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朱平豆绍兴、郑州报道

　　盛夏的郑州，阴冷，细雨而有风。

　　此时，2003年8月12日16时39分；地点，离郑州市30多公里的新密市来集镇，荒丘上的一座坍塌的土窑。

　　“露了，露了。”随着铁锹刮在尸骨上尖锐的嘎嘎声，两具尸骨破土而出。本报记者在现场亲眼看到，在头颅左颞骨处，清晰可见一枚小小的弹洞，此处恰巧为颅骨最脆弱处。

　　至此，宋留根黑帮团伙又一起杀人案宣布告破。

　　据现场破案的专案组负责人、郑州市刑侦支队副大队长薛丙志介绍，被挖出尸骨的受害人为郑州一位专做佛山等地至郑州托运的老板张伟，以及他的司机兼保镖杨某。

　　2000年5月10日夜，宋留根团伙骨干成员李广才、朱广新等三人将张二人“请”至李开设的浴场，在李的办公室，用小口径步枪先后将两人射杀。张伟遭难的原因很简单：张的生意阻碍了宋留根托运生意的拓展。然而，这只是宋氏集团涉案之冰山一角。宋留根团伙杀人嫌疑已累计近20条人命。

　　宋留根黑帮团伙，便是以“消灭竞争对手肉体”的手段，扩展其“业务”，由其掌控的“恒业运输有限公司”，是郑州最大的托运公司，年利润高达4000万元��5000万元。据此计算，在恒业公司运作的近五年时间里，宋留根等骨干成员疯狂攫取了超过2亿元财富，也由此成为黑帮社会的“亿万富翁”。

　　血腥发迹

　　宋留根，这位外形平凡的中年男子�熌愫苣严嘈潘�是一位身家过亿的富豪和令人胆战心惊的黑帮老大。

　　宋留根黑帮发迹于郑州西郊。

　　西郊，曾为郑州重要的轻纺基地，近年衰落。宋氏“黑帮三人团”均生长于西郊的“家属院”。宋留根，40岁，高中肄业，在郑州国棉五厂当落布工，曾两次因私藏凶器、殴打他人被治安拘留。1990年辞职后开大排档。马献洲(又名马小辫)41岁，高中毕业后多年干临时工，做过贸易公司业务员，先后因伤害罪、盗窃罪被判刑。郝洪山初中毕业，当过兵，在中原铝厂当工人时，因盗窃被劳教2年，做过出租车司机、开过饭店等。

　　1991年前后，宋、马、郝3人先后进入郑州市友爱路布匹批发市场，“相聚首”。

　　当年，该批发市场布料生意火爆，但并不擅长生意场的宋等人却惨淡经营，于是匪性顿起。3人纠集起来，采用威胁、恐吓等手段，先从“麻纱布”开刀，以武力获得垄断经营地位，每月获利可达2万元。

　　此时，他们发现更大的利润点--货物托运，但挡在道前的是原有的托运商，其中，态度最为强硬的是冯双亭。冯成了拦路虎。

　　此时的宋等人已形成团伙“原创人员”七八人。1993年8月23日晚9时许，在五厂家属院前，冯双亭被一枪击毙，冯妻身中数枪负重伤。由此，该市场托运被宋一伙垄断。

　　1995年4月，该批发市场迁至纺织大世界。是年，大世界正处鼎盛时期，拥有2500商户，为全国第三大纺织品批发市场。此时的大世界托运，早已“名花有主”，各路诸侯早已瓜分市场。

　　宋一伙先从“小鱼”吃起：数年间，无数小托运部被暴力砸毁后退出。同时，而不听使唤未由宋的托运部托运货物的，有多人腿部致残，头部严重受伤。

　　大世界最大的托运量源自浙江绍兴柯桥镇“中国轻纺城”，而此线路最大的客运商当时为势力强大的“胖建”--郑建平，1997年冬的一个夜晚，宋一伙率打手30多人，统一着装，持刀枪，双方在五厂家属院前的马路上一场拼杀，胖建惨败，将托运部拱手相让。

　　1998年初某日，某托运部的货未从宋的托运部走，随即对方3名司机被杀死并埋尸灭迹。其后不久，柯桥某托运部，两名“不听话”的当地商人被猎枪击毙。而事后因其中一名凶手“不太可靠”，又被另两名凶手杀死碎尸。

　　同年10月，宋在垄断柯桥至郑州的公路托运后，又准备扩展到此路段的铁路托运，宋氏黑帮与控制铁路托运的某黑帮火拼，致对方一人死亡，2人重伤，宋氏黑帮获胜。

　　垄断的财富

　　自1996年开始，宋氏黑帮逐步控制纺织大世界托运市场。垄断的市场，必然带来垄断的价格。

　　浙江绍兴柯桥镇“中国轻纺城”至全国各地的托运费用，根据运输距离，一般在每公斤0.2元～0.3元之间，火车单车运费(每车载重60吨)在1万～2万元之间。

　　但是，柯桥至郑州线路被宋氏团伙垄断后，行程1330公里的托运价格却是：每公斤费用为0.6元，单车运费高达3.6万元，费用是同等线路的3倍左右。仅此一项，纺织大世界每家商户每年就要比周边城市的同行多负担近4万元托运支出。仅此一项，在大世界鼎盛时期，宋氏黑帮便要多收入近一亿元。

