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字号前途未卜--寻访曹正兴和他最后的传人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07日10:54 武汉晚报

　　以锻造好钢口的菜刀而声震百年的老字号“曹正兴”最后的两个店面，曾翼附在汉口民生路两个里份的口子上。今年7月，随着这两个里份的离去，老曹正兴可以让今人感怀凭吊的最后的遗存，也终于灰飞为尘埃，而成为了老一辈武汉人的想念和记忆……

　　找到了曹正兴的最后一个掌柜

　　公元2003年7月，武汉市一条古老的老街——花楼街最繁华的北翼，在旧城改造的声浪中，瞬间坍塌成一片废墟。伴随着推土机巨大的轰鸣声，连带消失的还有汉口两个颇有年头的老里份——方正里、维安里。

　　以锻造好钢口的菜刀而声震百年的老字号“曹正兴”最后的两个店面，曾翼附在这两个里份的口子上。如今，随着这两个里份的离去，老曹正兴可以让今人感怀凭吊的最后的遗存，也终于灰飞为尘埃，而成为了老一辈武汉人的想念和记忆。

　　一个在维安里居住了将近五十年的李姓居民，在最后的维安里巷口留了一张影。在他的记忆中，还藏掖着公私合营前曹正兴店铺里最后的一抹光亮。他还记得曹家最后的一个掌柜，是一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人。

　　生存了160多年的老曹正兴，终于融进了落日的余晖之中，然而寻访他的踪迹和曹家最后的传人，却成了我们花楼街采访计划中一个显要的日程......

　　寻访曹正兴的过程一波三折颇具戏剧性。

　　8月中旬，经过辗转打听，我们得知，五十年代在洪益巷小学教书的一位曹老师，可能是曹正兴的后人。并确切知道，这位曹老师现在已从六渡桥小学退休。

　　8月30日，我们与这位叫曹保林的退休教师通了电话。曹老师告诉我们，曹正兴的创始人曹月海正是他的曾祖父。但曹老师谢绝了我们的采访，他说，他对曹正兴的事情了解得并不多。但是，他告诉我们，他有个叔伯的哥哥曹文显，知道一些曹正兴的事情。

　　9月1日上午，在汉口前进一路武汉一中的一栋教师宿舍里，我们见到了曹文显。一头银发的曹文显已经68岁，这位文质彬彬的老人，退休前是武汉一中的物理教师。他告诉我们，曹保林是他二伯父的儿子，他们家是曹家的老三房。

　　曹文显确实知道老曹家的许多事情。1993年，他曾在《武汉文史资料文库》一书中，为曹正兴撰写过一个章节：《名扬武汉的曹正兴刀店》。

　　曹文显还告诉我们，操持维安里口曹正兴刀店的那个拐杖掌柜，就是他的二哥曹文瑞。令人高兴的是，今年已经79岁高龄的曹文瑞还健在，他和老伴居住在杨汊湖的一个居民小区内。

　　9月2日下午，经过两次电话预约，我们贸然上门，终于见到了曹正兴最后一位掌门人——曹文瑞。在他家屋后平台上的葡萄架下，说起曹家的往日旧事，这位拄着双拐的垂垂老者，依然有不尽的感慨和嘘唏。

　　曹正兴：一个黄陂农民创造的奇迹

　　虽然不乏文字的记载，但听读曹正兴150年的创业史，仍感觉有许多口耳相传的成份。

　　曹文瑞说，道光年间，他的曾祖父曹月海，只身从黄陂祁家湾曹家大湾来到汉口谋生。初时，这个从黄陂来的农民工带着远房的一个侄儿，挑着行炉走街串巷，打铁做菜刀。生意渐有起色后，就在汉水边搭起简陋的作坊，挂牌号为“曹正兴”，寓含有正月开张希冀兴旺之意。

