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被我们疏忽了，当媒体热情洋溢地讴歌上海消防战士舍生忘死，以血肉之躯将点爆液化气自杀的孩子从火海里抢救出来时，却没有认真地问一声：躺在同一病区里，那个年仅12岁的青浦孩子，为什么在7月26日清晨，会如此从容地点火自焚？

　　是考试的压力？是校园的暴力？还是突如其来的变故？如果我们仍然笼统以“独生子女心理素质”一言蔽之，恐怕失之轻率。

　　说起来事情都是因为一点一点。不经意的话，一点一点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但是，惨剧就是这样逻辑地发生了……

　　校门口，38.5℃

　　假如5月30日早晨，父母能把发了一夜高烧的淳淳（化名）及时送到医院，也许就不会有这个故事的开头了。

　　折腾了一夜，清晨4点半，母亲还是和往常一样，赶去了菜场卖鱼。父亲给儿子量了体温，37.6℃。睡眼惺松的儿子嘟囔着“要去上学”，父亲不再说什么，他上班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路呢。为了儿子能进城上学，为了儿子上学能近些，举债十几万元买了房子的夫妇俩，不得不披星戴月。可毕竟是在谈“烧”色变的非典时期啊，怎么能让发着烧的孩子去上学？

　　果然，儿子踏进校门便被堵住了，体温38.5℃！如此一个“高温”，放在非典时期任何一所小学里，都会如临大敌。我们现在无法知道那一刻淳淳面对无数惊恐的目光内心承受的压力，但我们知道，从鱼摊头急忙赶来的母亲，见到的是孤零零在学校门卫室里的儿子。父亲说，儿子的性情从那天起，有点乖戾。母亲说，学校方面没有任何的关心，哪怕是一个电话。如是这般，肯定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一次次，红痕紫瘀

　　假如三天后，没有那个哭哭啼啼的电话，也许这个故事就不会继续。

　　母亲的手机在上午10点左右响起，是儿子拖着哭腔的声音：老师让你马上接我回去，要彻底检查。

　　这是母亲在三天里第二次看到，孤零零在学校门卫室里等候的儿子。这天，淳淳是带着医院“扁桃体发炎”证明去上学的，是第一天戴着眼镜去上学的。父亲不放心，头晚特意打电话给班主任，别让同学欺负儿子，弄坏新眼镜。担心不是空穴来风，父母不止一次看见儿子身上从学校带回来的红痕和紫瘀。这天的课堂上，病假三天的淳淳默不出生词，他给老师解释是“头疼不舒服”。

　　毕竟孩子没发烧———会不会是第一次戴眼镜引起的不适？能不能等到放学正常回家？该不该由老师与家长电话沟通后再做决定？都没有，只是让孩子自己给母亲打了电话，让孩子自己站在了门卫室里。很难说学校老师有什么大错，但肯定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冷不防，“脑子有病”

　　假如不是为了重读六年级故意夸大病情，也许淳淳不至于“病入膏肓”。

　　母亲坚持说她有一个聪明的儿子。确实这个才12岁的孩子，能无师自通地为电脑装上了他所喜欢的游戏软件。可他却经常为了完成作业不得不凌晨四五点钟起床，就这样上一个期末考试三门总分还不足150分。直到发烧的日子，儿子才告诉父母，因为近视，已经很长时间看不清黑板。家长当即决定，让孩子戴上眼镜重读六年级。可怜天下父母心，却无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小学毕业不留级。除非，有医院的特殊证明。两次“门卫室的等候”对孩子的心境也不是没有影响，比如失眠和寡言。总之，父母领着孩子两赴心理咨询中心，获得一张重读六年级的“起码要件”。其实医生说他没什么病，不过按父母要求开了张建议休息30天的病假单。

　　于是，“心理障碍”就成了母亲领着孩子向学校要求重读的理由。于是，“心理障碍”很快传开来变成了“脑子有病”。7月12日返校领毕业证原是淳淳的节日，毕竟6月2日被领回家后没再上过学，也是相处数年的同学最后一次相聚。可淳淳是哭着回来的：为什么大家都骂我“脑子有病”？孤单在家的他几次打电话想找同学玩，然而一次次，被生硬地拒绝，哪怕是平日最要好的朋友：“侬勿要来，毛病！”那次放下电话，淳淳冷不丁对母亲说：“我受不了了。”

　　本应是一颗颗如花般明媚的少年心啊，怎么会这样的冷？已经很沉重地选择了重读，怎么又会这般的难？肯定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孙儿泪，祖母心碎

　　假如没有被Y中学教务处老师声色俱厉地拒之门外，也许淳淳不会那么快就心如死灰。

　　7月中旬，母亲领着淳淳到Y校办理重读预备班的手续。母亲记得，教导处老师一看到申请材料里“心理障碍”的字眼，全不顾3米外门口的淳淳，嗓门立马高八度：“这学生脑子有病，我们不能收！”哀求无果的母亲走出办公室，一眼便见儿子满脸的泪：“妈妈，我读不成书了吗？”母亲一连串的安慰毫无用处，淳淳着了魔般反复念叨：“肯定不行的，肯定不行的……”

　　回想淳淳那天到家后的哭喊，奶奶的心都要碎了———“奶奶，我这辈子没有用了！我是个废人了！”

　　他还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啊！

　　教师怎么能口无遮拦，对着孩子对着家长，好像骡马市场说牲口。肯定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刹那间，轰然坍塌

　　到了这地步，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最终点燃导火线。

　　所以，淳淳平生第一次，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强硬，逼着父母买电脑。“脑子有毛病”的自己再也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到课堂里读书了，只有终日相伴的电脑，是唯一可靠可亲的慰藉。

　　可连电脑也坏了，坏在出事的前4天。淳淳急，天天催着修。出事的前一晚，下班后满身疲惫的父亲被催得不耐：侬格小鬼嘎烦啦，格两天没空！也许就在这一瞬，淳淳心里最后的支撑，轰然坍塌。

　　还有什么是一个12岁的孩子可以把握得了的？他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等第二天一早父母去上班后，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把厨房里的液化气罐，一步一步地，拖到了客厅，一点一点地，拧开了龙头……

　　如今躺在瑞金医院烧伤科隔离病房里的淳淳，从头到脚，裹满绷带。医生说，半张脸已经毁了，烧伤最严重的右上肢，有可能终身残疾。

　　才短短的十天啊，母亲为他30万元的巨额医疗费，愁白了头发！父亲为他惨不忍睹的后半生，眨眼间瘦去10公斤！可淳淳的母校青浦某小学，始终不闻不问。校领导说：该生已经毕业。班主任说：他父母没找过我们。淳淳的爷爷奶奶曾到区青少年保护办公室寻求帮助，负责人很为难：“帮助他？影响不好吧，这个学生，不是被害是害人。”教育者们说出这样的话，肯定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呢？

　　淳淳终于感到了爱！

　　那是素不相识破窗而入的消防队员，在液化气引爆的一刹那，奋不顾身扑上去，烧伤了自己，挽救了淳淳。这一份迟到的爱，是那样的可贵，是那样的浓烈，又是那样的遗憾呵……本报记者陈江实习生汤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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