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街头的王绍臣们(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17日09:26 南方都市报

占据人行天桥讨钱的残疾人。摄影：本报记者　徐文阁　柴春芽　　深圳街头的王绍臣们

　　本报记者探访形形色色的乞讨者、卖唱女等社会底层人物，救助部门称工作人员苦心遭遇“不领情”

　　核心提示

　　本报昨日报道的在深圳乞讨十年的王绍臣只是深圳乞丐群体中较为典型的一个，本报记者经过数日调查发现，在深圳的繁华地段，还存在着一大批以行乞为职业的乞丐，有老有少，有健康者也有肢体残疾者，有卖花女、擦车仔。他们或盘踞于天桥之上，或混迹于车站、码头之中。如何管理这一特殊人群成为深圳这座年轻城市的一大难题。

　　关于王绍臣的讨论

　　“赶鸭子”做法缺乏同情心

　　本报昨日推出王绍臣十年乞讨供子女上学的报道之后，引起社会强烈反响。热心读者纷纷来电，对王绍臣本人遭遇以及深圳市流动人口管理发表看法。

　　观点一：

　　单纯驱赶于事无补

　　对于深圳的流动人口管理，昨日，深圳的肖先生表示：王绍臣等类似的乞讨人员、流浪人员在深圳有很多，王的遭遇的确让人感到同情，社会应该对他处于类似社会最底层的人群采取较为宽容的态度。另外，收容制度取消之后，深圳各有关职能部门不能再收容这些流动人口，有些执法人员对其往往单纯地采取驱赶、制止的“赶鸭子”做法。肖先生说，乞讨人员的确影响了市容，但有关部门这样做是“只做表面文章，不抓根本问题”；因为他们靠乞讨为生，把他们从东赶到西，这些乞丐等流动人口最后还是要待在城市里生活。而且路人和市民看到执法人员驱逐乞讨人员，也感到政府缺乏同情心。

　　一个生意人打来电话说：王绍臣很不容易，从一个父亲的角度来说，他是一个伟大的父亲。管理乞丐的问题很复杂，应该对类似王绍臣这样的可怜人应该采取较为宽容的态度。

　　观点二：

　　应将“盲流”请出城市

　　卢先生说，他非常同情王绍臣的遭遇，但是他不主张城市宽容王的做法。他说，王的子女可以有人先工作，然后一边工作一边进修。他以前也是因为家庭经济原因，才终止了学业，出来打工，后来学了一门技术，现在生活得还不错。“如果纵容了王绍臣的做法，深圳可能会涌来大量的乞讨人员，比王绍臣更可怜的人在中国会还有许多。”卢先生说，“另外，一个城市最重要的事情无非是‘治安’和‘市容’，如果一个投资商，一到深圳看到一片的乞丐，治安乱七八糟，还会继续留下来吗？所以应将所有‘盲流’请出城市。”

　　黄女士认为：乞讨的人也应该分开了对待，有手有脚的人应该让他们通过劳动来生活。否则发现后可以教育，屡教不改的可以采取强制措施。有许多乞讨、捡废品的流动人口搞不到钱有可能会偷、会抢，恶化深圳社会治安。中秋节她和几个朋友在公园聚会，一高兴大家都站起来欢呼，结果放到地上的包都让捡废品的人“捡”走了，钥匙手机都在里面。结果她深夜回不了家，最后报案，民警请了开锁公司才打开门。所以她认为，深圳的乞丐太多了，有些追在后面要钱的乞丐让市民很反感，而且麻木了。他们既然有双手，就应该通过劳动生活，类似人员该请走的，就应该毫不留情地请走。

　　现象篇

　　关注人群1　行乞者

　　特点：不幸遭遇，引人同情

　　调查时间：9月8日－11日

　　调查地点：深南大道人行天桥

　　记者日前曾沿着深南大道进行多次观察，发现几乎所有的天桥上均有一到两个乞丐盘踞于此向路人行乞。他们大多蓬头垢面，有老人、儿童，也有妇女，有四肢发达的正常人，也有各种伤残人。有的跪在地上向行人不停地作揖，有的趴在路边伸出满是污垢的双手。

　　在田面的天桥上，经常可以看到一个自称来自安徽的老乞丐。他称，旁边轮椅上坐着的是他老伴。他自述与老伴均年近七旬，老伴腿有残疾，家有两子均在种地，因今年家中发大水，遂与老乡结伴前来行乞。在许多自称来自安徽的乞丐中，无一例外均称今年遭水灾，生活无着无奈来行乞。

　　乞丐中还有一个较大的群体自称来自河南，并操一口浓重的河南乡音。在蔡屋围天桥，一个来自河南驻马店的老年女丐称，因为儿子患精神病走失了，老乡打电话给她称在深圳看到她儿子，于是她千里迢迢赶来深圳寻子。也许被她的不幸遭遇打动，一个路过此处的女孩向她的碗中投下了五元钱。

