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2日上午，记者在海南琼海第一看守所见到了马招德。马招德穿背心、短裤，趿拉着凉鞋，跨进问讯室时，脚步有些沉重。一年前，记者曾在省委第一办公楼前见过他，那时的马招德，满面红光，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好不得意。

　　此一时彼一时也。马招德似乎看出记者的心思，第一句话就有些感慨：“比起当局长那会，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过去一呼百应，现在几十人挤在一起，身边躺着小偷、吸毒者……

　　“这阵好多了。想通了，自己酿的酒你不喝谁喝？命运在自己手中，怨不了别人。”

　　记者的第一个问题直截了当：“你堂堂工商局长，公务消费有公家买单，个人消费你的工资足够，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马想了想，说：“都是欲望害的。还是思想有了毛病。归根到底，世界观、价值观上出了问题。”

　　记者问：“这一段想些什么？”

　　马回答：“想家人。我父亲为海南的橡胶事业贡献了毕生。80过了，又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我不能在身边照顾。还有妻子、儿子、女儿……”他转脸看着窗外，窗外一棵重阳木刚绽出新叶。

　　马告诉记者，他原来的“仓”里有15个人，蹲仓没事做，几张报纸看得都能背下来，便与每个人谈心，“我要他们相信政府，不要悲观，认识所犯罪行，走新生的道路。”

　　记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对领导干部说点什么？”

　　马招德双脚用劲互相搓着，仰脸看着房顶，很久，说了三个字：自重吧！

　　2003年8月12日，海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判，以受贿罪判处马招德有期徒刑11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并处没收财产人民币10万元。

　　这时，马的双脚微微颤抖，头上渗出了汗水，他想伸手擦一擦，手抬了一半，又放下了。马招德卖官记

　　2002年9月下旬，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通过不同途径传遍海口：海南省工商局局长马招德因受贿被省纪委“两规”！2003年1月24日，马招德被检察机关逮捕。这是省工商局继原局长富荣武畏罪潜逃国外后，挖出的又一条身居高位的“蛀虫”。

　　拔出萝卜带出泥

　　2002年6月19日的《新华社内参选编》、21日的《新华社国内动态清样》相继披露了海南省万宁工商局超编乱进人的问题。胡锦涛、吴仪同志先后作了重要批示。海南省委、省政府迅速组成工作组，于6月23日进驻万宁。同年7月5日，省纪委、省监察厅成立专案组，很快查清了万宁工商局局长叶东雄与其妻合谋伪造档案搞假招工及贪污受贿的问题。

　　联想到叶东雄发案前不久刚调往海口某工商局任负责人，专案组敏锐地意识到，叶极可能有行贿买官的问题！于是对叶开始新一轮询问，晓以利害，政策攻心。7月15日，叶东雄交代，曾向马招德送过钱。马招德，时任省工商局局长。办案人员一下子警觉起来。

　　“2000年春节前，旧历的腊月28，上午下班前，我到省局去，上了12楼。马局的办公室虚掩着，我轻轻推开门，马局坐在那张宽大的老板桌后，有人站在桌前，前倾着身子，正向他说着什么。我轻轻拉上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来往的人不少，傻傻地站在那儿不合适，我便又推门进屋。马看见我，示意说话的人先等一下，对我说：‘来了，先坐一下。’不多会，那人走了。我坐在马对面。我说：‘马局长，我今天是来给你拜早年的’，说着，我从皮包里摸出一个大信封。钱是早就装好的。我站起来，把信封搁在办公桌上。马停下手头的工作，拿起信封在手上掂了掂，对我笑笑，又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这时有人敲门，我说：‘局长忙着，我先走了！’马连声说：‘好！好！’”

　　“信封里装了多少钱？”

　　“2万元。”

　　“多大面额？”

　　“全是一百元一张。”

　　“为什么送他钱？”

　　“他是局长呀，还不是想得到他的关照。升职呀，调动呀。”

　　“除了这次，还给他送过吗？”

　　“送过……”

　　在2002年6月送5万元后不到半月，这位行贿者如愿以偿，当上了海口某副处级工商局负责人。

　　没想到，一根小小的萝卜将大局长给扯了出来。

　　9月23日，经省委同意，“923”专案组成立。当天晚上，马招德被“两规”。

　　马招德其人

　　马招德，身高1米75开外，长方形的脸有棱有角，一双不大的眼里总像隐藏着些什么。

　　如今的贪官，不少是苦出身，马招德也不例外。他是福建闽清人，1947年8月出生于马来西亚，很小便随父亲在胶园劳作。1951年，其父辗转回到闽清。次年政府动员华侨开发海南，其父响应号召上了岛，落户三亚藤桥。先开豆腐作坊，后来在南山办了个私人橡胶种植园。经过认真考察，其父认为海南种橡胶，土壤气候都很适宜，就是品种不行，便费尽周折，冒着危险，从国外偷运了五六个品种的25株嫁接苗，在南山大量繁育推广，不仅使海南，而且使广西、福建等地的橡胶生产从此面目一新。至今，有些品种仍然是我国橡胶种植业的当家品种。因此其父被誉为“中国第一个橡胶无性系品种引种人”。

