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横行 工商无奈 究竟是哪些人使他屡屡逃脱法律制裁

　　■外滩记者 王杰/报道 唐强

　　号称“黑道教父”的宋留根终于栽了。7月份，横行郑州10年的宋留根落网。在郑州市游街示众时，举城欢呼。 在郑州盛和针织市场经营内衣的浙江商户鲁先生说，宋和百余名手下被游行示众那天，郑州全城轰动。他也夹在人群中去看了。当那个矮小瘦弱、相貌极其普通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面前时，他感到很吃惊。

　　在郑州盛和针织市场经营多年，鲁先生和他的同乡曾经不止一次跟宋留根控制的恒业托运公司有过合作。但他不认识宋留根，也不知道那家托运公司的黑社会背景。所以他没有意料到那个“还算遵守商业规则的托运公司”，在蜕变之前“竟然已经积累了厚重的血腥气息”。

　　暴力入市 把持经营

　　按照专案组掌握的情况，宋留根的发家起于郑州市友爱路市场。

　　友爱路是郑州市西郊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街道，离郑州市委大院和市委北院只有百米之遥。1995年之前，数百家大大小小的纺织品经营者就兴起在这条道路两旁，形成了红火的布料批发市场。

　　这条路的北面，就是宋留根所在的国棉五厂家属院。

　　生活在市场边上的宋留根目睹了市场的繁荣。1993年，29岁的宋留根刑满释放，就盯上了这里。

　　信奉“打”字当头、形成威慑的宋留根身边，慢慢聚拢了马小辫（真名马献洲）、郝洪山、王郑光等人。同为刑满释放人员，一拍即合，开始以武力胁迫或驱逐其他商户。

　　“他宋留根卖的货，别人谁也不许卖，否则就棍棒相加。这就是宋留根等人为牟取暴利制定的简单游戏规则。”郑州市公安局的一位副处长说。

　　1993年夏天短短的三个月内，三个人利用这种手段，在市场内垄断经营销量较好的“麻纱”布，获利6万余元。专案组的调查表明：这笔钱是宋留根等人攫取的黑道生意第一桶金。

　　尝到垄断市场甜头的宋留根，开始向往更大的利润。这种利润来自货物托运。

　　当时友爱路布匹托运市场的托运商是绰号“小丑”的冯双亭，他当然不甘心把手中的“肥肉”拱手相让给一个地痞，双方数次发生冲突。

　　1993年8月23日晚，宋留根带领几个打手，在冯双亭回家必经的道路上设伏，当场用枪打死了冯双亭，其妻也身中数枪，造成重伤。

　　宋这招“杀一儆百”的狠棋，果然吓退了其他托运商，友爱路的托运市场开始被宋等人独占。

　　宋留根集团四号人物王郑光，2001年就因票据诈骗案入狱，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回忆当时的情形说：“当时只是感觉这个路子赚钱快，别人一年可以赚1万，垄断控制却可以赚10万甚至100万，我们当然干这个。人的生命短暂，最多六七十年，这种情况下要发展，当然怎么快就怎么走。”

　　正是这样的思路，开始让宋留根等人愈发肆无忌惮。

　　1995年4月，友爱路布料批发市场迁入西站路纺织大世界，宋留根等人也随即把生意转移了过去。他们垄断货运的手段如出一辙，只不过历经了更大的厮杀。

　　按照郑州市公安局专案组提供的消息，宋留根等人就是在这里完成了血腥资本的原始积累，然后将黑手伸向其他批发市场和托运业务。从1995年开始到2002年间，他们制造了11起与托运相关的血案，杀死15人。

　　在宋等人到来之前，作为全国第三大纺织批发市场的纺织大世界已经拥有2500多户商家，经营渐至鼎盛时期。宋留根等人到后，开始选择向一些小公司下手，几年之内，无数个小托运部被暴力砸出市场。

