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日，本刊记者独家采访了新近担任外交学院院长的中国资深外交家吴建民。现年64岁的吴建民1991年至1994年担任外交部新闻司司长、发言人。从1994年至2003年的近10年时间里，吴建民历任中国驻荷兰特命全权大使、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常驻代表和特命全权大使、中国驻法国特命全权大使。在采访中，吴建民从外交家特有的视角归纳了中国外交的新特点并展望了中国外交的前景。他还透露了一些此前从未见诸报端而鲜为人知的外交内幕。
●本刊记者 李敬臣
因为与记者早就认识，对吴建民的采访在寒暄之后很快进入主题。目前还担任全国政协外事委员会副主任的吴建民说，与时俱进是“三个代表”的精髓。“三个代表”是结合中国实际和国际形势的发展而产生的重要思想。它是指导全党全国工作的纲，也是指导外交工作的纲。回顾今年外交上的几件大事，外交上贯彻“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做得很好，确实体现了与时俱进。
吴建民认为，中国外交与时俱进的新特点可以通过今年外交上的三件突出事例来说明。
第一，4月29日，国务院总理温家宝出席在泰国曼谷举行的中国－东盟领导人关于非典问题的特别会议。
回顾这次会议召开的过程，吴建民说，东盟举行这样的会议是出于自身考虑。非典是跨国界的，要防治它不是一个国家能够解决的。而东盟国家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需要大家来协调，商讨出一个解决办法。东盟成员国都是中国的近邻，开始还担心邀请中国，中国不一定去。但是，中方经过慎重的考虑，采取了主动。中国的出席使东盟国家喜出望外。东盟国家很清楚，如果要有效地防治非典没有中国参加是不行的。中方也认为，要有效地防治非典，光靠自己一家的努力是不够的，需要与邻国共同努力。
吴建民说，温总理参加会议时间虽然不到24小时，但成果显著。会上的讲话和会下举行的记者招待会效果都很好，向东盟国家介绍了中国抗击非典的实际情况和中国如何防治非典的具体措施，传达了“与邻为善，以邻为伴”的信息。中国作为抗击非典的积极参与者，与东盟国家一道商讨防治非典的办法，赢得了与会各国的赞许。这是一件外交上做得非常漂亮的事情。像非典这样突如其来、无法预料的事情，没有与时俱进的精神是无法从容应对的。
第二，6月1日，国家主席胡锦涛出席在法国埃维昂举行的南北领导人非正式对话会议，并发表题为《推动全面合作，促进共同发展》的重要讲话。
作为中国驻法国大使，当时吴建民陪同参加了胡锦涛主席在会议期间的几乎全部活动。因为有些场合专职翻译不能在场，吴建民还时常临时担任翻译。
被称为“富人俱乐部”的西方“七国集团”乃至后来的“八国集团”曾多次邀请中国领导人参加他们的会议，但中国都没有去。法国是今年“八国集团”峰会的东道主。按惯例，东道主有权邀请一些非成员国与会。于是，法国总统希拉克在今年1月提出邀请包括中国、印度和巴西在内的一些发展中国家以及非洲的贫穷国家参加峰会期间举行的南北领导人非正式对话会议。
此前，中国从未与“七国集团”或“八国集团”进行过任何直接对话。这次希拉克提出会议主题是讨论南北问题。南北问题既是关系到全球的问题，也是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的中国非常关注的问题。此外，参加对话的20多个国家分量是很重的，加起来约占全世界人口的70、GDP（国内生产总值）的70、外贸的70。
南北领导人非正式对话会议期间，胡锦涛主席会见了许多国家的领导人，与每个领导人交谈的时间不长，但都谈到了实质问题。吴建民的印象是：胡锦涛在会谈中对答如流，反应很快。他举例说，胡主席会见阿尔及利亚总统布特弗利卡时，布特弗利卡对中国在阿尔及利亚遭遇地震时给予的援助表示感谢并且说，阿尔及利亚人民在争取独立解放的斗争中，大国中只有中国支持他们，阿尔及利亚人民对此永志不忘。
胡主席马上回答说，1971年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时，阿尔及利亚是带头的，中国人民对此永志不忘。这句话使布特弗利卡非常高兴，因为他当时作为阿尔及利亚的代表就在联合国投票现场。
吴建民说，在会上，胡锦涛第一个发言，主持会议的希拉克非常高兴。会议结束后，法国总统身旁的人在巴黎一见到吴建民就说，胡主席的发言非常精彩，胡主席对会议的成功作出了很大贡献。吴建民还在不同场合多次听到外国领导人交谈时说：胡锦涛是“the
right
