条件地摊给农民。总之一句话，政府应尽量多做工作。

　　发稿前，记者再次与临洮县政府方面取得联系。得到的消息是，工程正在施工，但仍有农民不能接受政府的安置方案。政府方面正在考虑将人均耕地不足0.3亩的农户列入低保，对失地后确有生活困难的，在招收城市环卫工人时予以考虑，对失地较多的农户，在进入县城新开市场经营方面予以政策倾斜。（记者狄多华）（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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