　　同样的故事在南头天桥、人民南天桥、华侨城天桥均可以找到相同或类似的版本，或是家里遭灾，或是儿女早亡，他们的苍苍白发、褴褛的衣衫还是唤起深圳大量外来者的同情心。

　　特点：拖儿携女，闹市行乞

　　调查时间：9月8日晚8时

　　调查地点：华强北商业街

　　华强北是深圳著名的商业圈，来往人流非常多，自然成为乞丐“青睐”的地段。在振华路街道两侧，随处可见正在向路人乞讨的乞丐。这些乞丐以妇女为主，装束也比较相似，要么背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要么拉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

　　日前，记者一路走过来，发现在振华路由东到西的不到100米的街道两侧，就有这样的?蜇?33人，她们乞讨的对象主要是在这里购物或吃饭的路人。对于这些乞丐，大部分的路人都慷慨解囊，给1元到5元不等，有的甚至给了10元。而这些乞丐相互之间似乎也认识，只要有一个乞丐在向路人乞讨，另外的乞丐就不会围上去选择同一对象再去乞讨。

　　为了进一步了解这些乞丐的生活，记者走近一个站在一家饭店门口乞讨的女乞丐，给了她20元钱。女乞丐看上去十分高兴，很快就和记者聊了起来。她说自己叫阿玲，从河南老家到深圳已经快半年了，“我老公在一家工厂里做搬运工，每月只有600元，家里有2个孩子要养，又要租房子，日子过得很困难。”阿玲说，当初到深圳以为找工作很容易，但自己没什么特长，工作很难找，“后来听老乡说在深圳讨钱很容易，这里人都很有钱，讨钱能赚不少。”她说自己到振华路这里讨钱才两三个月，“但生意一直很好，这里的人多，有钱人也多，平均每天能赚三四十元。”

　　阿玲告诉记者，在这里乞讨的一般都是“常客”，相互之间也认识，“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不能随便跑到别人讨钱的路段，除非原来呆在这个路段的人今天没来。一般地盘是按谁先到谁先占，比如我的这个地盘是两个月前就占好的，一直没换过。”阿玲说，如果别人不给钱，她们也不会硬拉着不放，而且也不影响周围商铺做生意，因此周围商铺和保安都不怎么管她们。

　　特点：拉帮结派，瓜分地盘

　　调查时间：9月10日上午10时

　　调查地点：深圳火车站

　　记者来到深圳火车站，从沿河路走到建设路再到候车大厅，不到300米的路段，记者就被乞讨者“截停”11次。每次的乞讨者人数和年龄层次各不相同，有的是白发苍苍的老人，有的是五六岁的小孩，甚至还有30多岁的青壮年乞讨者。

　　在建设路开水果店的李先生说，这里的乞讨者每天都有，“他们似乎把乞讨当成了职业，每天早上9点准时‘上班’，一直到晚上9点才陆续散去，主要以来往的路人和进出深圳的游客为目标。”李先生说在这里乞讨的什么样的人都有，但以小孩和老人居多。

　　李先生指着一个正坐在沿河路东段一个垃圾筒前的老婆婆说：“她几乎每天都坐在那里，装作从垃圾筒里捡别人丢掉的垃圾吃，其实她吃的是自己买的盒饭，故意放在垃圾筒里，让过路的行人都以为她没钱吃饭，可怜她、给她钱。她经常在那儿坐着‘吃’一天，能赚不少钱。”记者走上前去，果然看见这个老婆婆正在垃圾筒里掏东西吃，她旁边还放着个塑料饭盒，里面已经有不少5元、10元的纸币。记者也向饭盒里丢了10元，老婆婆立刻转过头来笑着说：“谢谢，好心有好报！”随后又转头专心吃垃圾筒里的盒饭，那盒饭已经快吃完了。记者在采访了一个小时后，再次回到这里，发现这个老婆婆还在这里“吃饭”，但吃的已经是另一盒饭了，而且很明显这盒饭是刚买的，虽然放在垃圾筒里，但饭菜很新鲜很干净。

　　在火车站候车大厅附近，记者发现这里的乞讨者特别多，他们往往为争一个给钱的“老板”而相互谩骂。在附近巡逻的一位王姓保安说，这里的乞讨者分为几个帮派，“每个帮派都有自己乞讨的主要地区，有的时候因为争抢给钱的路人，相互之间还是会有矛盾和争执。”他说，他们保安也经常驱散这些乞讨者，“我们虽然明知他们是乞讨者，也没办法具体管理他们。”

