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郑作时

　　发自上海

　　电成为城市的中心词

　　华东地区的市民正在感受着计划时代的背影，只不过这次计划经济的背影留下来的不是什么余荫，而是火辣辣的热。

　　就在这个夏天，几乎没有什么商品紧缺的中国闹起了缺电，而正处于副热带高压控制下的华东地区则首当其冲。两年前还在督促写字楼夜晚都要亮灯的上海市政府现在恳请市民把空调温度调高一度，据说这样全上海可以减掉30万千瓦的负荷。一向鼓励人们尽量消费的媒体忽然当起了节约专家，绘声绘色地告诉人们关掉待机的电视机每月可以节省下多少电费；在杭州、宁波、温州，政府官员频频露面，安抚那些被同时到来的40度以上的高温和停电逼得无处藏身的市民；电力公司的技术官员忙着到处买电，远在四川的电力也被当成宝贝：“网上购买的电价已经到了0.58元，而居民用电才0.53元，我们已经亏本了。”浙江的一个电力官员这样抱怨。

　　在这样的景象背后，隐藏着的是普遍的拉闸现象。在浙江，缺电已经成为非典之后又一次需要抗击的重大社会公共事务，杭州的电力缺口是每天100万千瓦，正好等于全市的空调用电总负荷。从7月14日以来，这个省会城市被拉闸停电的地区最高记录是六次，几乎所有的企事业单位都被要求避峰让电，“电”成为这个城市的中心词，有人估计，浙江今夏的缺电损失已经不下于非典。

　　作为华东地区中心城市的上海虽然是电网的重点保证对象，但也逃脱不了拉闸的命运，7月28、29日两天，上海先后对浦东、闸北、青浦、奉贤等数个区进行拉闸，停电的区域几乎比天气还要令人难以琢磨，面对市民对停电无预告的抱怨，电力部门委屈地表示无能为力，因为电力载荷的使用已经到了极限，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无法承受的地区会出现在哪里。

　　江苏的情况稍好一些，虽然这个省也缺电335万千瓦，不过由于苏北尚有电可调，居民生活用电还可以保障。但是经济发达的省会南京已经开始让工业企业避峰让电，江苏237家钢厂、化肥厂、电解类化工厂等高耗能企业，被令在6月20日至9月10日用电高峰期间检修。一般企业则被要求尽可能实行周轮休制，将员工的休息日平均分布在一周七天中，以便一些耗电量大的生产线在平日停产，错开用电高峰时间。

　　计划外的增长

　　虽然有相当多的媒体把华东时下的缺电归咎于老天爷，但对于渴望了解一些事情本质的人来说，应该与“拉闸限电”同时进入视野的，是国务院发改委的“灭火行动”。这个以往叫计委的部门在本届政府中被改称“发展改革委员会”，名称的变化寄托着人们对计划经济时代离去的希望。不过甫一经世，发改委的工作却带着强烈的计划性。4月，发改委指出民营资本大举进入的钢铁业孕育着很大的风险；5月，发改委具文指电解铝行业风险很大，不宜投资；7月末则有消息说汽车投资热将受发改委政策导向的制约。

　　从用电量的角度来看，发改委的行动似乎可以得到合理解释。数据表明，从2002年以来，沿海地区的用电量快速增长，华北、华东和广东地区用电量的增长高达20%，西北的相应数字是14%，沉寂已久的东北地区这一数字也高达11%。而在用电总量的增长中，工业的增长高达73%。

　　不幸的是，这种高增长已经碰上了电力瓶颈。因为电力行业投资有相当的周期，一般的发电能力投资要三到四年才会生效，所以决定当下国内发电总量的关键年份是2000年的“十五”计划。当时受东南亚金融危机的影响，决策者的思路并不乐观，因为中国的电力市场从1997年开始就一直处于供过于求的状态中。所以按前电力部计划司司长、现任国家开发银行经济顾问的吴敬儒的说法是，当时有三个观点。第一是中国电力市场有富余，而且富余得太多了；第二是今后的电力市场年增长量不会高于3%到4%，所以这就引出了第三个观点，同时也是在今天看来很要命的结论：三年之内不必再上电力新项目。

　　来自电力部门关于发电容量的数据佐证着吴的观点，数据表明，在发电量增长均在10%以上的近三年中，新的发电装机容量增长却都维持在6%的水平。在以国有投资为主体的电力部门，决策者的决心体现得十分完整：基于对未来考虑的不乐观，电力主要以老设备的充分利用为主要手段。

　　同样，正是基于类似电力这样的制约因素，政府方面对今年以来的民营资本汽车热、民营资本钢铁热表示相当的怀疑。但是像发改委这样的部门控制国有投资的企业尚不容易，遑论资本来源多样化的民企了。而在2003年，老板们的投资热情好像是听到了发令枪一样地齐齐高涨。就在中国最大的钢铁企业——宝钢的眼皮底下，江苏沙钢的成功已经成为民企老板的榜样；而在另一边，浙江台州人李书福的先斩后奏也已经过关——他拿到了他的吉利汽车生产许可证。这些民企大都得到了地方政府的支持或者默许，容易想像得到，有经济增长硬指标和财税增长需求的地方官员很容易会站在将直接同时满足他们两个要求的老板们的一边，而有了他们的支持，中央政府的控制显得苍白无力。

　　计划外的工业投资增长就这样出现了，而计划内的电力投资却没有多少增长。这正是今天在新一轮经济增长起动之后，全国范围缺电，华东大面积拉闸的主要由来。从宏观层面上我们现在还看不出这些计划外的增长吃掉了多少电力，但如果电力改革不深入，那么将来地方政府肯定会面临一项艰难的任务：那就是和民企的老板们进行劝工厂“检修”，给居民让电的谈判。民企可不会像国企那样说让就让，对自己的利益没有多少考虑。

