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6日下午3时20分，为了确保沿淮全线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颍上县唐垛湖行洪区炸坝行洪，滔滔洪水急速泄入行洪区内8万余亩良田，数以亿计的财产顿时化作乌有，上万名群众成了灾民。

　　地处行洪区的颍上县垂岗乡乡长周泉目睹这一幕后，含泪写下了《一位行洪区乡长的炸坝手记》。文章发表后被报刊转载，并进入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的视野。7月26日，回良玉在这篇文章上动容深情地作出批示，要求国家防总及有关部委的同志阅读（本报8月8日曾作报道）。

　　一名普通乡长的文章何以感动副总理？缘何周泉能写出如此感人至深的文字？8月14日，周泉接受了笔者的独家专访，深情讲述了《炸坝手记》背后动人而又鲜为人知的故事。

　　一位乡长的《炸坝手记》

　　这是一篇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文字：

　　2003年7月2日。颍上，淮河大堤。淮河当地水位23.7米，这意味着淮河到达危险水位。

　　我（周泉）作为乡镇的主要负责人，陪同县委领导率领一、二、三线民工1200多人，进驻淮河大堤防段，开会布置防汛抢险事宜……散会了，我们上了指挥船。所谓的指挥船，是一艘租来的200来吨重的水泥驳船。

　　7月4日，大雨如注；7月5日，如注大雨；7月6日，还是大雨。

　　险情不断，滑坡、塌方、管涌、断裂，雨中奔命！可是终究还是守住了。不但守住，而且还可以再守1米。然而坏消息终于传来，上游、中游全线吃紧，如果我们再守1米，河南、安徽将成一片泽国。

　　炸坝命令到了。大雨中工兵上堤，埋雷、炸坝、行洪。我木然地看着，像是看一场无声黑白电影。各种声音都消失了，但雨棚里盯着我看的目光却像刀一样扎进我的心脏。这些叫做民工的农民，在大堤上坚守了10天，最后，面对滔天洪水，眼睁睁地看着大水冲过缺口，冲向自己的家园。良田、树木、鱼塘，一切都消失了，有的只是无边的洪水。

　　没有哭泣、没有辱骂、没有哀怨，只有这无声的目光死死看着你，仿佛要你解答，要你回应。

　　远在灯红酒绿的都市的时尚男女们，你们知道他们吗？知道有这样一群人，亲眼看着10多年辛苦耕耘的一切毁于一旦而心如刀绞吗？从炸坝的那一天起，他们失去家园，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忍受着蚊虫、酷热、潮湿、脏水、脏厕。

　　是的，救灾物资正源源运来，经济补偿也会随之展开，医疗队紧急开赴灾区，警察确保治安，这一切，确实都迅速展开着，但这目光，仍叫我挥之不去。

　　这些人，以城市的价格买农业资料，以农村的价格卖粮食，生老病死，天灾人祸，都要靠着几亩几分每年几百块的税后卖粮钱生活！

　　我不是这拨人中的一员。国家每个月给我的几百元工资让我很知足。但是，我深深地理解和同情他们。这洪水，让我感觉到好冷。

　　从1991年起，淮河已经整整12年没发洪水了。垂岗乡两万多个农民终于积累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良田、鱼塘、果树、房屋，这一切却被滔滔洪水片刻摧毁……

　　一些汉子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徽章别上，上面写着“共产党员”，还有鲜艳的党旗。

　　风大雨大，人们最后望一眼自己的家，走向高地……最后走的，是背着死也不肯离开家园的老人的别着徽章的汉子。

　　周泉万万没有想到，这篇文章发表后引发了极其强劲的冲击波。

　　《炸坝手记》感动副总理

　　事实上，这篇文章的写出并非来源于周泉的自觉，而是上海一家报社两位记者的动议。

　　7月20日，这家报社的两位记者来到周泉所在的乡镇，采访行洪区的灾后情况。周泉接待了他们，也介绍了一些相关的情况。但说着说着，他就开始激动起来，在泪水中，他讲述了关于行洪区百姓如何固守大堤以及如何舍小家、顾大家的许许多多感人细节。周泉没有想到，他的讲述打动了两位来自千里之外的大都市的记者。三个人都哭了。

　　平静下来后，两位记者建议周泉把所讲的东西形成文字，让城市的人们能够了解他们并不了解的情况。“稿件写好了，传真给我们一份，一定会有很多人为之感动。”在行前，记者一再叮嘱道。

　　当晚，周泉利用深夜值班的时间，花了整整两个小时写下了上述这些文字。在写作中，他一次次地落泪，一次次地情难自抑。

　　两天后，很快有了回音。“我们的副主编看了之后激动地哭了，稿件马上就要见报。”记者告诉周泉。很快，7月25日的《报刊文摘》作了转载。

　　7月28日，正在组织灾民安置的周泉接到县里的电话：“你是不是写了一篇文章？”当听到肯定的回答后，对方又说：“这篇文章引起了回良玉副总理的注意。”

