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的人上去没有？”

　　———记洛南“8·28”抗洪抢险中的人民警察

　　本报记者台建林

　　黑漆漆的夜幕里，只听见雨柱拍打得石板屋顶“噼啪”乱响。山洪像千万头怪兽，在河川咆哮奔跑。8月28日晚，洪水突袭陕西省洛南县保安镇。这个秦岭山脉里的小镇，在两小时内承受了100毫米以上的降雨量，文峪河两岸道路被冲毁，杆倒线断，民房坍塌。眉底村里，七十多名群众被洪水围困，生命处于危险之中。洛南县公安民警、武警战士急赴抢险一线……

　　杜雅（洛南县公安局办公室副主任）：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雨夜。

　　“28日晚上，我在局里值班。9点刚过，郭均成局长打来电话，命令我换上黄胶鞋，立即随他前往保安镇。他的语气非常急促，也很严厉。说实话，我没见郭局长这么凶过。他平日是个非常和蔼的长者。

　　“猎豹吉普车等在大门口。行政股长李亚军开车，郭局长坐在旁边。后排是副局长李志学和我。吉普车一头冲进雨幕里，直驶西北方向。在我们车后，紧跟着一辆面包车，车上拉着11名武警战士，司机是我们局里的民警常鹏。

　　“雨下得非常大。整个世界只剩下哗—哗—哗—的水流声。没有人说话，车子里气氛沉闷。七十多名群众被困在洪水中，我晓得两个局领导的心情。这么大的雨，这么急的险，公安民警咋能不在现场？

　　“快到文峪桥头时，郭局长扭过头问：‘咱们的人上去没有？’他是指距眉底村最近的保安派出所的民警。李副局长说：‘上去了。村子里损失很大。’郭局长的神色缓和了一点，说：‘保安派出所的潘继芳是个老实疙瘩，平时踏踏实实干事，关键时候也能顶上去，好！’

　　“哪料想，这就是郭局长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几乎就在郭均成带队赶赴受灾最重的眉底村的同时，在商洛市区，一辆警车闪着警灯，鸣着警笛，从武警商洛市支队大门冲出，疾速驶向洛南县眉底村。刚刚结束的支队长会议决定：集结100名武警战士，听候命令，随时准备开赴抗洪抢险最前线。哪里有部队在战斗，哪里就应该有我们的指挥员出现，立即派一名支队领导前往洛南。

　　罗炎（武警商洛市支队副参谋长）：我们从泥石流中趟过去。

　　“我们受命前往洛南县11名武警战斗的地方。那是我一生中见到过的最大的雨。车灯照出去白花花的一片，啥都看不清。雨刷器开到最快，但根本不起作用。我听见高崖边的水流哗哗哗喷到我们车窗玻璃上，感觉得到车子被冲得摇摇晃晃。

　　“途中，遇到4处塌方，1根高压电线杆横倒在路上。我们立即离开公路，抄小路前进。在一个山岗下，泥石流过来了。各种车子堵成一条长龙。我和支队警务股长刘庭跃、政治处干事邹正权跳下车探察地形，发现公路地势较高，便试着往泥石流中走了几步，发现不是很深，就趟了进去。这股泥石流的深度大概有60公分左右，基本上是稀泥，中间有几块石头，我们三个把石头都搬到了路边。

　　“我们用手电筒指挥大卡车先行，碾出窄窄的一条路，然后让小车迅速通过。当时我站在路边，大车掀起的泥浪溅得我一脸一胸，但我不能动，我得一边挥动手电筒，一边吼叫指挥车子挪动。现在想起来有点后怕，万一泥石流突然加大了呢？但当时根本没顾上想这些。

　　“距眉底村4公里处，公路彻底断了。我们弃车上山，沿小路前行大约1公里，于29日凌晨4时到达鱼龙村。

　　“在村头一间民房里，我们与洛南县公安局政委梅明会合。房子里还有10名民警和几个村干部。梅政委低着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没有人说一句多余的话。我们得知，郭均成局长出事了。”

　　眉底村口，是洛河与文峪河交汇处。28日夜，两河暴涨，文峪河水倒流，交汇处形成涡流，流势甚猛。文峪河桥头，河岸旁一处公路路基被大水冲刷掏空，仅残存一层沥青路面。

　　张生（武警洛南县中队中队长）：浊浪中红色警灯一闪就不见了。

　　“出发时郭局长催得急，中队紧急集合，战前动员都是在面包车上进行的。

　　“我和中队10名战士乘坐的面包车，紧随着前边的猎豹警车。面包车刚驶到文峪河桥中间，突然一个急刹车。只见前边的小车右后轮陷下路面，车头高翘。紧接着，整个小车滑入河水，立即被洪水卷向下游。