　　渐成正果的“曹正兴”，除做菜刀外，还兼做屠宰刀、厨刀和前薄后厚、前切后砍、切砍兼用的锥型刀板。其工艺不仅精湛，而且独树一帜自成一体。

　　同治七年（1868年），“曹正兴刀店”在汉口花楼街张美之巷（民生路）购置了一栋三开门的楼房，并在门端写上“夹灰卷口，包调包换”的招贴。此后“曹正兴刀店”气势日甚，最兴盛时，开红炉四盘，日产刀具百余把。盛名之下竟有“北有王麻子，中有曹正兴，南有张小泉”的赞语在民间流传。

　　民国初年，曹正兴刀店由曹月海的长子曹明福的三子曹万长主理，刀店一度出现极盛之象，日销量高达200把。

　　1930年之后，曹家后人贪图安逸疏于店务，店内经营全交管账先生李志安打理。曹文瑞说，曹家渐渐空有其表。他曾亲眼看到“先生”又买房又请奶妈。

　　后来贪婪的“先生”淘空了店里的钱财，与长清里的一个叫陈黛玉的妓女在沙家巷双双服毒自杀。其丑闻被排成文明戏，名为《双服毒》。此后，曹正兴刀店后继无人，生意日渐凋零。

　　1938年，曹正兴刀店毁于日军炮火之中。大难之际，曹家兄弟各奔东西。�

　　曹文瑞扛起了“曹正兴”的牌子

　　8年抗战中，曹文瑞一家在父亲曹万匀的带领下逃到湖南。父亲为人老实体弱多病，小小年纪身带残疾的曹文瑞靠卖烟卷维持家中年计。

　　1946年，抗战胜利后，曹文瑞和家人又回到汉口，在花楼街维安里口租下一间房，挂起“曹正兴老三房”的牌子，重操祖业，为忙于生计的武汉人锻打菜刀。

　　花楼街的老居民说，当年除了维安里这家曹正兴外，在民生路兴元里口上，还有一家曹正兴。曹文瑞说，那是他的二伯曹万祥开的“曹正兴老二房”刀店。

　　也就是从那时起，曹正兴往后的历史也就成了曹文瑞与命运的抗争史。这位双腿残疾的曹家后人，信心百倍地肩起了曹正兴这块招牌，并将他的余晖播撒到今天。

　　在曹文瑞的记忆里，那时店里虽然只有一盘红炉，日产菜刀20多把，但因为产品质量过硬，经营讲求诚信，所以“曹正兴老三房”的菜刀供不应求。“曹正兴重新开业后的那几年，是我一生中过得最好的日子，”一声叹息之后，曹文瑞用手抹了抹已经苍老的面庞。

　　然而，好日子太短了。1952年，三反五反开始，曹文瑞老实的父亲受不了惊吓而去世。因为大哥早年离家出走，身为老二的曹文瑞又肩起了长子的重担。他一边要操持店务为一家人的生计忙碌，又要接过父亲的名份“享受”挨批斗的待遇。因为曹文瑞平日爱唱几句京戏，所以每次挨斗过后，票友们就和他开玩笑，说他又当了一回小丑。

　　1956年，曹正兴公私合营，曹文瑞成为曹正兴刀具厂的一个排口工。

　　文革中，天下大乱，但曹文瑞每天让儿子骑车送自己上下班，从不迟到早退。1975年进曹正兴刀具厂当工人，现在的厂长李维黔对我们说，他还记得刚进厂时，曹文瑞坐在工作台前，一丝不苟排口装刀扣的情景。

　　上个世纪70年末期代，曹文瑞退休，他的小儿子曹景德顶职进厂。传承曹正兴薪火的责任，又一次落在了曹文瑞一家身上。

　　打铁的曹家竟出了个将军

　　以打铁经商起家的曹家，后来竟出了个将军，这大概是曹家家族史上的一个异数，让曹家的后人有几分意外的惊喜。这个将军，就是曹文瑞的大哥曹文浩。

　　1938年抗战时，在武汉读中学的曹文浩，随学校撤退到重庆，从此与沦陷区的武汉家人失去了联系。他刚开始就读于洪江大学，后考入国民党一个军事机械学校。

　　1945年抗战胜利后，曹文浩回到汉口。那时，曹文显看到的大哥，已是一个年轻的少校军官。这一年，曹文浩在汉结婚。1948年，曹文浩携妻儿去了台湾，从此与在大陆的父母兄弟音讯阻隔40余年。