　　周泉一时愣住了，他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不安。最终，周泉才明白了大致情况：7月2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回良玉看到了他所写的《炸坝手记》，并在上面作出批示，要求国家防总及有关部委的同志阅读。

　　再后来，中央电视台向他发出了邀请函，请他来京接受采访。阜阳市委主要负责人也作出批示，指示有关部门鼓励周泉去北京，并帮助提供所需有关材料。

　　8月14日上午，刚刚从北京返回家乡的周泉，在第一时间接受了笔者的独家采访，讲述了写作《炸坝手记》前前后后发生的许多感人故事。

　　大水面前的村庄和人们

　　7月2日，周泉正式进驻淮河大堤，开始了艰辛的防汛抢险之旅。对于周泉来说，这已是他在乡长任上的第三次防汛，三次进驻同一艘指挥船。

　　暴雨仍在不停地下，水位在短短的两天内一下子涨了近两米，接近历史最高水位，而且还在不断地往上涨。大堤上聚集了前所未有多的干部和群众，吃住都在那里，他们必须忍受着大雨的浇淋、蚊蝇的叮咬，还有满心的焦虑以及随时突发的险情。但一切必须忍受，一刻不能休息，因为稍一疏忽，大水就有可能冲破堤防，冲毁他们的家园。

　　民工和干部们夜以继日，在大堤上又筑起了1米高的子堤。按照这样的防汛强度，他们可以守到28米的水位。当然，守到这个水位是不可能的，因为一旦如此，上游的河南和下游的江苏将成为一片水乡泽国。他们只能寄望于大雨不再下、洪水不再上涨。

　　但是，险情却在不断出现。7月5日，周泉和他的同事们指挥民工已经及时排除了两次大的险情。就在他们准备松一口气时，突然，一处桥涵进水，大水迅速沿着涵洞流进湖区里，抛下的门板也没能堵住这个口子，石料抛进去一点效果也没有。眼看着大堤就要承受不住了，这时，一个50岁的汉子站了出来，他说他是当地水性最好的人，要求跳到河里将门板扶正堵住缺口。汉子跳了下去，6分钟后才浮出水面回到岸上，憋紫了的脸上满是扭曲的表情，大口喘了半天的气才说出话来：“我再下去看看，一旦我没有上来，就不要再管我了，因为我必死无疑。要立即报告上级大堤守不住了，同时快速撤退保命要紧。”

　　汉子说这话时，一脸的坚毅。这时候，周泉心里涌起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复杂的情感：这就是生死置之度外，这就是沿淮人民保护家园的渴望和决心！那一刻，他觉得眼睛发涩。

　　所幸，汉子扶正了门板，石料抛下去方才起了作用，大水被控制住了。然而，险情仍在不断地传来。看着依旧在上涨的淮河水，所有人的心里都没了底。

　　但是，上级的命令依旧是死保大堤安全无虞。当天下午，周泉就接到县防汛指挥部的电话，要求一刻不能松懈，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大堤。当晚，周泉迅速召集乡干部和各村干部到指挥船上开会，传达这一指示精神。

　　当晚9时整，周泉正在传达，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来临了……

　　牺牲家园的父老乡亲

　　周泉打开了手机，一个异常严肃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你立即停止开会，迅速到一个没人听到的地方，带上记录员，听我传达防洪命令。”

　　周泉一下子懵了，紧接着便意识到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他当即中断了会议，带上两个乡里的工作人员，离开了会场。一名工作人员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掏出一个烟盒，开始准备记录。“接到上级命令，7月6日中午12点，唐垛湖要炸坝行洪，在此前，一定要保证大坝安全，同时，要马上组织对行洪区内进行地毯式搜查，确保行洪时无一人伤亡……”对方讲一句周泉复述一句，直到双方核对无误，对方才挂断了电话。这时，周泉感到脑海一片空白，几天来的担心终于一下子变成了现实。那一刻，他心如刀绞。

　　周泉强打着精神再度回到现场。“会不开了，湖区6个村庄的村支书留下来，剩下的同志散会。”周泉对着全场70余名干部宣布道。在场所有人一下子沉默了，他们仿佛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事情，目光齐刷刷死死盯住了他们的乡长，持续了一分钟。这一分钟对于周泉而言，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干部捅了他一下，周泉才回过神来，马上口气严厉地说：“其余人赶紧散开，我有重要的任务要布置。”

　　下面的工作转入到地毯式清查。就在周泉指挥这一工作时，垂岗乡的书记打来了电话。电话那头，书记的声音因紧张而变了样：“你赶紧带领民工上我这里来，有一个70米宽的堤段滑坡，眼看就守不住了，如果险情排除不了，我们俩都得……”

