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亚文　本报记者　张国育

　　我军建设正在从机械化阶段向信息化阶段过渡，积极适应世界军事发展的潮流，加速推进有中国特色的军事变革，是顺利实现这一过渡的战略决策。全军各部队认真学习江泽民国防和军队建设思想，进行了许多有益的探索和实践。为帮助大家开阔思路，本刊编辑部邀请地方一些知名专家学者，谈了他们的看法。“局外人”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思路，或许能为身处变革第一线的军人提供有益的启迪。——编者

　　努力实现高速度与高效益的统一

　　宋晓军（新浪网军事频道主持人）：我们今天进行的军事变革，比西方发达国家的起点低，要想赶上世界潮流，非提高速度不可。这种速度的提高，除了需要在认识上进一步深化，在决策的执行上定下坚强有力的决心之外，还应特别注意追求军事变革的高效益。

　　经济学上有一种“路径依赖”理论，说改革的初始输入条件如果出了偏差，那么整个输出和结果就会全部走样。其实例之一，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日本，由于看重眼前利益大炒房地产，而忽视了前沿普及型技术的革新，看起来发展速度很快，但效益很差，后来整个经济陷入泡沫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调整过来。江主席说，不仅经济建设要讲效益，国防建设也要讲效益。加速推进中国特色军事变革，要走出一条投入较少、效益较高的变革路子，在变革方案作出之前及变革之中，必须处理好效益与利益的关系。

　　变革是效益的改进，不是利益的重新分割。如果把利益看得重于效益，一切以利益为先，就会使军事变革偏离预定目标。在这方面，我们已经有过不少经验教训。近些年来，地方企业已经进行过不少次变革，凡是上述关系处理得好的，效果就明显，反之，则与预想的目标距离很大。军事变革决不能忽视效益，国家安全是头等大事，军事实力的打造，每动一步都必须追求高效益，否则，一步失误，不仅导致预想的军事能力无法积成，而且更关键的是一旦危机来临时，将无力应对而酿成安全大患。所以，要着眼于当前和未来国家安全进行军事变革，实现军事利益和国家安全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追求小团体利益的最大化，不能迁就某一方面的废存去留而忘记整个军事变革的效益。

　　军事变革是思想观念的更新，武器装备的升级，也是组织编制的革命，这几个方面其实都不可或缺，关键是要配套、协调，彼此能够互相配合起来，组成有机关联的整体，才能提高军事变革的效益。现在要注意防止片面性，一会儿说导弹重要，一会儿说隐形飞机重要，而且说外国就是这样的。这对军事变革不能不说是一个很大的误解，思想观念没有跟上来，体制没有相应理顺，光有先进的飞机导弹也用处不大。

　　现在，跨越式发展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了。我们的军事能力落后，想早点赶上来，必须走跨越式发展道路。我军的机械化整体水平还不高，向信息化跨越，除了要有跨越的勇气，还特别要有科学精神，尊重军事变革的自身机理与客观规律，没有科学精神和科学态度，就没有军事变革的高效益。

　　注重系统配套而勿单骑突进

　　倪乐雄（华东理工大学教授）：军事变革应怎么来搞，过去的历史能够提供不少借鉴，特别是清朝洋务运动，尤其值得反思。

　　甲午战争中，由于北洋舰队火力不够，摆出蹩脚的迎战队形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最佳阵容”，它没有能力与日本舰队进行舷对舷对抗，而以舰艏与敌横列队形相对抗，其性质是牺牲本来就

　　弱的部分火力换取最小受弹面积。日本舰队战斗队形的原则正相反，由于速射炮的火力优势，它敢于以最大受弹面积换取最大限度的火力发扬。而马汉总结人类2000多年的海战史后认为：历史是由制海权决定的，决定制海权归属的是战术火力的强弱。