man（很合适的领导人）”，认为胡主席领导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大国，对中国和世界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一个新的领导人出现在国际舞台时，需要外界认识和了解。八国集团会议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事实证明，中国适应潮流和形势发展，胡锦涛参加南北领导人非正式对话会议，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再次体现了与时俱进的外交新特点。
第三，8月27～29日，朝鲜半岛核问题首次六方会谈成功地在北京举行。这是中国外交史上第一次穿梭外交取得的成果。通过会谈，各方坐上了谈判桌，走上了和平解决朝核问题的道路，受到国际舆论的广泛赞扬。在此之前，通过中方努力，在北京非典疫情严重的情况下，中国、朝鲜和美国于4月23～25日在北京举行了三方会谈。
吴建民说，中国和朝鲜是友好邻邦。中美关系现在处于布什就任美国总统以来的最好时期。北京六方会谈的成功举行说明与会各方对中国的信任。在促使朝鲜半岛核问题走上和平解决道路方面，中国发挥了应有的重要作用。
中国为什么要这么做？首先，朝鲜半岛需要和平，中国需要和平，亚洲需要和平，世界需要和平。20世纪，世界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人类历史上打了几千年的仗，这两次世界大战是最为惨烈、沉重的，给世界人民的教训也是最深刻的。其次，《联合国宪章》里就明确提出，联合国成员国应和平解决国际争端。在人类进入21世纪的今天，要和平，不要战争已成为国际社会的共同呼声。人类需要维护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基本原则。再则，和平解决争端符合各方利益，符合朝鲜半岛有关国家和周边国家的利益。这样的会谈结果是各方都感到满意的。当然，朝核问题距离解决还有相当一段路程要走。总之，谈比不谈好。
吴建民认为，中国外交贯彻“三个代表”，体现与时俱进，韬光养晦，有所作为的思想，这三件大事都是很好的范例，谱写了中国外交的新篇章。
展望中国外交的前景，吴建民说，过去有一位中央主要领导人说过，“外交是投入最小产出最大的事业”，很有道理。中国的外交进入了一个黄金时期。这一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中国的外交舞台从来没有这么大，我们的舞台是全世界。回顾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历史，很多时候我们的外交舞台是很狭小的。第二，外交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重要，从我们的GDP和进出口贸易来比较，就可以感觉出来，外交在中国是占很大分量的。第三，外交非常有效地为中国人民服务，为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服务，因为中国更需要外界，外界也更加需要中国。
中国与各国的外交发展带动了中国经济的发展。外国对华投资热潮从来没有今天这么高涨，去年是破纪录的，达到近528亿美元，约占全球外来直接投资总额的10。今年可能要突破560亿美元。这些数字的后面是什么呢？是跨国公司和国际上的投资者，他们对中国投信任票，对中国的前景看好，对中国新一代领导集体登上中国政治舞台看好。这说明外交工作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巨大的，所以说外交是一个资源。这个资源还远远没有为国人所认识，因为我们长期是一个封闭的国家。在长期封闭的状态下，外交发挥的作用是有限的，文革中有人说什么“没有外交没有关系”，那是极其错误的。
吴建民说，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外交能给国家做的事情太多了。再举个例子，中国修建高速公路的经验就是参照法国的。1987年，当时的交通部长钱永昌率领代表团到欧洲去考察高速公路。德国、荷兰、比利时、卢森堡、瑞士都不收费，惟独法国收费，我们从中得到启示，中国2.5万多公里高速公路是按照“借钱修路，收费还钱”这样的模式建立起来的，对中国的贡献非常大。国外很多好的管理模式和好的经验的引进有助于中国经济发展。实际上，世界对中国的了解还很不够，而外交能促进世界对中国的了解，了解后就有了合作发展的机遇。从这个角度看，外交的巨大作用怎么估计也不会过高。◇
（题头照片：吴建民接受本刊记者专访 李敬臣）（编辑：林双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