　　大坝马上就要炸了，但在炸之前如果是自动溃堤，就违背了上级的命令———在行洪之前确保大堤安全无虞。同时，相应的行洪赔偿可能就一下子全没了，那么，垂岗乡的干部就会成为罪人。周泉不敢想了，立即赶往事发地点，组织民工抢险。

　　7月6日凌晨3点钟，县“防指”的领导来了，要求立即在早上6点钟之前组织1000名民工上堤抢险。而此时，由于群众已经听到行洪的消息，好多人已经回家了，因为他们的家园明天就会淹没一空，对他们而言，再守在大堤上已经没有了意义。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够组织这么多的民工来守一个在9个小时内就要炸出缺口的大堤吗？周泉心里一时没了底。

　　5分钟的会议将组织民工的事情传达到各个行政村。3个小时内，这个任务必须完成，而最远的村庄离险段还有30余公里。4点30分，周泉在险段路口等待清点人数。此时，群众们已坐着拖拉机，骑着自行车、摩托车陆续赶来。到5点55分时，前来抢险的人数达到了1500人，比原计划多了500人。当中，有年逾古稀的老人，也有才过10岁的孩子。他们来后都不讲话，就赶往现场闷着头干活。

　　这时，一个老者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父老乡亲们加油啊，我今年78岁了，已经干不动了。我只能对大家说，可不能在我们这里把堤溃了，我们不能丢脸啊。”因为现场情况太危险，周泉忙走上前让这位名叫罗横玉的老人回家休息，老人拒绝了，他说：“我背不动了，但我得喊话为他们打气。我不是干部，也不是党员，我就是普通老百姓。老少爷们都知道，我手里这个喇叭就是当年淮海战役时拿着的，推着独轮车支援前线，当时也是这样一边干一边喊的。他们听到这个喇叭喊出的声音会干得更欢。”周泉一下子愣住了。作为一个乡长，在垂岗6年来，他干了大量的工作，也犯过作风粗暴的毛病，甚至他还或多或少地认为，这些老百姓“素质低下，蛮不讲理”。但是，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发现自己错了。“在关键的时候，正是这些老百姓们，不计报酬、不讲价钱，从深夜里起床去保一个即将炸掉的大堤。几小时后，他们现在的劳动将毫无意义，洪水将冲毁他们的家园。可是，他们还在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在牺牲着自己。”一时间，周泉百感交集，泪水夺眶而出。

　　他们是最可爱的一群人

　　7月6日中午11点，周泉开着车最后一次进入湖区，当时，湖区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

　　顺着湖区的水泥路，周泉漫无目的地行驶着。经过一片花生地时，他停了下来。那是5000亩的连片花生地，是垂岗乡通过不断引导农民调整种植结构的结果，已快到了成熟收获的季节。如果不发大水，这些花生可以卖到400万元钱。

　　心里异常难受的周泉又把车开到速生杨树林。这片杨树林有2500亩，一旦丰收将会卖到4000余万元。同样，这也是乡里积极动员老百姓种植的结果。一些村民奔着杨树种植的巨大获利前景，不惜贷款，为的就是能够早日摆脱贫困。现在的大水，将让他们这个美梦化为泡影，一些人甚至将会因此倾家荡产。抚着杨树，周泉号啕大哭起来。他不知道，水退之后，他是否还能有勇气去面对他曾经鼓励种树的那些父老乡亲。

　　周泉想起了自己1997年从县科协调任垂岗乡任乡长时的情景，想起了垂岗六年来发生的巨大变化。从1997年开始，垂岗乡花了大力气发展经济、搞基础建设，先后投入数百万元建设乡村公路、实施电力低压改造、扩大集镇框架，在行洪区，还实施了沟渠田林路综合治理。如今，行洪区内修通了水泥路，农民种上了花生、杞柳、蔬菜等经济作物，靠这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钱财，不少农民翻盖了新房，家里接通了电话。没想到，一场大水就要冲毁全乡2万多人10年来辛苦修建的家园。而这一场洪水他们本来完全可以守住。

　　但是，该来的仍将来到。7月6日下午3时20分，唐垛湖炸坝行洪，湖区内的十几亿财产遭受灭顶之灾。

　　行洪时，老百姓们死死盯住大水，没有一个人说话。继而就是老人、妇女、孩子们的痛哭、嚎啕，还有青壮年汉子脸上痛苦的扭曲和抽搐。

　　周泉目睹这一幕时，深深低下了头。

　　后来，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让周泉感到有话要说，于是便有了《炸坝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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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达4个小时的采访很快过去了，而周泉与笔者都热泪盈眶。他为他治下的父老乡亲，而记者是为了他口中讲述的一个个故事。

　　采访结束后，周泉迅速赶回垂岗，因为，灾后的生产自救工作正在进行。他说：“这场大水教会了我许多，包括做官和做人。也让我深深懂得，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我应该如何去对待那些父老乡亲。其实，他们是最可爱的一群人！”余英国冯启俊张贵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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