　　可以说，北洋水师的失败战前已经注定。当时，可以购买最新式速射炮的军费被慈禧挪作圆明园的工程费。军事现代化必须依托国家现代化，一个社会如果不是现代化的，想从中建立起一个现代化的军事系统，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军事系统不与社会系统构成良性互动，军事系统的功能也无从生效。以往的历史经验是：军事现代化不可能摆脱社会全方位现代转型而“单骑突进”。

　　从军事系统内部来看，各军兵种同样不能“单骑突进”。日本从1871年9月设立陆军部和海军部起，陆军和海军的现代化同时起步，两国军事改革观念和实践的差异在24年后终于见分晓。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清朝北洋舰队的覆没，日本的现代化陆军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如果没有日本陆军在陆上协同作战，单就海军之间对抗的话，日本海军不可能全歼整个北洋舰队。这样一个通过简单逻辑推理和沙盘演习就能得出的结局，却要付出海军覆没、中国丧失一百多年的西太平洋制海权的“学费”才明白。

　　现代战争是诸军种、兵种的协同作战，现代军事作战能力是诸多高科技武器的复杂合成，因此，军事现代化是整个军事系统的平衡一致的发展，而不是某一军种、兵种、某一兵器的单独发展就能实现的。当然，就21世纪世界军事变革的情况来说，制空权是夺取陆权和海权的根本保障，夺取制空权后，不仅决定陆战胜负，移至海上也决定海战胜负。我们应当以现有不断增长的国力，重视发展空天系统，发展攻守兼备的强大国防力量。

　　推进当代中国的军事变革，刻不容缓。军事变革成功者，即使一时战败，但仍可以去争取未来；军事变革不成功者，即使一时战胜，未来也难免衰落。历史已经反复证明了这一点。

　　把军事变革放在国家变革大局下考量

　　易文（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军事变革应从何处谈起？必须考虑一个综合性问题。中国这些年来发展很快，经济发展对国家安全提出了新的需求。军事变革不只是一个军事问题，也不只是对军事系统的调整革新。国防与军事往什么方向演变，实际上还是取决于国家发展采用了什么样的模式。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理论与军事能力，都会随国家经济生活的变化而改变。军事问题因此要跳出军事之外来观察，军事上的发展以经济的发展、国家的发展为前提。

　　国防建设的发展首先要有强大的综合国力作后盾，军事变革要加速推进，也有赖于整个国家经济实力的提高。因此，军事变革应服从和服务于国家发展的大局。反过来，国家的经济发展又离不开军事变革所提供的强大安全保障，这又是相辅相成的。不要简单地以为国家生存发展就是一个GDP的问题，甲午战争时中国GDP比日本多得多，但怎么样，中国还是败了。今天，美国GDP全世界第一，但它比谁喊威胁都喊得起劲，为什么？美国并不认为经济发展了就万事大吉了，它很注重把经济强势转化为军事强势。对这一点，我们一定要看清楚。不要忘了，这个世界还是存在生存竞争的，你要适应竞争，就要看能不能产生富有竞争力的思想。有人提出来，说关键的东西是政策、法规，其实更重要的是思想，是成功的战略设计。

　　军事系统如何应付那些可以感受得到的外部压力？我们在战略思维上必须清晰，如果战略思维不成熟，就不会有国家的未来，也不会有军队的未来。推进中国特色的军事变革，一定要有大局意识，做长远计划，不能只看局部，只看眼前，走一步算一步，应当对军队建设诸要素间的相关性作通盘考虑。只有这样，军事变革才会健康发展，国防力量才会日益强大，才能保障国家发展全局目标的实现。

　　着力点应放在解决现实问题上

　　高粱（《中国产经新闻》副总编辑）：军事变革是国家安全环境变化的产物，有什么样的安全环境、出现什么样的威胁，就需要在军事上有什么样的应对。我们今天回过头来重新反思军事变革，首先要对国家的安全环境有一个基本判断。

