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深圳的城市功能定位，正成为一个焦点。一个由深圳引发的课题，其解题思路却必须放开眼界，与全国的发展格局紧密结合起来，并且要与香港的定位，与港深对接，与大珠三角的整体发展结合考虑

　　十字路口的深圳

　　吴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关于深圳的城市功能定位议论比较多。这个20世纪80年代“一夜成名”的城市，在新世纪的命运，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刘伯饶：深圳这一次受关注的直接起因是，7月29日，国务院7人调研小组悄然抵达深圳。调研小组奉命“带着耳朵”而来，不是为解决深圳发展的某个细节问题，而是对深圳的定位作综合调研。这也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务院第二次高规格的调研，实在非同小可。

　　不过，关于深圳城市的定位与前景的议论，早就开始了。自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候鸟北飞”、港资北上，种种迹象好像都在昭示深圳的落寞。特别是深圳交易所停发新股，创业板又迟迟未能推出，深圳的发展更是受到了重创，看淡深圳的言论越来越多，去年底今年初达到了高峰。网民“我为伊狂”发表了长文《深圳，你被谁抛弃？》，引发空前激烈的讨论。这是深圳人对其困境的“集体忧患意识”，也可以看成是深圳人对深圳前途担忧的集中爆发。

　　经过创业的激情后，深圳正处于迷茫、失落、彷徨之中。面对前进道路上的十字路口，不上则下，不进则退。“上”，就是强化排头兵地位，继续发挥窗口作用；“下”就是不再强调特区，作为一个普通城市来发展。国务院调研小组的到来，为深圳注入了一剂强心剂，也为深圳新一轮发展带来了重大的契机。可以这么认为，深圳发展正面临着重大的机遇。

　　特区还要不要“特”下去

　　吴焰：说到深圳，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人们就在争论一个问题：特区还要“特”下去吗？有些人认为，深圳是靠“吃偏饭”发展起来的，对全国其他地区不公平。这两年，更有人认为，中国全方位开放了，特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刘伯饶：这个问题，本地的一些专家有不同的看法。像综合开发研究院（深圳）秘书长李罗力教授就认为，深圳是我国改革开放以来举办最成功的经济特区。事实上，现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都在搞各种各样的“特区”。深圳经济特区新的历史定位之一，就是继续做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的窗口和实验地。深圳经济特区还可以在保持香港稳定、繁荣方面发挥特殊的历史作用，这种特殊的历史作用在内地任何一个城市都不能做到。特区的使命是我们赋予它的，你赋予它使命，它的使命就没有完结；你不赋予它使命，它的使命就完结了。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刘品安研究员也认为，深圳特区过去在冲破计划经济体制、探索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进程中发挥了重要的试验场作用。在新的形势下，特别是中国加入WTO，以及东盟签署“10＋1”自由贸易区框架协议的背景下，深圳“先行先试”的功能要进一步强化，在与国际惯例全面接轨的进程中要继续发挥探路示范作用。

　　定位深圳的思路要更开阔

　　吴焰：的确，现在的客观环境，与80年代“深圳速度”名震全国的时候，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那么在新形势下，深圳确实已到了谋划新发展的关键关头，考虑新的定位是一堂必修课了。

　　刘伯饶：今年1月，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到深圳调研。他对深圳提出的要求是：以提高国际竞争力为核心，努力建设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国际化城市。从一个中心城市变为一个国际化城市，这样的定位是恰如其分的。因为深圳的经济外向度达370％，在全国是最高的，上海也仅70％。深圳制造业的国际化程度也是很高的，外资企业产值占深圳工业总产值的76％，税收占50％，出口占56％。

　　定位于国际化城市，深圳发展的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眼界更高了。从目前来看，关于深圳发展的观点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第一，深圳跟国内任何其他城市不同，深圳的定位应遵循两条基本思路：一条是“经济特区”的思路，也就是说，继续保持和发挥深圳经济特区的特殊地位和特殊作用；另一条是“保持香港稳定繁荣”的思路。第二，深圳的发展不能就深圳谈深圳，必须与全国的发展格局、大珠三角的发展态势紧密结合起来。第三，深圳的定位还要服从于香港的定位，一定要与香港融合。

　　深圳资本市场的定位也逐渐清晰：深交所以中小企业和科技股为主，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全流通的创业板，而是定位于以中小企业为主。也就是说，深圳是中国中小企业的融资中心。与此相对应的是，上交所以大型企业为主。这样，沪深两个交易所形成了互补而非完全对立的竞争关系。

　　珠三角谁为龙头

　　吴焰：你的这个提法很重要，“深圳的发展不能就深圳谈深圳”，实际上每个城市在确定自己的功能定位时，都有相似的问题，就是需要左顾右盼。一个城市不可能完全一相情愿地发展，而需要在找准位置、发挥优势、彰显特色、左右逢源中，取得利益最大化。

　　刘伯饶：是这样。珠三角一直以来“群龙无首”，被人们批评为产业结构雷同、无序竞争。深圳和广州则被比喻为华南地区的“双城记”，两个城市总在明争暗斗。相比之下，上海则无可争议地成为长三角的龙头。