　　特点：大人操纵，小孩强乞

　　调查时间：9月10日晚8时

　　调查地点：人民南国贸附近、巴登街

　　施舍本应自愿，但深圳的许多强乞者就颇让人生厌。在人民南国贸一带，就常有几个几岁的女孩，个个小脸脏兮兮的，见到行人就伸手要钱，不给就扑上去，抱住对方的大腿不放。一位小伙子被抱住了大腿也不愿给钱，拖着女孩走了十多米才把她甩掉。更多的人被抱住大腿后没有办法，只好掏钱。

　　在巴登街，有不少乞丐也是一路紧跟不放，不给钱就像牛皮糖一样缠上，有时甚至跟出数百米。其中不少小孩的不远处就站着几个大人，大人用眼色指挥着小孩的行动。路人往往不得已绕道或急速躲开，实在躲不过只得给点钱了事。

　　关注人群2　卖花女

　　特点：盯住恋人，强卖玫瑰

　　调查时间：9月8日晚上9时

　　调查地点：华强北

　　晚上的华强北路，华灯初上时行人很多，不少情侣也在兴致勃勃地逛街。街道两边也出现了不少卖花女，不失时机地向这些情侣兜售手中的花。记者发现仅群星广场周围就有30多名卖花女，她们中大的看上去也不过12岁左右，小的才六七岁，手上的花也清一色的是单枝的红玫瑰。这些花看上去花质低劣，普遍都不新鲜，但每枝都要10元。

　　卖花女大多选择搀着女朋友的男士作为售卖对象。在群星广场的肯德基前，一对情侣刚吃完饭出来，就被一个七八岁的卖花女缠上了。卖花女一边硬把手中的玫瑰向那位男士手里塞，一边不停地喊：“先生，买枝花送给女朋友吧！”这对情侣对这种场面似乎已经很熟悉，一边摇手说：“不要！”一边加快脚步急于摆脱卖花女，然而这个卖花女并不放弃，用手扯着他的衣服。双方僵持了近10分钟，男士终于认输，匆匆掏出10元钱扔给卖花女，连花都没要，就拦停一辆的士，拉着女朋友匆匆离去。在附近开百货店的陈先生说，这里的卖花女特别多，“实际上就是变相地乞讨，搞得经过这里的情侣都十分紧张。前两天一对情侣在我这儿买矿泉水，远远看见有卖花女过来，原来手拉手的两人连忙松开手，一前一后装作不认识才躲过卖花女。”

　　关注人群3　拍门仔

　　特点：不惧车流，拍门行乞

　　调查时间：9月11日晚9时

　　调查地点：深南大道东门段

　　在深南大道靠东门段的主干道上，另一种行乞方式颇有点让人触目惊心，在滚滚车流中，一帮小孩对车辆毫不避让，反而迎上去拍打车门行乞。

　　每到华灯初上之时，这些小孩就成群结队地来了。他们都只有10岁左右，平时就站在护栏边，一碰上红灯，就围到车边，拍打车门讨要。有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孩，碰上驾车者置之不理，就将小孩打哭，以引起驾车者的同情。

　　更令人可怕的是，当绿灯亮起时，他们竟也不急着走开，反而继续拍打乘客的车门，有些驾车者被拦得无奈，只得给点钱了事。

　　特点：拉门强要，不给就打

　　调查时间：9月11日

　　调查地点：皇岗口岸、罗湖口岸

　　在皇岗口岸和罗湖口岸，记者看到，有三五个或断肢或衣衫褴褛的人，见到有车停下就上来开车门，然后就伸手要钱，不给钱就跟着不走，一直要走很远才能摆脱他们。

　　市民黄小姐打车到皇岗口岸就曾遭遇到“开门仔”，令人感到恐怖的是黄小姐拒付“小费”，开门者竟召集十余人手持水管将黄小姐的两个朋友打伤。

　　特点：抹布一抹，拦车要钱

　　调查时间：9月10日晚

　　调查地点：深南大道、文锦路交汇处

　　许多司机也曾遭遇到“擦车仔”的突然袭击，在深南大道与文锦路交界的路口，七八个擦车仔手里拿着一块不知道有多黑的毛巾，每当红灯亮起，他们就开始工作。

　　一位司机就经历过心惊一幕：他正停在路口等红灯，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几个人，拿块抹布装模做样抹几下后就伸手要钱，他刚开始还没关上车窗没搭理，后来绿灯亮了这几个人还站在他车旁，他担心因车走不动造成交通事故，又怕不一小心撞伤这些人，只得乖乖地掏点钱打发他们。