　　总体说来，我觉得上世纪九十年代特别是苏联解体以来，对我国家安全能够产生影响的那些事物已发生大幅度改变。上世纪八十年代之所以能够大幅度裁减军备，可以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国家经济建设上来，是因为当时赢得了一个相对宽松的国际环境，与美国、苏联的关系，比五六十年代都有很大改善。但21世纪初的情况是，局部战争不断，“新帝国主义”政策盛行，其目标转为维持优势、保证对战略资源的控制、对潜在战略对手的遏制。因此，今天我们对和平与发展，要有新的理解，安全观念不宜继续停留在八十年代。尤其是军队，在国家安全上应该有自己的影响，要看到那些潜在和现实的威胁，这是军事变革取得成功的观念前提。

　　我们必须看到中国的国家安全仍面临着严峻挑战，伊拉克战争之后，能够对国内政治经济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接二连三发生。这些安全威胁怎么去处理？外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果不加速进行军事变革，军事上没有做好准备，那么，一旦这些问题逆我们的意愿而爆发或突破我国的安全底线，我们能不能控制和化解危机、避免危机升级为战争，或一旦被迫作出战争选择、能不能战之能胜？

　　有备则无患。军事变革应当与那些现实或潜在的安全威胁紧密结合起来，要围绕提高危机处理能力来作权衡决策。只有军事斗争准备充分，才能为遏制战争或被迫应战保证行动自由。针对那些新出现的安全挑战，首先要有战略决心和军事意志，保证形成明确有效的信息威慑，它需要以实力的展示和运用来体现。在危机面前，以实力为后盾，所作出的斗争姿态是很重要的，军事变革速度上去了，军事斗争准备充足了，这些姿态才能起到威慑作用。目标确定、意志树立后，还要根据应付危机对军事力量所提出的需求，对军事力量结构作出调整。整个军事系统陆海空等不同军兵种应以什么样的比例来配当？各军兵种在危机中应负什么样的责任及以什么样的力量形式来达成？军工产业如何根据应付危机能力的需要来展开军工生产？这些问题都是加速推进有中国特色的军事变革的内容，都要在危机尚未发生前就作出调整变更，等到危机白热化的时候再来做这些事情，我们可能付出的代价将难以想象。

　　切莫忽视情报信息“软差距”

　　南雁（人民日报社《大地》杂志信息官）：谈到军事变革，人们很容易就想到高技术武器、高素质的人才、高效能的军事组织系统，这些东西当然重要，但军事变革又并不止这些，在“硬”实力之外，还有看不见的、软性的力量形式，如对情报信息的收集运用等，它同样能够扮演起大角色，甚至改变战争和军事形态。

　　我们就来看看美国。它日夜不停输出它的信息流，还日夜不停地印美元。美元所打烙印就是：“和平、民主和自由市场的理想”，它要按其理想重塑这个星球上所有国家和民族。美国成为一个超级大国已经30多年，近几年才达到巅峰状态，其凭借支柱有三：一是超级高科技的军事，引领全球军事领域之先风；二是超级经济体系，形成全球化的原动力；三是超级流行文化的制造者和传播者，形成渗透各民族文化的“软权力”。美国军事经济“硬权力”为文化信息的“软权力”的推行创造条件，反过来，文化信息的“软权力”也给军事经济的“硬权力”提供了思想观念保障。

　　在“软权力”的具体运用上，美国极其重视军情工作。从近些年来的情况看，传统上属于军事领域、由军事人员组织的军情工作，正在民间化、军民两用化，而穿军装的军事人员，所关注的情报信息，也开始不再仅限于军事内容。英国一位军事情报官员说：我们关注的范围很广，工业商业秘密、法律事务秘密、国外安全秘密……美国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就成立民间的军情咨询公司，行家称它为MPRI，该公司年营业额不高，约1500万美元。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但他们掌握着全世界最大的军事专业数据库。这家公司在全世界热点地区相当活跃，波黑、扎伊尔、科索沃、印巴、巴以等地区都有他们活动的影子。外人管他们叫“战争公司”，其实他们并不参与争端。有些棘手问题，美国国务院、国防部不好出面，不好办或办不了，只好由一些民间公司代劳。