　　在区域经济合作中，龙头的带动作用、中心城市的核心作用至关重要。因此，确立珠三角龙头的呼声很高。

　　关于谁来担当珠三角的龙头，这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是以刘品安教授为代表的单龙头论。他认为，香港是大珠三角地区乃至整个华南经济当之无愧的龙头，广州、深圳则是香港带动珠三角，辐射华南、中南、西南地区经济的重要战略伙伴。二是以深圳市社科院院长乐正博士为代表的双龙头论。他认为，深圳不能甩开香港单独谈中心。长三角是“一拖多”，珠三角应是“双轴心组合”，或称“二龙戏珠”。深港都会圈是一个龙头，广佛经济圈是一个龙头。这两个龙头分工协作，深港为组合轴心，拉动东珠三角，包括东莞、惠州，形成国际化程度较高的产业链和都会圈。广佛为另一组合轴心，带动西珠三角，包括中山、江门、珠海，形成面向国内市场为主的综合性产业链和都会圈。

　　不管是单龙头论还是双龙头论，如果将香港的服务业优势与珠三角的制造业优势结合起来，大珠三角的国际国内竞争力将超过国内任何经济区，大珠三角经济区无疑将在中国经济发展中发挥更大作用。

　　稳定香港的作用

　　吴焰：这样看来，你们的议论，实际上把一个深圳的发展问题，扩大上升为整个大珠三角的协同发展问题了。

　　刘伯饶：是这样的。尤其是港深的联动发展问题，已经被视作一个关键问题。

　　当前，香港经济遇到了较大的困难，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低增长，高失业，高赤字，负资产。其原因主要是，香港制造业北移后没有抓住机会完成产业转型，加上高昂的成本，出现产业空洞化现象，不少普通劳动力就业困难。

　　当初，中央决定创办深圳经济特区，其中一个主要目的是为了香港的顺利回归和长期繁荣稳定。在目前香港经济出现困难的情况下，深圳的这种作用更显重要。

　　目前，深港两地已形成了这样的共识：香港、深圳唇齿相依，共存共荣。没有香港的发展，就没有深圳的发展；没有深圳更大的发展，同样也不能更好地促进香港的发展。

　　深圳与香港，在地理上相连、产业上相关、生活上相依，深圳是香港进入珠三角和珠三角进入香港的跳板。深圳像“针眼”，周边地区经济则像一扎密密麻麻的“线”，珠三角必须穿过深圳，来完成和香港的链接，进行产业的升级换代。

　　广东省社科院提供的几个数据可说明两地合作的紧密性：在深圳的港资企业有9000家，占深圳外资企业总数的75％，投资额则占深圳外资总额的65％，是深圳制造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许多传统行业中，如钟表业、黄金珠宝业、玩具业、家具业、纺织服装业、房地产业等，深港两地具有不可分割性；深圳1400多家玩具企业中，95％是两头在外的企业，其中大部分是香港企业；深圳服装企业中95％是港资企业。

　　两地居民生活的同城化更成为一个普遍的现象。目前深圳近5万套住房被香港居民买走，深圳不仅成为香港居民节假日休闲、娱乐、购物之地，而且深圳火车站和东门老街一带的商业街区几乎成为港人的“天下”。在深圳罗湖商业城，由港人直接注册的零售企业占30％以上。

　　因此，李罗力认为，中央政府可以通过特殊的制度安排，把深圳和香港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使事实上正在形成的深港都市圈，成为在制度上也得到保证的深港经济共同体。也许这可以成为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中央从根本上解决香港经济社会稳定繁荣和长期健康可持续发展的一个最重要的战略抉择。

　　深港如何进一步对接

　　吴焰：对下一步深圳和香港的对接，专家们有什么新的建议？

　　刘伯饶：许多学者提出了不同的构想。乐正认为，两地融合应遵循以下原则：

　　第一，一国两制。在政治、法律方面，两地应强调“两制”；在经济方面，应强调“一国”的共同利益和市场的共同规则。只要有利于中国整个经济的发展，有利于香港的繁荣和稳定，有利于珠三角的产业升级，就应该放宽、搞活。

　　第二，一都两市。深港两个城市面积加起来有3000平方公里。两个城市具有许多共同性，都按市场规则来运作，都以提高国际竞争力为核心；为中国经济引入更多的国际资源是两地的共同责任。两个城市也有明显的互补性，深圳制造业具有国际性，香港服务业具有国际性；香港的国际经营人才较强，深圳的制造业人才较强。

　　第三，求同存异。

　　第四，合二为一。不是两个城市并为一个城市，而是经济上、功能上的合一，3000平方公里土地上只能有一个国际经济中心。

　　刘品安认为，经济的融合有自然规律，目前深港结合已经很紧密，不要过分夸大两制的差异性。深港对接要处理好四个关系：政策上互动，产业上互补，市场上互助，发展上互利。深圳要打香港牌，香港要打深圳牌。他提出，深圳步子应迈得更大一些，建成自由贸易区。具体有三种方案：一是放开一线，管好二线。二是管好一线，放开二线。三是一线管人不管物，二线管物不管人。

　　李罗力则认为，香港和深圳在经济领域、城市建设、居民生活等方面已广泛融合。建立深港经济共同体，是我国政治和经济体制的一个重大创新，需要大胆略、大气魄和大智慧。可以采取建立“深圳自由贸易区”、“深圳大保税区”和“深港跨境工业区”这样三条不同的大思路。

　　吴焰：听了这么多，很受鼓舞，也很有启发。看来，一个由深圳引发的课题，其解题思路却是着眼大珠三角的整体发展来考虑。这样的气魄，这样的思路，让我相信，不仅深圳，这个中国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一定会生机勃发，香港，这个令人向往的东方之珠，一定会光芒四射，而且，整个大珠三角的整合发展也一定前程似锦。（记者/刘伯饶吴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