　　九十年代初，曹文浩通过寻找曹正兴刀具店，才得以与兄弟姐妹团聚。其时曹文浩已70多岁了。曹文显说，大哥离开大陆的时候，已经官阶中校，退休时应该是个将军吧。

　　前几年，曹文浩病逝台湾。他有一儿二女，除一个女儿在新西兰外，其余都生活在台湾，和他们的母亲一起，从事着文化产业。

　　拼读曹家的族谱，曹文瑞兄弟应是“曹正兴”的创始人曹月海二儿子曹明禄的嫡亲孙子。曹明禄有三个儿子，曹文瑞家是老三房。前文说的，曾在洪益巷小学当过教师的曹保林家该是曹家的老二房。据曹文显说，曹家大房的大哥如果还在，大概有90多岁了，他还有一个儿子，但已经许久没有与曹家人联系了。

　　曹文显说，他有六个兄弟，一个姐姐，三哥去世前曾是省三建二公司的技术员；四哥在贵州农学院任教授；六弟退休前曾任天一小学校长；现在他们的后人中也有七八位从事教育工作。曹文显笑着说，我们家由从前的铁匠，变成了教书匠。曹家的脉络由此分出了一个大岔，不知是无意识的不约而同，还是天遂人意的机缘巧合。

　　曹家雕梁画栋的老屋如今成了牛棚

　　在寻访曹正兴和他的后人们的过程中，另一个最大的意外，是我们结识了家住循礼门的居民曹庆吉。45岁的曹庆吉，是我们所做的另一篇新闻中的一位当事人。8月22日，他曾无偿地将自己收藏了近三十年的一口大缸，奉还给了原主人汉口栖隐寺。

　　曹庆吉说他也是曹正兴的后人，但面对偌大一个曹家家族，他实在说不出自己是哪支哪房。但他确是黄陂祁家湾街大曹湾村的子弟。按曹文显的说法，“庆”字辈的曹家后代应该是他的重孙辈了。

　　热心的曹庆吉告诉我们，在大曹湾，还保存着曹正兴家的一间老房子，并愿意陪同我前去探访。

　　9月3日中午，我们走进干净静谧的大曹湾，如愿地看到了“曹正兴”家这栋老房子。村里的老人说，曹家老屋解放前三年竣工，为曹文瑞的二伯所建造。

　　曹家之所以决定回老家置田造房，大概是缘于抗战逃难时有家不能归的惨痛教训。

　　1952年，大曹湾土改，“豪华”的曹家老屋住进了贫下中农。今年已经72岁的曹景山，当年就曾在这栋雕梁画栋的老屋住过。他说那时老屋家具齐全，都是好红木做的；屋内窗明几净，门窗都装饰着好厚好亮的玻璃。

　　可是，如今的曹家老屋早已无人居住，成了村里公共的牛棚。虽然老屋流线型的飞檐依然无声地气派着，但屋内空荡已没有了房间，只有一根根木柱留住了它当年独到的格局。还残存着的几块雕花的门楣之上，覆盖着蜘蛛网和厚厚的尘埃。

　　我们在曹家老屋前驻足留影，但我们知道，这栋建于上世纪40年代的建筑，还没有资格成为应该保护的文物。如果曹家的后人不来修缮维护，那么老屋的土崩瓦解就只是一个或迟或早的问题了。

　　贤乐巷里还有老曹正兴的遗存

　　经曹文瑞的指点，老曹正兴的遗存，除了那个已经消失的维安里的老铺面外，在它对面的统一街贤乐巷内，应该还有它的一个生产作坊。

　　9月3日，迎着西斜的夕阳，我们走进了逼仄破旧的贤罗巷。问了几个年纪不轻的居民，都说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个打铁的店铺。令人不解的是长不过30 米的贤罗巷内，单号住户基本还保持着原貌，而双号房屋都已大多被改造了。而老曹正兴那个曾让曹文瑞舒心且自豪的生产门面，就在一个双号——20号内。面对眼前这堆粗糙的水泥建筑，我们实在无法在想象中复原曹正兴往日的情景。自然也无从体会当年曹文瑞有何种心情。

