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远法院：内缺粮草，外缺救兵

法律专才匮乏法官缺员严重招考应者廖廖

　　本报记者郭国松

法官待遇低下，社会评价不高，而任用条件又极其苛刻，这个职业自然就失去了对高素质人才的吸引力。

在全国23万名法官中，只有十分之一受过全日制大学法律专业教育。

建立统一的司法拨款体制，或许是吸引法律专才担当法官，保障国家法律在各地统一实施的解困之道。

　　跨进广东省乳源瑶族自治县人民法院的大门，只见破旧、狭小的办公楼围着一个方块形的院子，人站在中间，像是站在“天井”里；上了楼，发现3个副院长挤在一间约20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办公。而且，这里只要审理刑事案件，主管刑事审判的副院长必须参加，因为刑庭只有两名法官，无法组成合议庭。

　　“借”法官开庭

贫困是广东北部山区最突出的问题。与地方财政一个“锅”里吃饭的法院，还面临严重的“双重贫困”———经济贫困和人才匮乏。其情其景，几近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空城”。

属韶关市管辖的乳源县是国家级特困县，县法院以前还有两名本科学历的法官，但其中一名去年做律师后，全院只剩院长李荣生一个本科生。李院长师范大学毕业，当了多年老师后，“半路出家”调进法院，现在也已51岁了。

近4年来，乳源县法院因调离和退休等减少的4人都是法官，但只进了1名会计。现在，法院有6个编制空缺。李院长一直想招些高素质的人进来。去年县法院招考时，要求的条件是本县户口的法律大专以上学历的毕业生。就是这个“本县户口”的附加条件，使得最后的报名者仅有两人，不符合组织部门规定的开考标准。

长期招不到人，乳源县法院开始出现缺员现象。具体审理案件的一线法官只有23名，其中，刑事审判庭仅有两名法官，每次开庭，都要把分管刑事审判的副院长廖聪有拉来，才够组成合议庭。李院长说，院里最怕刑事案件被发回重审，本来可以到审判监督庭找人，完成“另行组成合议庭”的法定程序，但审监庭也只有1个法官，这样，我们就只能到其他庭“借”人了。至于3个派出法庭，审理案件只能适用简易程序，要组成普通程序的合议庭，就必须“借”人。

新修订的《法官法》对法官的任职标准作了硬性规定后，特别是国家统一司法考试制度的建立，像乳源这样的边远地区基层法院，要想在本地网罗到大学本科毕业生，实在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李院长说：“以后我们招人不能只限于本地，但是，从外地招人，县里又限制，要求先解决本地就业问题。”

而真正让李院长为难的还不是组织部门的限制，法官的低收入，才是吸引高素质人才的一道无法逾越的难关。在乳源法院，一般法官的月薪只有七八百元，少数几个资历老并且担任领导职务的法官的月薪，也不过千元上下。李院长说，县财政只保障基本工资，其他的补贴分文不发。

与乳源同在一个贫困地区的新丰县法院，院长蒋友民向记者端出了家底：“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全日制法律本科毕业的法官，有5个本科学历的法官全部是通过自考取得的。”这位院长感慨，地处省级贫困县的新丰县法院，现在面临两大难题：一是没有科班出身的人才，即使大专学历，也不过是在法院系统培训毕业的，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含金量”极低的、只在法院系统承认的“专业证书”。二是招人特别难，通过县人事局两次到西北招人，连报名的人数都不足。“法律专业人才少，办案就只能凭经验，稍微有点疑难的案件就没办法，有时甚至连审委会也吃不准。”蒋院长说。

除了国家级贫困县与省级贫困县的“级别”差异外，新丰县法院与乳源县法院的窘境基本相似。新丰县财政除了保证法官基本工资外，就是每月给法院2500元的办公费，这连水电费都不够。尽管如此，蒋院长告诉记者，他们还是一直在想办法招人，“我们虽然只有1000来块钱的工资，但比起内地有些经济落后地区，可能还有一些优势，我们能不能到内地更落后的地方招人？招那些既有法官职称，又有本科学历的，拿过来就可以用。”

但他们又担心，这么低的待遇，即使招到了合适的人，这里也会成为人才流向珠三角地区的跳板。

　　为何法律专才不救法院的急

据韶关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黄秋雄介绍，根据2002年的统计，韶关市及其所辖的各基层法院，具有审判职称的法官共有593人，大学本科以上学历的仅有98人，其中真正属于全日制大学法律本科毕业的更是寥寥无几。与低学历相对应的另一个尴尬现象是，这593名法官中，50岁以上的就有224人，约占法官总数的40％。

黄秋雄说，年龄大的法官本来应当具有丰富的专业经验，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他将过去进入法院的人归为4类：在部队熬到正营职以上的军转干部；政法老前辈；上世纪80年代招干进来的一批高中生；各种关系户。

事实上，即使地处珠三角发达地区的中山市法院系统，155名法官中，大专以下文化程度的仍占近70％的比例，特别是基层法院，这一比例高达74％以上。

据最高人民法院提供的消息，全国23万名法官中，约有15万人只有大专以下文化，其中相当数量的法官仅有高中、初中文化；而在约32％拥有本科学历的法官中，只有10％受过全日制大学法律专业教育，其余则是“五大生”和党校生。