　　宋留根三人开始酝酿收拾市场内托运量最强大的托运商，人称“胖建”的郑建平。当时的郑建平垄断着郑州至浙江绍兴柯桥镇“中国轻纺城”线路，收益巨丰。

　　1997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宋留根率领30多名打手，身着清一色的黑皮衣，头戴黄色工程防护帽，直奔“胖建”设在“纺织大世界”内的托运部，“胖建”获知消息后仓皇翻墙而走。数日后，双方各纠集大批打手，在国棉五厂家属院对面的工人路进行械斗。此次火拼，“胖建”惨败，不得不将托运部拱手相让。

　　1998年初，某托运部不听“招呼”，从浙江柯桥托运一车布匹到郑州，行至信阳一偏僻公路时，被宋留根团伙打手范强率人追上，三名司机被当场杀死灭迹，布匹卡车就地变卖。

　　1998年7月，范强等三人持猎枪闯入柯桥一托运部，当场打死两名不听话的本地商人，由于怕范强嘴松，在宋留根授意下，另两名团伙成员在柯桥将范强杀死并碎尸。

　　同年10月，宋把持的柯桥至郑州公路托运部与马某控制的柯桥铁路托运部发生火拼，对方一人死亡，两人重伤。柯桥货源被垄断后，宋派出外号为“小孩”的嫡系打手等十余人，常年镇守柯桥。

　　腥风血雨之中，宋留根彻底垄断了郑州纺织大世界内和货源地的货运市场，年平均获利4000万元，团伙成员发展到100余人。

　　披上羊皮 独家垄断专列

　　到了1998年10月，宋留根等人已经彻底垄断了郑州至柯桥托运，开始寻找更大的契机。

　　恰逢郑州铁路局试行行包专列个体承包经营，宋留根、马小辫和郝洪山三人又将黑手伸向了铁路。公开的外壳就是三人联手创办的“创业货运公司”。

　　据专案组掌握的事实，三人创办这家公司的启动资金，全部是纺织大世界垄断经营所得。不过记者在工商局查阅这家公司的档案资料，却发现2002年以前的经营状况竟然没有一点记录。

　　郑州市工商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说：“这些人很聪明，一边不法经营，一边‘漂白’自己，从前黑的东西都正在悄悄地抹去，变得越来越隐蔽。”

　　事实也正是这样，宋留根等人为了掩人耳目，特意挖来了一个懂经营管理的人出任总经理，这个人就是跟他们同一个家属院长大的王鉴。公司在王鉴的运作下，逐渐发展壮大。到被查封时，已经在郑州、广州两地建起30多个运输网点，遍及两地各大批发市场，有正式员工近百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宋留根集团的骨干成员。

　　按照郑州铁路部门一位知情人的说法，行包个体承包经营的初衷是好的。一些商户联手承包车厢，托运货物，既节省了运费，又搞活了铁路货运。但是宋留根等人的“创业货运公司”介入后，铁路货运承包经营就变了味。

　　“创业公司”驱走了其他承包商，独家垄断了郑州至广州的对开行包专列。

　　“黑势力一介入，车厢开始变味，运输一些污七八糟的东西。”工商局的这位知情人说，“铁路货运有特殊性，速度又快，根本没法查。”

　　随着不法经营的成功，宋留根等人的胆子和势力也越来越大，触角伸向更广泛的行业，控制的市场越来越多。 专案组的一位负责人透露说，除了对货运、摩托车配件、水果、服装等市场的控制外，宋留根等人还控制着多家娱乐场所，所有的黑色收入，通过貌似合法的经营，源源不断地流进宋留根等人的腰包。

　　郑州市火车站地区小商品城的刘姓商户说，黑势力进入市场，靠的是打杀，一旦拿下，也开始规范经营，外面看跟正规公司没什么两样。在没有获取确凿的证据之前，根本没有人知道，宋留根等人才是这些经营组织真正的后台老板。

　　盛和针织市场的鲁先生也告诉记者：他是在被公安部门通知去取货款时，才知道恒业公司的黑社会背景。

　　鲁说：“盛和市场有几百家商户，我们浙江来的占六成，好多都委托过这家公司代办货运、代收货款，他们给人的感觉还是比较守信誉的，只要拿着发票去，绝不赖账。”

　　对此，银基商贸城的一位管理者认为：这是黑势力逐渐走向隐蔽的表现，“他们已经控制了大部分市场，肯定会比打天下时收敛。”