　　1958年后，公私合营后的曹正兴刀具店，在江汉北路上立起了自己的厂房。1959年曹正兴有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名字：“武汉国营曹正兴刀剪厂”。上个世纪80年代，从文革中恢复元气的曹正兴，曾有过短暂的辉煌，年产各种刀具30万把。90年代，曹正兴再次荡入低谷，工厂迁往新华下路，陷入半停产状态。

　　我们曾在一柄在库房中积压了十多年的曹正兴菜刀的封套上，看到了他的详细地址：江汉北路143号。但过后我们驾车往返两次，却仍无法找到他的身影。最后在当地一位乔姓老居民的指点下，9月3日，我们终于看到了这个曾经“国营”过的老厂仅存的水泥门框。在水泥门框下，我们抖开了取景框，看到将门框围困封闭的建筑围墙，和将门框后路堵住的高耸入云的“花园”大厦。

　　曹正兴的前途依然未卜莫测

　　寻找曹正兴刀具厂今天的下落，也颇费了些周折。经过多方打听，我们才弄清，1995年后就已经停产的曹正兴刀具厂，如今蛰伏在后湖乡石桥村内。

　　当汽车沿着一条小道拐进了一个几乎没有出处的岔路口时，一位为我们指路的妇女汉腔十足地告诉我们，“曹正兴口沙，就在新四方里头。”

　　我们下车抬头张望，眼前是半敞开的两扇生锈的铁门，和一座冷清凋蔽的院落。院落门口挂着一个白色木牌，上有二个半字——“武汉”二字和“市”字的一半，想当然下面的几个字应该是“曹正兴刀具厂”。所谓新四方，不过是租借曹正兴刀具厂生产的一家私人作坊，名曰：新四方制管厂。

　　坐在简陋几乎完全没有修饰的厂长办公室破旧的沙发上，厂长李维黔告诉我们，现在厂里正在改制，大部分职工已“买断”回家，仅有十几人还在这里苦撑留守。

　　面对工厂眼下凄风苦雨的局面，李维黔只有无奈和不断地苦笑。自1990年之后，国际国内刀具生产的新工艺新材料日新月异，且沿海地区各路利刃长趋直入武汉市场，其刀光剑影早已遮蔽了百年曹正兴的锋芒。1995年后，曹正兴刀具厂生产量锐减，直至完全停摆停产。

　　访谈之间，在李维黔的办公桌上，我们无意瞥见到几把刻着“曹正兴”字样的菜刀。薄薄的塑料封套上，“曹正兴”和“夹灰卷口，包调包换”的红字依然清晰。李维黔说按照商标评估惯例，由于工厂已经没有了上一年的销售额，曹正兴的商标价值已没有数字可以评估了。

　　对于曹正兴的未来，垂垂老矣的曹文瑞仍在牵肠挂肚。1999年他还拄着双拐，在儿子的陪同下，来到工厂商谈振兴曹正兴的可能和设想。如今时间又流转过去了三四年，尽管曹文瑞也许还有重头收拾曹正兴“河山”的雄心，但他不无明智地摇摇头对我们说：我老了，力不从心了。

　　现在，曹正兴的前途和出路，依然未卜莫测。然而，不管是“改制”还是“买断”，对厂长李维黔和他属下的职工而言，过去现在和也许还有将来的曹正兴，总不过是自己曾经供职过的工作场所和曾经支过薪水的单位；而对曹文瑞和他的兄弟姐妹来说，曹正兴则是他们家族永远的光荣和梦想，是他们人生中一份永远不会短路的眷顾和想念，是他们生命里一块可以永远感光的底片。（记者马里波夏燕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