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报记者 李顺军

　　4岁的江缘缘指着照片上的谭其东说：“我恨他，他是坏爸爸”。此前一个小时，8月13日中午1点，在距离江缘缘新家不足十公里的开县看守所，谭其东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说：“我不知道女儿现在在哪儿，但我很惦记她。”

　　为了让女儿避免终身残疾的命运，4月1日，谭其东决定将女儿小春花（现名江缘缘）弃在医院门口，让好心人来医治女儿那条因他踢下床头而骨折的腿。

　　这个决定的结果是，他被开县当地人民法院判处二年零六个月的徒刑。而女儿的归属和命运也因此扑朔迷离。弃女前夜

　　“我家太穷了，几乎到了无米下锅的地步。”谭其东说。

　　谭其东的家在开县正坝镇一座山的山顶。8月13日当天下着雨，按照当地人指路的地方看上去，那里只有白云笼罩。在只有半尺宽的湿滑山路上行走，我们用了近一个小时才爬到目的地。

　　开裂着十几个口子的土坯墙、因为防止倒塌而架设的扶木、颜色暗黑补丁连着补丁的被褥、借来的铁锅和破损的木柜子，以及一台VCD、十几张《新楚留香》碟片、熊猫牌黑白电视和立式电风扇，组成了谭其东和姜小英的家。

　　这个家还有看不见的债务。谭其东因为搞传销还差着别人七八千元钱。3月31日晚，夫妻俩为钱的事发生争吵，并且动了手。半夜时候，女儿春花吵着要小解，谭其东喊她自己去，最终谭其东给了始终不肯动身的女儿一脚。女儿掉下高架子床，号啕大哭不能动弹。谭其东随后发现女儿左腿红肿流血，他用四块小木板把她的腿绑住。

　　在结束一次次的翻箱倒柜后，谭其东数了一下手头所有的现款：16元。这就是他能拿出给女儿看病的钱。弃女字句

　　4月1日早晨，谭其东抱着女儿下山，乘坐公交车赶到开县。

　　“我给女儿买了苹果，矿泉水，花去6元钱，赶车又花去7元钱，当时还剩下4元钱。我把她放到医院门口椅子上，去借钱。你知道我不可能背着她东走西走。”谭其东回忆说，“我没有找到熟人，也没借到钱。我决定把她放在那里，等好心人来治，否则她的腿就会终身残疾”。

　　小春花回忆当时，爸爸让自己坐在椅子上莫动，他去给她买糖。

　　谭其东说自己后来回来远远看了一下春花，她还坐在那里。他从附近摆摊人手中借来笔，写下字条，放在女儿口袋里然后自己就走了。

　　“敬爱的（空格）您好，请……请……请您帮我把这孩子的脚治下，因为我家穷捆（困），没有能力为孩子治病，也……也……没有没有……没有钱！我千难万苦……万苦……万苦，请您们把她……她……把她养大成人！我现在永远不见她！不见她！”这张还写着女儿生辰八字的字条，后来被民警发现放在春花的衣服内。

　　离开医院，他在汽车站耍了三个小时，然后上车回家。到站下车找人借了4元钱补上车费。下午4点过，他爬山回到了家里。6点多，他来到岳父岳母家说把女儿送到了敦好镇的姥姥家。他说：“我担心他们责怪我把孩子给丢弃了。”住在大山里的两位老人直到半个月后才从采访的当地记者口中得知外孙女原来已经被丢弃在了县城。

　　谭其东说自己的老婆不知道女儿被丢弃的事情。弃女之后

　　下午5点10分，开县人民医院一位门诊实习的工作人员在门诊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4岁的小春花。因为失血过多，她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她立即被抱到医院外二科急救室进行输血抢救。医院院长邱孝明要求医生：“不惜一切代价，抢救孩子生命”。

　　苏醒后的春花说不出自己的家住在什么地方。她只知道父亲叫谭冬圆，母亲很凶。医院向公安机关报了警。随后的一段时间里，当地报纸和电视台开始呼吁市民“有能力的人来收养可怜的四岁女孩”。

　　丢弃女儿几天后，谭其东在一家煤矿找到了工作，当起了矿工。自从4月1日起，他就再也没有见到女儿的面。

　　4月17日，谭其东因涉嫌遗弃罪被开县公安局刑事拘留。5月13日，谭其东被依法逮捕。弃女代价

　　7月21日，谭其东站在开县法院法庭里，等待宣判。

　　此前，法院举证九条证据：谭其东女儿小春花陈诉被他踢下床摔伤后，又将她扔在开县人民医院的事实；谭的妻子姜小英证实丈夫曾经与她商量将女儿遗弃到开县人民医院，次日，由其夫将女儿带到那里并且遗弃的事实；谭的岳父等人证明他有一定的经济收入的事实；证人张九苹等证明发现被告女儿被遗弃在开县人民医院门诊部等等证据。

　　法院还采信了一条“特殊”的证据：有关媒体的报道反映该案被媒体广泛关注，并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的影响。

