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例，也许不只为沃尔玛

　　撰稿／陆世纶(记者)

　　谁是今年夏天南昌市最忙碌的人？南昌沃尔玛超级大卖场的员工很可能当选。8月28日，这家世界零售业之王在江西开出他们在中国的第29家店。在这之前整个南昌市甚至没有一家像样的超市，但这肯定不是沃尔玛到来的主要理由，这个名列世界500强之首的经济巨人从来不怕竞争。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江西的重要价值，但尽管如此，没有人认为这种事在几年前是有可能发生的。

　　与美国沃尔玛不同，南昌沃尔玛占据着这个城市最中心的位置——八一广场上，在离它200米处，赫然耸立着八一英雄纪念碑。这是一个有着可歌可泣的革命历史的城市，她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诞生地，八一广场是当年战斗最激烈的地方，但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可以和沃尔玛和谐相处。这里的人们以巨大的热情欢迎它的到来。拥抱沃尔玛，是这个沉寂多年、曾经似乎变得越来越无足轻重的中国中部省市发出的她决心面向世界、走向现代的强烈信号。

　　南昌市商业贸易委员会副主任贺新华告诉记者，南昌沃尔玛开张的第一个星期，创下了沃尔玛同一时间单店销售额的全球之冠。这个令人吃惊的消息在南昌人眼里实属正常，当年肯德基炸鸡店的单店销售额的世界冠军也诞生在这里。难道南昌人的消费能力真的有那么强吗？不是的，这个城市对新鲜事物的期待和饥渴已经太久太久。

　　南昌沃尔玛公关及政府事务部经理杨雯向记者展示了该店开张前某一天的她的工作日记：早上8：00，去市交警大队办理沃尔玛集装箱卡车的进城通行证。从沃尔玛在深圳的采购中心将商品运往全国各个沃尔玛分店的集装箱卡车又大又长，按南昌市的规定，它只能在晚上行驶，但这样做要花很长的时间，有可能会延误原计划开张的时间。南昌市交警部门同意为沃尔玛破例一次；9：00，去市府参加由市府秘书长召集的关于如何解决沃尔玛用电问题的协调会议。沃尔玛所在地的电容量只有3200千伏／安，离沃尔玛需要的6800千伏／安存在很大距离。南昌市府为此召集各有关部门商量对策，决定从4公里以外的地方拉一根电缆过来并规定工程时间不得超过15天——这是如今风靡全国的“江西速度”的一个普通例子；10：30，去物价局讨论物价标签问题。全球沃尔玛用的都是统一的具有沃尔玛特色的价格标签，显然与南昌市物价局规定的物价标签的统一样式不一样。沃尔玛希望能继续保持自己的特色。会谈进行得很顺利；11：30，去新闻出版局办理沃尔玛零售出版物的许可证；13：00，去拜访《江南都市报》；14：00，拜访《江西日报》；15：30拜访《南昌晚报》。这些都是在江西省最具影响的主流媒体，沃尔玛事先拜访它们的目的，是希望能得到它们的支持和配合，尽管沃尔玛几乎肯定不会在这些报纸上投放广告。杨雯告诉记者，沃尔玛“不请客、不送礼、不做广告”的经营策略在全球是出了名的，它们之所以能成为全球最大的公司，靠的就是将经营成本降到最低，然后给出售的商品定出让顾客惊喜不已的低价。他们并不打算在江西改弦易辙。也许几年前他们的这种企业文化会在这里碰得头破血流，但现在这却是可行的。这个城市已经改头换面。17：00，杨雯还要去商贸委办理其他证照。沃尔玛的开张需要25个证照。杨雯用了49个工作日，完成了全部证照申办工作，几乎平均2天办理一个。18：30，杨雯回到办公室写本周工作总结，直到深夜。

　　今年26岁的杨雯是个美丽时尚的南昌姑娘，是这个正在发生着令人兴奋的变化的城市里诞生的第一批“白领”族中的一个。杨雯毕业于江西师范学院管理专业，她喜欢别人叫她英文名字“Wendy”，她有一个姐姐，大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她是当年很多选择离乡背井寻求发展的众多江西人中的一个。但杨雯决定留在南昌，因为如今这个城市让她感到很有奔头。她担负着南昌沃尔玛所有与政府部门相关的协调工作和与媒体的联络工作。她主管的部门实际上只有她一个人。在当地其他企事业单位，这些工作量起码得有4个人做，但杨雯对此没有抱怨，她从沃尔玛得到了令当地人羡慕不已的报酬。她透露她每月的工资将近3000元。如果告诉你当地厅局级干部的工资也只有2000元，你就明白这份薪酬所包含的意义了。的确，沃尔玛等越来越多的现代化企业正在改变这个“红米饭、茶壳火，皇帝老子不如我”的农业省份的人们的思想观念、工作和生活方式。