　　垄断背后

　　但在黑社会接近合法公司化道路的同时，却给市场带来了灾难。郑州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官在接受采访时告诉记者：“宋留根等人暴富了，好多市场却垮了，市场秩序也被搞坏了。”

　　据介绍，在没有介入铁路行包货运之前，宋留根等人已经带给纺织大世界无法愈合的创伤。

　　纺织大世界被称作全国第三大纺织交易市场，1995年年销售额达到40多亿元。在宋留根等人垄断托运后，柯桥至郑州的单车运费高达3.6万元，费用是同等线路的3倍多。仅此一项，纺织大世界每家商户每年要比周边城市多负担4万元的托运支出。

　　不光如此，宋等人还垄断了装卸站，正常情况下，从柯桥、广州、常熟等地进郑州的卸货费为单车600元，单件两元。被宋垄断后，卸货费高出近3倍。

　　新近刚进入纺织大世界的一位河北皮毛商户说，他的同乡原来在这里经营，嫌宋留根他们收的装卸费高，偷着搭河北的便车捎货，夜里悄悄地去停车的地方拉回来。后来被他们知道了，同乡受到了威胁，吓得赶紧撤离。 还有许多商户，面对高额的运费支出，不得不黯然退出市场。

　　根据纺织大世界管理处提供的资料显示，到了2002年，整个纺织大世界的销售仅为10亿元，商户也从1995年的2500多户下降到如今的不足700家。

　　来自国税部门的统计资料表明，鼎盛时期，纺织大世界年纳税总额达到1000万元。而在宋控制市场后，年纳税总额仅剩560万元，实际下降60%。

　　在铁路行包货运方面，宋等人介入后，“创业货运公司”承包的郑州至广州的三节货运车厢，运费提高了数倍。

　　记者在郑州火车站行包货运中心采访时留意到，托运鞋类、服装等物，国营铁路货运公开张贴的价格为每公斤0.24元。据说，创业公司当初的运费，是这个价格的2至3倍。根据创业公司和铁路部门的承包合同，每公斤的运输成本还不足0.1元，其中的暴利让人咋舌。

　　部分商户不堪重负，宁愿把货物发到石家庄，然后再用汽车拉到郑州。即便这样，也不能让宋留根等人知道。 铁路上的一位知情人说，连黑道小势力都得向宋老大臣服，一般商户，哪里还敢冒犯他？

　　知情人这样说，是有事实依据的。

　　红火的郑州二环道果品批发市场，原来被另一黑社会团伙胡英杰、胡现杰兄弟（该团伙2002年被郑州警方摧毁）控制，后被宋留根以暴制暴拿下。此后，胡氏兄弟每年向宋留根缴纳保护费80万元，并让出杂果生意给宋留根经营。

　　十年横行，工商无奈？

　　截至宋留根被抓获，他们的团伙已经在郑州为祸10年，在其他行业市场上的横行也已经有多年。

　　纺织大世界的商户告诉记者，宋的团伙成员刘慈恩垄断了盒饭生意，光靠这一项，每年获利达百万元。还有团伙成员刘文贤，在市场内成立非法商会，自封会长，一年光保护费就收200多万元，连工商管理人员都不敢进场管理。

　　这种情况下，多年来工商局与宋的团伙一直相安无事。

　　记者到设在纺织大世界的中原工商分局派驻的工商所采访时，一位副主任以原来的管理人员全部更换了，自己不清楚为由，拒绝了记者的采访。

　　在郑州市工商局，宣教处处长王雁凤请示后，表示宋留根的公司不是在市局注册的，他违法犯罪的事也跟工商局没有关系。

　　王雁凤说：“他们脸上又没有写着黑社会，谁能不让他们注册？” 此后，记者从郑州市工商局专业分局获悉，宋留根的恒业货运公司就是在市局注册的，专业分局有他们的分支机构。