　　“我的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那车里还有4个活生生的战友呐！来不及多想，我命令全体官兵下车救人。战士来磊、李米山、温振军，面包车驾驶员、民警常鹏迅速翻过桥面右侧栏杆，一手抓住栏杆，并用脚踩在车尾，俯身探臂。车后窗玻璃已碎，他们扒掉碎玻璃，抓住车内伸出的手臂，齐心协力往外拉。桥面上的战士，一边紧抓来磊等人的臂膀，一边将拖出车的民警合力拉上桥面。就这样，先后救上两名民警。

　　“此刻，洪水已灌满猎豹警车。车内，驾驶员李亚军和局长郭均成完全被水淹没。情急之下，常鹏跳上车尾，试图再从车内救人。栏杆外的三名武警战士也伸臂在洪水中探摸。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猎豹警车猛地被洪流卷走。武警战士李米山急忙伸手去抓常鹏，一下抓住他肩?返腡恤衫，水流太急，衣衫又从手中滑脱。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常鹏被急流冲走的……

　　“几秒之后，只见距桥七八米远处，一片浊浪中，红色的警灯在空中一闪，就再也看不见了。”

　　警车被卷进洪流的一瞬间，李志学脑海里泛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此劫难逃。车内黑乎乎的，一切都在旋转。“砰”地一声，那是车子卷入洪水；“砰”，又一声，这是车子被卡在桥墩之间。杜雅，这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汉子，在黑暗中摸到前座郭均成的胳膊，喊，喊不应；拉，拉不动，急得哭出声来。

　　李志学（洛南县公安局副局长）：一拳将车后窗玻璃打出个大窟窿。

　　“车子最初陷下去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掉进路上一个泥坑里。可是紧接着，借车顶警灯的光线，我发现车窗外全是一浪一浪的黄泥水，这才意识到：我们这车人麻烦大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哪儿有生路？

　　“就在我快要绝望时，突然发现：车后窗的玻璃封条已经掉出来半截。这说明，车子在卷入洪水时，后窗玻璃一定被重重地磕碰过。

　　“我试着用手掀了掀，玻璃有点活动。于是，我猛然打出一拳，玻璃碎了。我反手拉住杜雅的胳膊，使劲往上挪动。

　　“这时，外边有几个声音喊：‘快把手伸出来！’……”

　　李志学、杜雅获救。郭均成、李亚军、常鹏被洪水冲走。洛南县县长刘兴德得到报告，急令在场公安民警、武警战士撤往安全地带。而刚刚死里逃生的民警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他们不断抹着眼泪，又从近一米深的被淹没的玉米地里，徒步走到河堤边的眉底村，去疏散撤离那里的群众。

　　梅明（洛南县公安局政委）：什么荣誉能高过人民举起的手臂？

　　“去眉底村抢险，本来是我要去的，可没争过老郭。他要我在家里掌握各处的信息。

　　“我们这支队伍还是很有战斗力的。老郭是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我们局是全国优秀公安局。得知老郭遇险，我带了10个人赶往出事现场，途中与李志学用手机联系，对他说现场搜救郭局长三人、疏散群众的工作我做，叫他和杜雅马上到安全地带休息。这两个同志不肯，又和武警战士一起，趟水到达眉底继续战斗。

　　“从后来的情况看，李志学他们赶到得非常及时。村子里当时乱得很，我们的同志挨家挨户劝说群众撤离，有的人不愿离开村子，在巷里东躲西藏，民警、武警就手挽手走成一条线，把巷子里的人全部带到地势较高的眉底中学院内。

　　“第二次搜索，一个70多岁的老汉死活不走。李志学带着哭音说：‘好老人家，我们局长为赶来解救你们，都让洪水卷走了，你咋还不走呢？’老人一听这话，终于同意让李志学把他背走。经过4个小时紧张战斗，被洪水围困的群众及车辆全部撤离到安全地带，无一人员伤亡。

　　“搜救郭均成局长和两名民警时，百里洛河两岸的万名干部群众自发参加行动。30日下午，在距落水处70公里的河道里，人们找到了郭均成局长的遗体。当地老百姓拿出自己崭新的红被面，裹在老郭身上，上百个老百姓轮流举抬着老郭。老郭是在老百姓举起的一个挨一个的手臂上回到接应他的民警手里的。

　　“……这世间，还有什么仪式更能表达人民群众对我们民警的热爱？还有什么荣誉能高过人民群众举起的手臂？”

　　梅明泪如涌泉。

　　9月1日，郭均成的52岁生日。中共洛南县委举行郭均成、李亚军遗体告别仪式（对常鹏的搜救工作仍在紧张进行）。县公安局院内，摆放着层层叠叠的花圈；大院外，一张张唁电贴满墙壁。大雨还在倾泻，洛河还在咆哮，可是这雨、这河，夺得走几位民警的生命，又如何带得走他们的英魂？

　　（本报陕西洛南9月2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