　　电力为什么没有李书福？

　　本来，电力行业或者发电业应该会出现一两个像李书福那样背着书包在北京为他的吉利汽车寻找许可证的“吃螃蟹者”的。至少在2000年电力需求猛增的时候，这样的人物已经有了出现的基础——因为需求增长已经加快。中国民企中大量李书福式的人物都出现在需求增长的初期，他们通过各种手段挤入业内，而在需求爆发式增长时在业内获得官方承认从而站稳脚跟—因为这时候政府需要他们了。如果李书福式的人物存在于电力行业，民企对电力而言就不会仅仅是一个消耗的因素，倒可能是一个拉动的因素——我们都见识过在许多短缺领域这些企业的发展能力。

　　两个根本原因使得“电业李书福”失去了存在的拉动力，一个是起始于2001年的煤价上涨，一个是电网的收购价格。

　　就在缺电已经成为高层议题的2002和2003年度，电力和煤炭这两个被认为是唇齿相依的行业在发电用煤的价格问题上大打其仗，最后出现了2003年很多发电厂因为没有煤而停发电的现象。这种奇怪现象的原因在于煤炭行业在2001年度对民营小煤窑进行整顿以后已经有了与同样是巨头垄断的电力行业讨价还价的本钱。2001年小煤窑被整顿以后，煤价迅速上升，而煤矿的数量则急骤减少，原来在用煤大户电力企业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国有大煤矿组织起价格联盟，第一次有可能与电老大们讨价还价了。而在2003年，电力系统又进行了拆分，所以煤矿联盟就更加有了强硬的本钱。

　　讨价还价当然是就电煤价格展开的。在其他煤价都大幅上涨的近两年，电老大凭借着特殊地位，一直压着电煤的价格不动。但在煤供应一方中一直在拉低价格的小煤窑退出以后，大煤矿们也要成为煤老大，而如果过不了电老大这一关，煤炭的老大地位就建不起来。接下来的景象在计划经济时代颇为常见，一个老大和一个准老大的谈判不欢而散，最后政府部门不得不直接出来干涉，发改委三道金牌令箭直接指定价格。但煤电两家均不满意，最后全国采购总量应为2.6亿吨的电煤总合同仅仅签了9200万吨了事。

　　如果说煤价还仅仅是民企进入电力行业的一个时段性阻碍的话，那么电网对电厂五花八门的收购价则构成了这个领域民间资本实质禁入的根本原因。由于电网的垄断地位和现有发电企业的国有性质，现有的发电厂入网价格几乎完全不受供求关系影响，在同一个电网的同一个时间内，就存在着国家指令性目录电价，还本付息电价，固定资本利润率电价，小火电、小水电电价四种上网价格。虽然政府在三四年前就为电力改革定下了“厂网分开、竞价上网”的改革总方向，但由于电力内部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阻碍，直到现在这种改革甚至连试点都很困难。

　　上游存在着一个可能坐大的煤老大，下游立着个令人生畏的谈判对手—电网。中间的发电企业如果没有相当的后台支持，甚至连游戏的台面都进入不了。也难怪虽然发电领域早已对资本开放，但实质进入的，却都是有地方政府背景的国有资本了。

　　缺电以后的走向

　　造成华东今夏出现老人孩子不得不摇着扇子找清凉现象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几年前“十五”计划决策者们囿于金融危机后对经济不乐观的情绪，一是今夏突然出现的高温天气。但这却深刻地暴露了在计划和市场之间行走的中国转型期社会的脆弱性：虽然已经有了一个不弱的市场经济，但相当多的领域里计划的成份还严重地存在——在这次大规模缺电现象中，相当多的政府官员也不避讳这是由计划滞后造成的结果。从财力上说，几年以来的积极财税政策使得从中央到地方政府手里并不缺钱，遗憾的是这些钱并没有投向现在看来是大有必要建设的电力行业中。

　　不管是否会引起公开的讨论， 2003年的缺电事件无疑会成为政府高层关注的一个焦点。但以后政策的走向如何却未可预料，业界的判断基本倾向于电力改革将再一次趋于停顿，理由是电再次成为紧缺商品，所以电力部门将把主要精力投向建设，而这是一个拒绝或延缓制度改革的很好借口。甚至有不少人预测，前两年摇摇欲坠的电价将再一次保持坚挺。在电煤订货会上，电力系统就放出风来说因为电煤涨价，电价也要跟着涨。

　　这样的判断如果变成事实当然不是什么福音，这意味着华东民众今年的苦夏只是下一个周期的开始。没有人能保证现时的决策者能比以前更聪明。相反，我们听到更多的，是计划经济时代中国从未摆脱过短缺困扰的先例。

　　然而不得不承认的是，如果从业内而不是从社会的角度来看，类似于“厂网分开、竞价上网”这样的改革，确实是从根本上动摇了电老大的地位。煤炭与电力之间的博弈过程现实地放在面前，如果电力改革继续深入进行，电老大与消费者之间的地位很可能就像煤炭与电力之间的地位一样发生改变。而从另一方面，大煤矿在赶走小煤窑之后的牛气，也现实地放在电老大的面前。所以2003年夏天的这一场缺电事件能否引发政府和电力行业本身的改革并不乐观。

　　本刊授权新浪网独家发布，未经《南风窗》同意任何报刊及网站不得转载，本刊保留法律追究的权利。如需转载，请与南风窗联系。

　　绝对大奖！订非常笑话短信，送数码摄像机！
　　注册新浪9M全免费邮箱
　　新概念英语 口语 出国考试 考研暑期限时优惠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境界，亲密接触，激烈搏杀，包你爽上“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