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波

　　肖林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入院两天了，他的脸上始终凝固着平静的表情。我不知道，当他醒来时，他的脸庞是否还会如现在这般宁静。

　　肖林是在两天前的毕业演习中不幸被高压电击中送进医院的，半小时前，是我亲手抱着他的右臂走进了手术室———医生截除了他被高压电击毁的右臂。

　　肖林睡我的上铺。4年前，我们怀着同样的梦想在军校里相识。他弹得一手动听的吉他，他曾对我说，他要将4年来对女友思念的情愫谱成一首曲子，在毕业后为她弹唱；他是学报的编辑，他曾对我说，他要用心在我的留言簿上题写他4年来最真挚的感受；他当过仪仗队的护旗手，他曾对我说，他会用4年来所学的知识在最短的时间成长为优秀的基层军官……

　　肖林在入院的第三天醒了，女友在电话里哭着叫他坚强，让他保重……

　　肖林挂上了电话。顷刻，泪水无声地流过清秀的脸庞，滴落在空荡荡的袖口上。我轻轻地为他盖了被子，顿时，他放声大哭。我含着泪水无言以对———所有的安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年轻的心灵无论如何也承受不起这样的事实。

　　肖林变得沉默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出于怜爱，我竟很少和他说话。我固执地以为，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军人，应该用自己的勇气和能力去正视这个现实。

　　毕业临近，整个校园涌动着莫名的烦躁和骚动。一天，肖林注视着我的红肩牌自言自语：“我的毕业设计还没有完成呢。”我心头一怔：学校几天前终止了他的毕业设计，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肖林见我没有回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头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肖林将不能毕业，这已成为学员队不公开的事实。再见肖林的时候，已是毕业分配前那个很热的中午，他被接回中队参加毕业晚会。好像为了掩饰什么，他穿着一件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上衣，袖口长长的，空空的。

　　晚会始终笼罩着无言的忧伤。肖林在晚会结束时站起身来给大家说了很多感激和祝福的话。末了，我看见他的右臂动了一下，出于军人的本能，他可能想给我们敬一个军礼。然而他迟疑了一会儿，弯下腰，给我们一一鞠躬。当肖林抬起头时，我看见，他额头分明露出两条青筋，泪水盈满了眼眶。

　　毕业了，带着憧憬，我们走进了火车站台。肖林是在火车开始启动的时候出现的。他穿着一套没有军衔的学员夏装。我们拼命地拍着窗户，喊着他的名字。他没有追我们，只是很平静地站在那里冲我们微笑。列车带着一股热浪吹起他肥大的军裤，吹起他右边空空的衣袖。

　　他开始淡出我们的视线。突然，他抬起了左手，五指滑过前胸，中指坚毅地定格在了太阳穴。我泪如雨下：肖林啊，你终于举起了左手，你终于跨越了生活的鸿沟……（解放军报2003年08月11日第8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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