　　对大世界的经济垄断，宋氏黑帮是全方位的。卸货，宋氏黑帮的卸货费比正常情况高2.5倍；市场内运货，每一包货仅0.5元，但宋氏黑帮却要7元。包括大世界的盒饭生意，从盒饭到围裙、帽子、盒饭车都必须从宋氏黑帮手中购买，仅此项，利润也达百万元。而在市场内，宋还成立“商会”，光保护费一年便是216万元。

　　1998年，宋氏黑帮已完全控制了纺织大世界，其业务也急骤向其他领域拓展。但宋氏黑帮对各市场的控制还处于散兵游勇状态，为了能更协调地开展“工作”，更重要的，为了让黑帮运作合法化，宋氏黑帮急需寻找一个业务运作的壳。

　　该年10月，郑州铁路部门试行行包专列个体承包经营。这对宋氏黑帮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宋氏黑帮获得承包经营权。但是，此时的宋氏黑帮在郑州早已名声在外，无法直面此业，团伙中难以找到没有劣迹且懂经营之人。宋、马、郝3人经过商议，决定另找替身。

　　疯狂敛财

　　王鉴出现在宋留根的视野。

　　在宋、马、郝3人的朋友圈中，有一人也同出自五厂家属院，多年来一直在家属院附近卖摩托车。此人正是王鉴。王40岁，没有前科，有经济头脑，会经营，是个理想之才。于是聘其操办公司。成立“创业货运公司”(后改名郑州恒业物流有限公司)。该公司法定代表人为李永才(在逃)，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均为王鉴。

　　而实际上，此公司大股东为宋等3人，作为幕后掌控人，而王鉴占小股东，为“董事总经理”角色。

　　有了公司这一载体与行包专列经营的渠道，宋氏黑帮如虎添翼。

　　以纺织托运为基础，宋氏黑帮业务迅猛扩展到鞋类、服装、果品、钢材、建材等各重点托运业。

　　其业务区域也由浙江向广州、江苏等各城市扩展，其中，广州、郑州两地便建起30多个运输网点。

　　“恒业物流公司”成立以后，宋留根开始了更为疯狂的一轮敛财。仅以郑州-广州线路为例，在垄断了这一线路后，每天获利即在15万元以上，年获利达5000万元左右。

　　王鉴作为CEO，经营恒业公司所得的个人年收入在1000万元～2000万元。以此推算，作为实际控制人的宋留根等人，个人年收入不会低于这个数。

　　宋氏团伙通过恒业公司肆无忌惮地在内地各大批发市场欺行霸市，攫取不法利润--宋控制了郑州市大大小小几百个批发市场。打开这些市场，宋氏黑帮的手段如出一辙：打杀开路。

　　二环道水果市场，宋氏黑帮与把持此道的胡氏兄弟恶霸团伙(后被警方摧毁)火并，最终以胡氏兄弟每年缴80万保护费，并让出市场为了结。而在十里铺香蕉市场，因当地村长不同意被宋控制，双臂、双腿均被打断。与之同时，据警方介绍，宋氏黑帮利用专列线路，还把触角伸向了各种“巨额暴利”的黑色领域--大肆从事香烟、盗版光盘、汽车等的走私，甚至包括贩运毒品，还组织妇女卖淫、开办地下赌场。

　　宋氏黑帮疯狂攫取财富的代价是地方经济的凋零：郑州纺织城的地位经此一折腾，“全国第三”的地位名存实亡，根据当地统计数据，商品年销售额在去年下降到十亿元，只剩鼎盛时期的四分之一；商户下降如今不足七百家，减少近四分之三；国税、地税收入大量流失，国税年纳税总额仅五百六十万元，下降60%，地税每月收入仅有二十万元。

　　公司化运作下的双重架构

　　“黑帮教父宋留根”，这在郑州多年来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宋留根打出的公开身份却是恒业运输有限公司大股东--宋披上了一件“合法”的外衣。这已经开始与国外接轨了--明知是黑帮人物，却难以找到其犯罪的证据，这是国际上黑帮的一大特点。

　　“宋留根这几年已开始退到幕后，并在洗白自己，再过几年，随着宋留根公司的进一步的壮大，他说不定会以新的社会身份出现，那样就难打了。”一位郑州的公安人员说。

　　恒业公司，是以托运为主业，有“职工”100多人，其中绝大部分是黑帮成员。一方面，此公司的业务几乎渗透进了郑州所有行业的货物托运，其业务量逐年飞速增长，另一方面，此团伙为扩张业务，杀人、绑架，疯狂做案，以黑促商，以商洗黑。

　　与此相对，黑帮核心成员宋留根、马献洲、郝洪山，而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却是特别“聘请”加盟的董事、CEO王鉴，此人从不介入黑帮的杀人越货生意，只管公司经营。