这样，不管是经济落后地区还是发达地区的法院，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需要大批符合《法官法》规定的法官任职标准，又通过国家统一司法考试的专业法律人才进入法院补位，以替代那些未经专业训练、年龄老化的“经验型法官”。

2001年9月，韶关市委组织部统一到西北地区招人，韶关中院派政治部副主任随行，但最终却一无所获。2002年第二次到大西北招人，韶关中院总算在兰州招到了一个成人高考类的法律本科生。

2002年，广东省江门市两级法院计划招录47人，但只有29人报名，后来也只好勉强从中录取了15人。其中，开平市法院拟招8人，却无一人报名；新会市法院拟招21人，只有3人报名，下半年计划再招52人，而报名的仅有9人；蓬江区和鹤山市法院分别计划招录10人和3人，均无人问津……另一个县级市恩平市法院，连大专毕业生都不愿去工作。

与上述招不到人的反常现象相比，广东省河源市去年有14人通过了国家统一司法考试，这在一个贫困地区算是“奇迹”，但却无一人选择到法院工作。河源市中院具有法律本科学历的人本来就凤毛麟角，却在近几年先后走了5个。院领导无可奈何，称其为“招不进，留不住”。

有关人士认为，高素质的法律专业人才不愿到法院工作有多种原因，但其中一个最现实的因素是待遇太低，几百元的月薪，养家糊口都困难。既然法官待遇低下，现阶段法官的社会地位、社会评价又不高，而用人条件还极其苛刻，那么，这个职业自然就失去了对高素质人才的吸引力。

　　解困之道

近年来，不管是法学界还是司法系统本身，都在探讨提高法官待遇这一棘手问题，但终因财政权掌握在地方手中而无计可施。

在法制成熟国家，法官待遇普遍较高。例如，美国联邦法院法官的年薪约为15万美元，新加坡法官的年薪约为20万美元。而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杨立新教授向记者证实，他在担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委员会委员、民事行政厅厅长期间，每月全部工资加补贴也不超过1700元。

事实上，比起西部地区，广东的那些经济相对落后地区法院的情况要好得多。本报2002年9月30日曾报道，贵州某县的财政发不出工资，就把农民卖不出去的萝卜当工资发了，法官领的工资就是萝卜。

最高人民法院法官管理部部长吕广伦近日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西部地区很多法官的工资已经到了难以维持生计的地步，有的地方连基本工资都发不出来。“这些问题解决不了，什么改革都是空谈。”

那么，是否可以建立中央统一的国家司法拨款机制？吕广伦说，司法经费由中央财政统筹是可行的，可以把诉讼费全部收上来，财政再给一些补充。这个问题过去也讨论过，之所以没有实行，也是多种原因造成的。现在，中央有关部门和最高法院仍在讨论这个问题。

根据记者得到的消息，建立统一的司法拨款体制大约有两种设想。其中，最为理想的是由中央财政统一支付。其经费来源主要由诉讼费构成，在诉讼费进入中央财政后，如果缺口较大，在中央财政没有能力负担的情况下，要由地方财政分担。另一种设想是，设立两级财政支付体制，即中央财政只保证最高法院，各省、自治区、直辖市建立一个财政支付系统，负责本行政区内法官的工资和法院的运作经费。

有专家认为，中国地区之间经济相差悬殊，人均收入和消费水平也存在着巨大差异。在此国情下，首先建立两级财政支付体制是较为可行的，这样，可以保证一个省级行政区内的法官工资不会有太大的差别。同时，由省级财政统筹法官的待遇，还可以避免法官与地方公务员在收入不平衡上的矛盾。

与统一的司法经费保障机制同时应当建立的，是法官的选拔任用机制，这是基于过去“什么人都能当法官”的教训而得出的结论。

吕广伦说：“我们的设想是，法官都由高级法院招录，再根据情况分配到各级法院，逐步建立起一套上级法院从下级法院选拔法官的制度。”他同时表示，只有少才能精，现在的20多万法官素质参差不齐，因此，要精简法官队伍，推行法官助理制度，并根据当地经济、人口、地理面积以及受理案件等情况，决定法官的员额。

广东省有关法院建议，为了解决多年来在法官任用问题上的弊端，应当修改《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和各级人民政府组织法》、《人民法院组织法》、《法官法》有关法官任免的规定，授权省级人大常委会直接任免初任法官，由高级法院统一管理，统一招录和调配，省级财政统一发放法官工资和补贴，确保地方三级法院的法官全部由省级人大常委会任免，这样有利于加快法官队伍的职业化，减少地方干预，实现司法独立。

吕广伦说，司法权是国家权力，地方法院是国家设在地方行使司法权的机关，但是，由于司法机关的财政和人事两个关键性的权力全部掌握在地方手中，导致司法权力地方化，使地方法院变成了“地方的法院”，这是地方保护主义的根源。如果能将财政和人事权从地方收回，对于推进司法独立，解决地方保护主义问题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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