　　点亮的不仅仅是街道

　　2001年7月，刚刚上任的南昌市市长吴新雄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让南昌人认识了他。在这之前他是无锡市的一把手。他把家暂时安在南昌市青山湖边的一个招待所里。青山湖在南昌市内的十几个湖泊中并不是最大的，但它仍比杭州西湖大几十亩。

　　吴新雄发现这个“城中有湖，湖中有城”的城市就像一个天生丽质但不懂化妆打扮的村姑，一到晚上9点，街上就黑寂一片、杳无人迹。南昌市政公用局副局长陈安安告诉记者，当时全市只有6000盏路灯。吴新雄决定从这里下手：让南昌亮起来。这项实事工程是从南昌市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开始的。吴新雄花了500万，让这条街变成南昌夜晚的一道风景。开灯那天，20万南昌人前来看灯。陈安安告诉记者，那一刻吴新雄流泪了。江西省新的领导班子想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开始：他们点亮的不仅仅是街道。

　　两年后的今天，南昌市有6万盏路灯。在吴新雄——现在是江西省委副书记，常务副省长——湖畔居所的边上，有个高达30层楼的灯光温度表。那是吴新雄从美国带来的主意，但美国那个只有12层楼高，所以这可能是全世界最大的温度表。它准确而又极具观赏性地展示着南昌夜间的气温，你站在南昌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它。与此同时，拆除有碍市容的危房和违章建筑的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南昌市这两年拆除的危房和违章建筑的面积，是以前20年的总和。这一次百姓和政府尝到了立竿见影的甜头。湖光山色在这个城市曾经和空气一样廉价。市中心湖边的土地，当年开价15万1亩没人要，湖边观景楼盘1500元1平方米也卖不出去——湖水是臭的，湖边是光秃秃的乱石滩。如今经过全面整治和绿化后呢？有人要为自己当初没有远见而懊恼不已了。现在湖边土地以每亩100万元的底价公开拍卖，能看到水景的楼盘现在都在2800元1平方米以上。更重要的是，她吸引投资者们近悦远来。陈安安同时也是南昌市作协主席，这位昔日的诗人现在已没空写诗了，“我现在是在这片辽阔的充满希望的大地上写诗”，陈安安说，5天后，他将去欧洲考察20天，重点考察意大利威尼斯这个与南昌地形有几分相似的著名水城，酝酿南昌市下一步的城市改造计划。这已不是他两年来第一次远行取经了，不久前他曾两次去过香港。如今江西省领导鼓励下属各级干部走出江西去看外边的世界。

　　当然，单单“涂脂抹粉”是不够的，还要改变这个城市衰老的肌体。南昌是个三面环山的盆地城市，易受洪涝灾害，每年的4-6月份的雨季是当地老百姓一年中最惧怕的日子。这个城市的地下排水系统还是20世纪20年代修建的。江西省政府这次投入10个亿，全面改建地下排水系统。一期工程将在明年雨季到来之前完成。

　　突围之路

　　“环境就是品牌”，如今江西省领导这么说，他们决定通过全面改造城市环境——不仅硬环境，还有软环境——来吸引更多的资金和人才流入江西。

　　南昌市有一个“证照办理一站式”的窗口，这可能是全国唯一一家“年中无休”的政府机构。他们这样做的理由是，春节、国庆节是中国人的节日，外国人不会过，五一劳动节是劳动人民的节日，外国资本家也不会过，他们如果在这个时候前来投资办证怎么办？两年多来，这个机构在上述假期接待的投资办证业务事实上只有一起，但他们决定继续坚持下去。