　　军情系统关注的内容也已经发生了大变革。1997年美国中央情报局成立了“ 环境中

　　心”，职责是监测可能危及美国经济和安全利益的环境因素，监测全世界大规模自然灾害发生，关注自然灾害造成的后果。军情系统的领域已从国防、外交、地区安全扩展到经济、金融，并延伸到环境、生态、减灾、失业和民情。因为自然灾害、环境污染及争夺水资源，往往会引发经济混乱，民族冲突。利用军情系统密切追踪饥荒、失业、犯罪、灾害、污染和水资源的匮乏，以避免绝望的人发生暴乱和抗争。自冷战结束后，大众面临的最大问题是生存和可持续发展。同时极端宗教狂和恐怖主义也复活了，他们在各地造成的麻烦不断。全世界比以前更不安宁。寻求和平与稳定，成为各国人民的一种最迫切的需求。怎么维护和平？传统的法宝就是：扩军！这恰恰会给地区种下最危险种子。赢得战争胜利的情报，同样也应是制止战争的法宝。新一轮军事变革应在实力观念有所革新。总体来说，我们对“软实力”即对信息、文化的运用还明显不足。如何运用情报信息与文化的力量来达成战术甚至战略目标，这方面的研究还不够，实践经验也不多，但这一块却越来越重要。

　　寻求“万全”之策会丧失机遇

　　黄朴民（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加速推进军事变革是一项复杂的工作，如果忽视了以科学的思想方法来指导，就可能迟缓变革速度，甚至丧失机遇。

　　为了提高军事变革的速度，我们不应一味追求“万全”之策，想把方方面面的事都一起做好，这种理想追求不好，会有很多弊端。孙子说：无所不备，则无所能备。19世纪至20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就有血的教训。法国是一个大陆国家，但它又有漫长的海岸线，在同时面对大陆上的陆权竞争对手日耳曼德国和海洋上的海权竞争对手英国的情况下，它必须在追逐陆权还是海权间有所选择，不宜同时建强大的陆军和海军。然而法国却选择在陆上与德国竞争，在海上与英国竞争，结果陆军被日耳曼德国打败，海军也不敌“日不落王国”英国，这两方面都落于人后。

　　要善于见利思害，见害思利。“杂于利而务可信也；杂于害则患可解也。”加速推进军事变革不能方方面面都寻求照顾得十分周到，完全有利而无一害的选择不存在，所能做到的，是求大利而存小弊，而不要因小弊而舍大利。这也就要求要对军事变革的大系统进行分解，要看在当前、今后和长远等不同时间段，哪一些更重要，哪一些现在必须就做，而哪一些可以稍微推迟，分清轻重缓急。然后有选择地，对那些重点的要素投入更多精力，对那些不能或缓的要素立即着手办理。在这个问题上，必须克服两种心态：其一就是上面说的求“万全”，另外一种，则是看到求“万全”不能、推行变革很困难，就产生畏惧心理、打退堂鼓，这种心态也要不得，全部不动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有所选择的题中应有之义，是要选准突破口，至少要在某些方面先行，以此作为牵引，带动军事变革。耳熟能详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典故，就在说明这个道理。赵国以易服为突破口，一举改变以往着装不便骑射的弊端，造就出了强健的骑兵。易服这件事，看起来小，但实际所起的功效，是以点带面，产生了连动效应，一点突破而带动了系统革新。

　　当然，有所选择、区分轻重缓急，并不是说眼睛只盯着某一方面就行了。从系统的角度看，构成系统的不同要素，在不同的时空所担负的权重都不相同，某些要素的变革更直接关系到整个系统的稳定或变更，因此在人力物力财力投向上要有所区别。但与此同时，要素间都是相关的、互相依托的，片面强调某一要素而将其它要素置于一边不予理睬，重一点而不及其余，那么，也容易导致系统崩溃。因此，有了突破口之后，还要考虑协调发展和系统均衡问题，某一方面有了革新，其它方面的革新随后也要跟上来，不能有跛腿，学会以点带面，从一点开始求得整体突破。（解放军报2003年08月12日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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