　　自此，宋氏黑帮团伙用武力争夺到的业务，一律交由“恒业”统一经营管理。如此，黑帮以血腥手段夺得的“业务”，由恒业以“正当经营”的手段实现“利润”。黑钱由此变白。

　　据警方透露，宋的黑帮团伙的组织架构也与公司的组织架构相对应。顶层，为宋、马、郝3人，但在公司层面，增加王鉴。王在此的作用异常重要。作为黑帮人物，他从不直接参与团伙的血腥行为，但在公司，每一个网点都呈平面式(矩阵式)直接与公司联络，所有的业务均要交由他来主持，他与任何一级的团伙之间，均是以“白色”业务来联系。

　　而在团伙内，情况恰恰相反，组织架构呈金字塔型。宋等3核心只与少数骨干联系，而骨干则以领域或领地为界，“占山为王”，再由其发展下一级组织，并且，谁的手下开拓的领域，便由其管辖，以此发展延伸。

　　所有成员之间，只有上下级之间的单线联络(上级与下级联络，与不同的人必须用不同的手机)，而同级间，即使同时行动，也是只见其人，不知其人。

　　宋氏黑帮对成员还按照每个人在公司中的地位、贡献，以及功劳大小发放工资，依照等级，每月3000、5000、8000、10000元不等。

　　黑帮内，严格规定不得泄密，成员犯案被抓，只能“就事论事”，不得牵扯他人。如果有被判刑的团伙成员，其家属将得到丰厚安置，但泄密者格杀勿论。1996年，黑帮成员刘宏杰不慎泄密，被乱砖砸死街头，郝拿出30万抚慰其家属“摆平”此事。宋因怀疑成员王新春私吞托运部利润，指示手下用猎枪将王射杀。

　　据郑州警方介绍，正是由于宋氏黑帮此一组织架构，使警方很长一段时间难以抓住宋等核心骨干的犯罪证据。

　　黑白“蜕变”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2002年初，郑州警方开始大量秘密搜集该团伙的犯罪证据，但所获的只是最下层的成员。该年秋季，警方在摧毁胡氏兄弟团伙时，终于由此挖出宋氏黑帮绑架胡氏兄弟、杀死刘宏杰的部分线索，破案工作由此加速。今年3月初，有信息透露到宋氏黑帮中，恒业公司召开紧急会议，宋等3人退出公司，以此保护公司。同时，此3人突然人间蒸发--逃匿了，其他成员也作鸟兽散。5月15日，警方依法查封恒业公司，抓获王鉴。

　　6月26日，警方得到消息，宋逃到旧情妇(原为坐台小姐)所在的武汉家中。警方将宋抓获。

　　6月28日，马、郝在深圳落网。

　　宋等三人均国字型脸，宋、马个子不高，郝属高个，为较典型的中原汉子形象，很难想象，这便是凶残到极点的宋氏黑帮的核心人物。

　　3人的组织分工明确，宋掌握全面并控制郑州托运，马主要负责货源地柯城，而郝主要负责“官场上的事”。

　　尽管郝长得是最高大粗壮的，但郝在西郊的口碑却相当不错。此人见人非常和善，左邻右舍有事相求必应，不管谁家丢了车什么的，不出一天，保准给要回来。一位邻居的姑娘与家人赌气随“不三不四”的人走了，郝立即将她找到送回家。

　　据称，宋氏黑帮寻找保护伞，已经渗透到有关部门很深了。这自然是此黑帮屡打不着的重要原因。一直盯住此案不放，并亲自抓破获此案的公安厅副厅长、郑州市公安局局长李庆民告诉记者，“此案正向纵深侦破”。

　　10年来，宋分别在冯双亭被杀案中，因“涉嫌杀人”被刑拘，后被取保候审，在1997年某打砸案中因“包庇窝藏罪”被判刑1年；而郝于1997年因涉嫌“寻衅滋事”被刑事拘留。随着财富的不断积累，以及队伍的不断扩大，宋等3人也在不断寻求退出黑色光影。

　　在公司，宋等人只是大股东，在黑帮中，他们越来越少地直接参与杀人越货，更多地只在幕后“指点江山”。在公开的场合，宋时常西装革履地开着辆奔驰320多功能越野吉普穿行于郑州市区的大道，出入于歌舞厅、酒吧、高级浴池等，而该团伙也将触角由托运延伸至这些领域。在郑州，几个最为豪华的歌舞厅也大都已归于宋氏黑帮名下经营。而其“业务”亦逐步向组织卖淫、设地下赌场、贩卖毒品等黑帮最常涉及的领域发展。而就在宋等骨干人员由黑转“白”的过程中，此案破获。

　　警方将专案组设在离市区20多公里的警犬训练基地，落网的宋氏黑帮人物均关押于此。在该基地，记者见到宋留根。手铐脚镣中的宋畏畏缩缩，反复宣称自己从没有动手干过坏事，并称自己一直不与人为敌。

　　但记者问他如果有人挡了他的道呢？他突然目露凶光：“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凶相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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