　　这种变化，对这个曾经长期以来一直将农业作为主导产业的中国中部省份来说，决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江西财经大学教授李建德说，江西一直沉湎于“曾经养育了北京、上海80%的人口”的旧梦，长期以来实行以“农业为基础”的发展战略，这是造成江西在改革开放之后与中国其他省市的经济差距急剧拉大的主要原因。我们都知道，当社会财富增多后，基尼系数——即食物支出在收入中的比例——会下降，这意味着，农业人口拥有的财富，在社会总财富中所占的比例会下降。除非农业人口在保证相同产出的基础上减少——也就是走城市化的道路，农业地区相对贫困化将是不可避免的。社会发展规律还告诉我们，10万人口以下的城市，除了农业以外只可能有一些低层次第三产业，比如生活服务业；25万人口以上的城市才开始有为生产服务的行业；100万人口以上的城市才可能出现金融、咨询、销售中心、研发中心等高端第三产业和大工业。很显然，只有第三产业的高度发展，工业才有可能成为大工业。第三产业的实质，是从第一产业分离出来的分工、配套服务，但产生分工、配套服务的首要前提是人口密集。在江西，百万人口的大城市只有南昌一个，这是江西落后的关键所在，因此，城市化和工业化是江西摆脱困境的唯一出路。

　　记者看到，江西省如今正是这么做的。高新技术开发区、新兴工业园区在南昌遍地开花，南昌中心城区的面积，已从2000年80平方公里扩展到今天的183平方公里。这对中国中西部开发非常具有借鉴意义。

　　李建德还建议，江西应该在南昌之外再建一个中心城市——赣州。江西得天独厚的地域优势使这成为可能：江西东邻浙江、福建，南通广东，西接湖南，北靠湖北、安徽，与武汉、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都在1小时飞行距离之内，处在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和闽东南三角区这三个中国最具活力、最富饶的区域的辐射交叉点上，位于赣北的南昌可以接受上海、浙江、江苏、湖北的辐射，而赣南的赣州则接受广东、福建的辐射。

　　蓝图

　　提到江西的工业化，不能不说说江铃汽车集团公司。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内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江铃汽车都是江西工业的代名词。江铃汽车在2002年全国轻型车行业名列前三名，其销售收入占南昌市工业总收入的18%，税收占17.5%。南昌市13人中就有1人为江铃汽车工作，这还不包括相关企业。如今它的总资产为79亿元，在全国1588家大中型企业中排名142位，综合水平指数在全国1211家上市公司中排名27位。作为改革开放的最早的参与者和最大得益者，它在江西率先完成了现代化改造。它的“JMC皮卡”是全国同类产品中无可争议的老大，“全顺”面包车是目前中国许多城市的官方接待用车。江铃最近推出的引人注目的新车型是“陆风SUV”，表明这个江西工业的巨子并没有因为身躯庞大而变得迟钝。该集团新的当家人龚建华、蒋林生是南昌市上下都关注的“明星”。我们采访时，蒋董事长正在欧洲汽车市场考察。从龚建华以前的地位可以看到江西省对江铃的期待：今年41岁的龚建华曾是南昌市分管工业的副市长和政法委书记，他目前仍是南昌市委常委。儒雅、低调的言行并不能掩盖他的雄心：他要把江铃打造成中国最大的商用车基地。他说，下一步的具体方案正在和他们的合作伙伴——美国福特和日本五十铃——商谈中，暂时不能透露。虽然江铃在江西的老大地位无人能够撼动，但他们的对手们正虎视眈眈。龚建华、蒋林生可能面临他们一生中最大的挑战。但江西省领导已表明态度，愿做江铃的坚强后盾。他们说，汽车业是江西工业化道路上的五大支柱产业之首，也就是说，江铃是江西的重中之重。“我知道该怎么干了”，龚建华说。这是一句如今你在江西经常会听到的话。江西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路该怎么走。

　　当江西省领导刚刚提出江西省的今后目标，是建成“三个基地，一个后花园”——沿海城市产业转移的承接基地、优质农副产品的供应基地、劳动力输出基地和沿海地区市民旅游休闲的后花园——时，江西还有人批评这目标定得太低了，但现在全省统一了认识：一个受伤的巨人想要站起来，首先得借助一根拐杖或一堵墙。

　　李建德说，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步，是让强者更强，即全力推动沿海地区的发展，由此实现中国与国际接轨；第二步是西部发展，在这个当口，“不东不西，不是东西”的江西的最佳策略，是苦练内功；第三步应该是区域定位，也就是各省市功能互补体系的建立。到那时，“亦东亦西，连接南北”的中国中部地区，将成为无可替代的经济枢纽。而江西，将会在中部率先崛起，你不能不佩服沃尔玛的眼光。据称，沃尔玛在江西的第二个动作，将是把它的中国地区农产品采购中心设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