　　谭其东对公诉机关指控的事实和罪名没有异议，并且当庭表示悔罪，要求对其从轻从宽判处。

　　审判长龚少英当庭宣判，为保护未成年被害人在家庭中受抚养的权利不受侵犯，视其本案的具体情节，依照刑法规定，判处被告人谭其东犯遗弃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六个月。

　　8月13日，谭其东告诉我们说自己不准备上诉，一是没钱，二是觉得没有用。谭其东其人

　　幼年失去双亲，哥哥又远走他乡的谭其东在广东遇见了自己现在的妻子姜小英。那时候他们彼此关心，然后相爱。成家和立业

　　1998年2月，在工地上，两人成了家。

　　一年后，春花出世。孩子7个月大的时候，两人决定开始新的人生。姜的二哥在攀枝花打工，他们决定投靠他。

　　但对方一句“妹妹的婚事丢了姜家的脸”将远道而来的一家三口挡在门外。在苦苦的哀求之后，最终，打开的门只迎接了姜小英一个人。谭其东自己无奈只能返回老家桃溪乡九云村。但父母留下的老房早已破败无法居住。他又抱着女儿来到岳父家。又是同样的遭遇：岳父不认他这个女婿，让他交出女儿否则就去告官。

　　谭其东作出的选择是把女儿寄养在敦好镇的二姐家，随后喊妻子跟自己一齐再回广东。

　　2001年4月，二姐传话说让二人把女儿接回去。二人只好不情愿地回到开县。

　　对女儿婚事一直持反对态度的岳父岳母这一回腾出来一间房子，给他们居住。

　　在岳父姜枝华眼里，谭其东有些不可救药。在回到开县的最初，他对岳父岳母很孝顺，对妻女也很好，但艰苦的农活还是让谭其东无法忍受。见过几天世面的他决定做生意。没有多少文化的谭其东总是被别人算计而血本无归。后来，他干脆走他眼中的“捷径”：2001年，他冒充武装部的干部下乡推销猪药。当然，他很快被当地公安机关抓获，并被处罚金1万元。而长期不交纳各种税费也让当地政府对他印象不佳。誓言和请求

　　还有一种说法是，一次一位算命先生说春花犯“八败”导致家里不顺。于是，对女儿有了厌恶。但谭其东对这种说法给予否定。他说他一直深爱着自己的女儿。

　　只是自己家里太穷了，他把女儿放到医院是为了救女儿防止她终身残废。他也没有踢女儿下床，而是用脚轻轻一拨，女儿就掉了下去。女儿脚面上的疤痕也并非是烟烫的，那是女儿脚面生了冻疱，他用药水治疗时忘记等药水变凉误伤的。

　　他请求立刻为女儿输一部分血，那样自己心里会好受些。他愿意要饭讨口无怨无悔来供女儿长大成人接受教育。他恳求我们把收养女儿的人带到看守所跟他谈一谈。但具体内容拒绝让我们知道。后来告诉我们是他是想让对方把给女儿的花费吃的用的都记在条子上，以后慢慢还。他无比坚决地表示着自己的决心：出来就去找公安局把女儿要回家，因为那是亲骨肉。

　　最后，他郑重要求我们一定替他带一句话给一个人。“给谁？”“给她。”“女儿吗？”“不，是我老婆，让她务必在25日来看我，请一定带到。谢谢！”我恨我的女儿

　　姜小英在割猪草。家里养了一头小猪。那几乎是她们家现在唯一的经济来源。

　　这种大山顶上的生活是她所厌恶的。和我们谈起当年在广东的打工生活，她很怀念，即便是攀枝花的打工生涯，也让她念念不忘。但如今她只能在只有一条山路通上来每次步行要接近40分钟的山顶生活。

　　“我后悔回来。”她说。“我恨那个孩子，当然她也恨我。”

　　我们把正在开县别人家里欢笑着的春花或者说江缘缘的视频镜头给姜小英看，她只侧脸瞥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是我总打她，我心情不好就打，用笤笤打，为什么抓我丈夫而不抓我？”在交谈的最后，她终于告诉我们影响她心情的是“钱的事情。欠了债”。

　　她抱怨自己的日子太累太苦。“那孩子在别人家好些，在这里还吃苦，我不打算要她了。”我们告诉她收养人花费6000元治疗她女儿，而且还要继续动手术。但她不打算去看她。她担心别人误会她去取孩子。当然，也没有感谢。

　　她甚至说也要把自己的儿子送给别人。我们无法判断她说的是真是假。

　　我们告诉她，她丈夫准备把女儿接回来。她淡淡地回答：“他要接就接吧。”不过，“要等他回来再接，否则我带不了。那孩子以前是亲戚在带，后来人家不带了。我两岁的小儿子就够我带的了。”

　　“不带回来好些。”她忽然又怔怔地说，“带回来我还要打她。”然后她笑起来。那表情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

　　一直是冷冷的交谈。甚至回避。直到我们把她丈夫的照片给她看还有那句话带给她。盯着照片，她忽然捂住脸哭起来。谭其东让我们告诉她，25日可以探监。她决定那天上午早点去。在丈夫被抓以后，她去了几次县城，但没有见到他。

　　她似乎只关心他。女儿的事情，是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消息来源：重庆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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