　　这帮人钻的就是这个空子，知道司机因为开车心急又担心出事，一般都会掏钱，这使这一“行业”的队伍日益壮大。

　　关注人群4　卖唱女

　　特点：歌声不绝，不给不休

　　调查时间：9月10日晚

　　调查地点：华强北酒楼

　　记者沿着华强北饮食一条街走了一圈，发现不少卖唱女在酒楼前沿路卖唱，而且是走了一拨又来一拨，酒楼前一时“歌声缭绕”。

　　她们都是十来岁的小女孩，身上背着一把吉他，手拿点歌单，乘服务员不注意就钻进来，对着食客就唱将开来。一首歌两元钱，还可以实行“批发”，三首歌五元，虽然大多数食客并不买账，但偶有食客兴趣所至或是可怜年幼生活不易，也会点一两首。

　　还有一种卖唱者把目标就直接对准商家，这种一般以成年人或老年人为主，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拉开二胡就唱，不给钱不走，许多商家迫于要做生意，实在赶不走就只好破费。

　　一家酒楼老板颇为无奈地说，他一天就要接待不下十拨人，卖唱女还可以直接不让她们进店，而对付那些直接针对他们要钱的卖唱者实在头疼，他一天都要为此花出去十来元，心里颇为不痛快。

　　影响篇

　　中秋夜广场长椅睡满乞丐

　　深圳明文规定：禁止在街头行乞。但对于那些或者饿着肚子，或者已经将乞讨作为一种职业的乞丐来说，这类规定只是一纸空文。

　　爱心遭遇蒙骗

　　深圳本来是个以外来人员居多的城市，背井离乡在外漂泊使许多市民对身边遭遇不幸者富有更多的同情心，这也是乞丐能在深圳得以生存的土壤，但乞丐多了，太多相同的故事也使许多施舍者感到被欺骗的感觉。

　　记者曾在蔡屋围天桥上看到一个小青年戴着眼镜一副斯文模样，低下的头似乎在向路人显示他未泯的自尊，旁边一个学生包也似乎在暗示他不同于普通行乞者的身份，面前无一例外有一张纸：太饿了，找不到工作，请大家帮帮我。

　　许多初闯深圳者或许都有过找不到工作生活窘迫的境况，因而纷纷慷慨解囊，但这一手段迅速被“克隆”，见惯了之后，路人也难以再相信他们的谎言。

　　露宿影响市容

　　乞丐往往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一到晚上，公园里、商业区的椅子就成为他们的家，极大地影响深圳的市容。

　　9月11日晚，正值中秋佳节团圆之夜，记者来到华强北路群星广场前，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广场前七八个大树下的圆形花台和长椅上睡满了人，几乎每个花台和长椅上都睡了五六个人。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每个人身边都带着一个大的尼龙编织袋，有的露宿者枕着编织袋。

　　正在巡逻的保安黄先生说，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可以看见很多无处安身的流动人员露宿这里，“这些人一般就在广场周围捡垃圾或乞讨，晚上就睡在这里。”黄先生说，“尤其这里是繁华的商业圈，广场对面就是著名的圣廷苑酒店，住的都是国内外游客，看到这样的场景实在不雅。”

　　他们不仅蓬头垢面，影响市容环境，一到晚上，公园、桥洞、繁华商区的休息椅也成为他们“随遇而安”的床，令过往者避之犹恐不及。他们中间有些“先富起来的”也开始租房住，这又对本就难管的出租屋管理带来新的隐患。

　　强讨影响安全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在车流中讨钱者，诸多司机都很怕“这一招”。

　　一位司机谈及擦车仔、拍车行乞者颇为头疼：如果置之不理能躲过去倒也罢了，但那些人丝毫不怕车，想绕过他们又生怕把他们撞了，想躲着他们后面车又跟上来了，一不小心出交通事故也要自己负责，他强烈希望有关部门能管一管。

　　管理篇

　　深圳救助站：免费吃住无人领情

　　在收容转为救助后，社会底层人群如何管理也成为一大难题。记者咨询深圳救助站得知，像类似乞丐、卖花女等流动人口，确因生活无着者，本着自愿的原则，深圳救助站可以为他们提供免费的吃住，并提供返乡乘车凭证。

　　但负责具体管理的深圳市城管办曾组织几次劝导活动，向他们派发救助告知书，告诉他们深圳不允许进行乞讨，如果生活有困难可以到救助站接受救助，并可资助路费回家，但城管办工作人员的苦口婆心并不让他们领情，他们无一愿意接受救助。

　　城管办工作人员无奈地说，对这类人不可能采取强制措施，只能告诉他们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但往往在一个地方劝导后，他们又转到另一个地方继续行乞，跟城管人员打起“游击”。

　　城管办寄希望于在收容制度取消后，对此类人员管理有新的办法出台，以解决这一难题。

　　采写：本报记者　张国栋　宋元晖　梁永建

　　摄影：本报记者　徐文阁　柴春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