　　马招德则在7岁时与母亲、弟弟一起回国的。幼年在国外备受欺侮，回到祖国他的腰杆“仿佛一下子挺直起来”。他热爱劳动，勤奋学习。1968年从广东热带作物学校毕业后，分配在南田农场任技术员。1973年入党。1983年任立才农场副场长，1984年10月任场长，1987年至1990年任党委书记。1990年8月任三亚副市长，其时马招德还不满42岁。此后，他任过定安县委书记、县长，1999年10月任省工商局局长、党组书记至今。

　　马被“两规”后曾说，“我这五十多年，除了在国外的七年，可以说要风来风，要雨得雨，一路辉煌，没想到，在太阳快落山时，栽了。”

　　买官的和卖官的

　　记者曾问马招德，可否记得第一次收人钱？为避免马心理抵触，记者用了这样的字眼“收人钱”。马想了想，两只手绞在一起握了会，摇了摇头：“记不得了。”他脸向着墙壁，有些含糊地说：“应该是在当了省工商局长之后吧。”

　　马招德上任不久，正遇上省以下工商局实行垂直管理，马无视省委、省政府关于“先清理，后上划”和改革期间不准调动、提拔干部的要求，反而放出风去，要把县市局由科级变为副处，惹得局长们心动眼红，使尽招数，争取早日加官进爵。

　　翻阅厚厚的案卷，马任局长后，最早作出“贡献”的是“海南十大公仆”、全国“五一”奖章获得者、屯昌县工商局原局长吴岩（另案处理）。让我们回放几个镜头：

　　2000年元旦，距马招德任省局局长不到两个月。这天中午，马招德及家人在三亚明日酒店吃饭，酒足饭饱刚搁下筷子，吴岩及时赶到，一边抹着头上的汗连声“不好意思”，一边掏钱付了账。然后一行驱车来到马的父母家。在客厅，吴对马说：“马局长，要过年了，一点心意”，说着递过一个装了1万元的信封，“请您以后多关照。”马笑了笑，朝身边的妻子李某呶呶嘴，李某接过，说，吴局长真客气！吴岩这次还送了马一幅画，“八骏图”，局长大人也姓“马”。

　　时过一个月，还是在马的父母家。吴岩夫妇及两个孩子拜年来了。寒暄一番，说了些吉利话，吴随马上了三楼马的卧室。几乎是上幕的重演，吴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信封内装了2万元，吴说：“马局长，在职务问题上还请你多关心。”马仍旧笑笑，接过信封随手放在床头柜上。吴下楼要走，马封了两个各1千元的红包给吴的两个小孩，吴对小孩说：“快谢谢爷爷！”

　　2001年春节前的一天下午。吴与其哥吴巍到三亚马的父母家。在马的卧室，同样的情景，只是这次吴岩出手更大方，报纸包了6万元。吴说：“我在屯昌工作久了，请局长考虑可否换个位置。”马照样笑笑，没言语。因为进账多，因此封了5个各装2千元的红包，分送吴的父母、两个小孩及吴巍的一个孩子。这次吴岩捎带送了局长大人两套金利来西服，吴说：衣服穿身上，局座会经常想起我吴岩。本来还预备了一双高级皮鞋，有人点拨，送领导鞋，不吉利，你想让领导“走路”呀。吴岩想想，也对，便留下自己享用了。

　　光阴倏忽，转眼到了2001年8月。马招德到屯昌检查工作，住明艳宾馆。下午三点，吴岩敲开了马的房门，吴说，意思一下，“提醒关心”，送给马1万。

　　2001年底，马带队到屯昌检查工商体制改革情况，吴下午两点多到明艳宾馆，对马说：“屯昌环境不好，确实不想在屯昌干了。请局长关照个好位置。”说着，拿出十万放进马的提包。钱用报纸包了，用黑塑料袋盛着。一看这么多钱，马招德有些慌了：这不行，你拿回去！吴岩说：这点钱，我还有。说完出门，把门带上了。

　　吴岩给马送了6次，一共21万元。据吴岩交代，头次送1万，是试探性的，毕竟没打过交道，不知局长大人可否笑纳。第一次没挨板子，见马“挺随和”，吴岩心里有了底，胆子便大了起来，第二次出手就是2万，第三次6万，最多一次送了10万。

　　……不须赘述，不仅吴岩，其它给马送钱的，情形也都大同小异，读来令人沉闷。时间：一般选择在元旦、春节、中秋，或是马的生日。地点：要么在马的办公室，要么在马到市县下榻的宾馆，要么在马的家中或是其父母家中。送钱人的理由或要求：“请关照”、“给您拜年，一点心意”、“我的职务问题，请您多关心”、“局长，帮我调个好位置”。有的竟然以“局领导全体研究决定”的名义给马发红包。马局收钱的情形，比较定格：笑笑，什么也不说，或是假意推辞，说些“你太客气”、“以后不要这样”等不咸不淡的话，把红包放办公桌上搁茶几上塞包里或是揣裤袋里。回头急不可耐地看银子有多少，一张一张地数，据说他比较喜欢钞票摩擦的清脆声音。结果：皆大欢喜。得人钱财，为人“消灾”，在这方面马招德的口碑不错。马招德共收受8名工商干部26笔贿赂，这8人无一例外地得到提拔或重用。