　　根据警方提供的资料，原来的恒业公司股东是宋等三人，今年3月初，消息走露，恒业公司召开紧急会议，宋等三人退出公司，想以此保护公司，5月15日，警方查封恒业公司。

　　9月1日，记者在郑州市工商局档案库里查找时，发现包括创业货运公司在内的所有资料已经不存在，但是2002年6月7日注册的郑州恒业运输有限公司却仍未被注销，而且其分支机构遍布郑州华中食品城、科技市场、鞋城、摩配城、盛和市场、东建材市场和小商品城等。

　　该公司设立登记申请书显示，注册资本100万元，经营范围是公路运输、代办铁路运输、仓储及装卸服务、中转服务。董事长为陶杰。到了公司设立登记审核表上，股东和发起人姓名变成了两个，分别为陶杰和欧振勇。营业期限从2002年7月4日到2005年6月20日。公司注册地址是中原区冉屯路1号。

　　冉屯路1号距纺织大世界数百米，因为与桐柏路连接处修路，已经一片狼藉。按照登记申请书上的电话拨打，被告知已经欠费停机。后经警方证实，被查封的就是这家公司。

　　让人纳闷的是，市工商局出具的年检报告显示，这家公司在2002年年检时，顺利通过。

　　负责管理郑州市托运部的郑州市工商局专业分局交通运输管理所负责人，在回答记者“如果没有工商部门的支持或默许，会不会形成垄断”的提问时说：“应该不会形成。”但他同时表示，他刚来，“以前没有接触过这件事”。

　　谁纵容了黑势力？

　　据铁路部门的一个知情人透露，在宋留根等人的“创业货运公司”控制铁路行包货运不久，铁路部门的领导已经接到很多反映，对此很头痛。但是停不下来。为什么停不下来呢？官方的说法是签订有合同。

　　其实呢？知情人说：“合同执行中发现问题，也可以随时中止合同啊。关键是有腐败在里面。一旦停下来，会影响很多人的利益，有铁路人员，也有公安人员的利益。

　　按照专案组的调查，从宋留根做下第一条命案时起，就被警方盯上了，而且掌握了确凿的证据，完全可以提出故意杀人的指控。但实际的结果是，宋留根等人只被关了几天就放了。后来发生的很多起刑事案件，最终也都是这样不了了之。

　　时间久了，宋在西郊的名头越来越响。曾经跟宋同在一个厂里的职工说，他对此人一直是敬而远之。他认为，这样的人越留案底，名声越响，一般人根本不敢得罪，拿点钱就出来了，然后名气更大。

　　而郑州市公安局的一位警官认为，宋没被追究的主要原因是，用不法收入寻找到了太多的保护伞，靠他们维护了宋留根暴力团伙的运转，使团伙肆无忌惮地从市场上攫取黑金，积累大量的血腥资本。

　　这位警官还谨慎地透露：这些保护伞涉及公安、工商、政府职能部门的人员，专案组正在深入侦破。

　　究竟会是哪些人充当了宋留根团伙的保护伞，致使他们屡屡逃脱法律的制裁呢？

　　负责国棉五厂辖区的棉纺路派出所，对于宋留根团伙犯下的诸多刑事案件不愿多谈，一位警员说：了解情况必须通过专案组，他们不方便透露任何消息。

　　据记者了解，今年1月13日，在掌握了宋留根团伙违法犯罪的确凿证据之后，河南省公安厅副厅长、郑州市公安局局长李民庆果断决定，异地用警、封闭办案，抽调40名干警成立了“1·13打黑”专案组，李亲自挂帅，严格控制知情范围。

　　这样的情况下，消息还是走露了出去。以致3月初，宋等三人从公司抽身而退，然后逃匿，给抓捕造成很大困难。

　　按照专案组的保密措施，集中办案的人员进入黄河滩边的警犬基地时，必须上缴手机等通讯工具，不准互相打听案情，走露风声的事实让专案组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

　　对该团伙其他人的抓捕还在进行中。一名掌握案情的警官告诉记者，过程中肯定会涉及众多的保护伞。这些保护伞都被宋留根团伙的黑金拉下水，逐步沦为利益的共同体。

　　“毫无疑问，这些保护伞的能量都是比较大的，但它们终将被捅破。” 这位警官说。

　　（本文在采写过程中得到郑州市公安局宣教处田菲的支持，在此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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