　　2002年3月21日，马招德主持党组会，决定调吴岩任海口振东工商分局副局长，虽然没有提拔，但位置显然重要得多，而且仅仅是“过渡”，因为马还有话：“吴岩是有荣誉的，先平级调动，找机会再作安排吧。”可惜老天不假以时日，吴岩也去了他应该去的地方。并非送上门的……

　　马招德的捞钱术

　　马案初露端倪，街谈巷议，有一种说法：现在风气如此，你要送，他哪会不收！且不说这种说法的荒唐，只要送就收，到嘴边的食难道非吃不可？单是这种说法也站不住脚，马的受贿全是被动的？

　　且慢，请再看三个镜头——

　　1、2002年3月，某县工商局原局长、省局助理调研员符某在楼梯口碰到马招德，马与符打过招呼，上了两级楼梯，又回身叫住符：“过几天我带阿公阿婆全家到马来西亚探亲，已经很久没回去了。”符当时没在意。从局里出来走着走着突然一激灵：局长去马来西亚，作甚与我说？是了，他猛地拍了下脑袋，马上掏手机给妻子打电话：“送8万5千元到海口，要快！”做服装生意的妻子问：“作什么？”符不耐烦地说：“别问！”第二天早上，符妻送来8．5万元。符某在国商大厦黑市以1比8．3的比例兑换了一万美元，赶到省局。见马的车停在门口，符敲了敲车窗，马摇下窗，符说：“局长，我找你谈点事。”符上车聊了几句，正要给钱，有人上了车。马说：“太晚了，咱们一起吃饭吧。”然后到某饭店包厢，符趁无人，将钱给马。马笑笑，说：“你太客气了。”把钱装进右边口袋。马说：“你想到下面局任职的事，我与人事处长打过招呼了。”

　　2、2001年7月，吴岩借朋友张某的农夫车拉马妻李某吃茶洗头，李某一上车就连声夸奖：“这车好！吴岩，是你的？”吴说：“朋友的。”李说：“给我办农场用吧？”吴说：“你不是有一部吗？”李回答：“早坏了。”吴说：“我得和朋友说说。”张某听说局长夫人办农场要车，很爽快：“行！”随后改了车号，办了新牌照。将车给马的公子时，李给张打了个电话：“可否打个收条，免得日后事多。”张便按李的要求打了张“收到购车款5．6万元”的条子。实际空手套白狼，一分钱没给。后来倒是吴岩当了“冤大头”，给了张某五六万元。当然，吴岩是极其愿意的。

　　3、马的办公室。马招德打电话：“明天我生日，有空上香江德福喝两杯如何？”属下汇报完工作要走，马说：“我明天满55岁了，到时陪我喝几杯吧？”次日，某酒店包厢。马被亲朋好友及属下簇拥着，觥筹交错，红包一个个递到马手上……

　　以上镜头足以说明：马招德及其家人捞钱有术！

　　老马是让女人害了

　　权力、金钱、女人，在当下中国，仍然是人们感兴趣的话题。与大多数贪官一样，马招德也有这一“爱好”。

　　据知情人说：老马是让女人给害了！意思是，这种“爱好”得花银子，凭他那点工资行吗，于是启开了贪欲的闸门，一发而不可收。例证是他受贿的80多万，有差不多一半填了情妇那个窟窿。

　　情妇徐某，重庆沙坪坝人，1963年生，离异，有个女孩。徐当时在三亚夏威夷酒店歌厅做领班小姐。马是跳舞时认识徐的，所谓一见钟情，徐的美色令马副市长欲罢不能。那阵，只要有应酬，马必定安排在夏威夷。一来二往，一个有情一个有意，细节不须细述，1995年春天一个微雨纷飞的下午，马与徐在三亚一家宾馆有了“第一次”。自此便如胶似漆。徐住在三亚商品街三巷，为避嫌，马一般不到徐的住处，而是在榆林大酒店对面的宾馆开房。1996年马调定安工作，为方便相聚，在马的筹划下，徐在海口买了套二手房。马说，徐在海南时，为她就花了15万元左右吧。1999年徐回重庆，马旧情难忘，以他人名义，陆续存了23万元汇到徐的太平洋卡内。

　　2002年10月28日，办案人员在重庆找到徐某，她承认马给过钱，每次两三千元，总共5万多吧。后来又说有七八万。办案人员问：“回重庆后，马给了你多少？”徐长久不言语。办案人员紧追不放：“为什么10月22日到银行销户？”“有人给我打电话。我意识到马出事了，就把两个账户销了。”“通过交通银行的账户，马给你汇了多少？”“23万。我愿意退赔。”办案人员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与马什么关系？”徐某一挑眉毛：“情人关系呀！”她有些吃惊：你们连这都不懂？

　　马对包“二奶”这事口风挺紧的，直到案发，他妻子仍然不知道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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