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若干媒体都有报道，江苏一位20岁或22岁的幼儿园女教师，在该省糖烟酒总公司仓库遭到4条无证“黑户”狼狗撕咬，手臂、腰部、腿部等多处受伤，狼狗们旋即被“就地正法”。记得去年，东北虎林园发生过老虎咬死工作人员的事，对“肇事”老虎还要“全民公决”其命运，只不知那老虎最终下场如何。我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因为都是用人类的法律去要求动物。
古人曾经乐此不疲。龚炜《巢林笔谈》载，东汉童恢为不其令，“邑有虎患”，他就派人捉了两头老虎，当庭审讯：“王法，杀人者死。汝若杀人，当伏罪；不者，号冤。”老虎好像听得懂童恢的话，“一虎低头作震惧状”，童恢于是明白了，这是个吃过人的家伙，“即杀之”；另一头虎呢？“视恢鸣吼，若诉冤者，遂释之”。头脑正常的人，都会认为这种说法纯属扯淡。“王法”杀人者死，“虎法”是饿了要吃，怎么可能拧到一块去？但这种扯淡的说法在古籍里却比比皆是。不过龚炜就此生出的感悟有些意思：“我尤异夫伏罪之虎，就死而不欺其志，愈于人之奸遁百出者多矣。”即是说，有的人连动物还不如。
跟动物讲人的原则，最有名的当推韩愈。《旧唐书》有云，当年，潮州的鳄鱼为害十分严重，韩愈刚被贬到潮阳时，“询吏民疾苦”，大家都说到鳄鱼，“食民畜产将尽，以是民贫”。韩愈乃下决心从鳄鱼开刀。届时，除了往水里丢进一豚一羊之外，韩愈专门写了篇《鳄鱼文》，先跟鳄鱼讲道理，什么天子既然派我来治理这里，你就不能跟我一争高低；你不想想，我虽驽弱，怎么可能向你们“低首而下哉”？然后为鳄鱼限定了离开此地的时间表，“三日乃至七日，如顽而不从，须为物害”，我就要“选材伎壮夫，挽劲弓毒矢”，跟你们干一场。几天后，水尽涸，鳄鱼果然“徙于旧湫西六十里”，按照规定的路线撤退了，“自是潮人无鳄患”。
韩愈驱鳄，在历史上是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成功了，自然有他的方式方法，记载这事的人们，没必要罩上神秘色彩。正因为这种神秘，使韩愈受到了后世的不少苛责。王安石说他“诡怪以疑民”，当代有学者说他简直就是古代的堂·吉诃德，在演一出“无聊的闹剧”。但韩愈的这一举动，却很为后来者仿效。
《芦浦笔记》里有《祭蝗虫文》，口气都差不了多少。什么“县令受天子命，来宰是邑，其治以抚养百姓为事，则蝗虫之与县令不得并居此土也”，“今与蝗虫约，三日北归。三日不能，五日。五日不能，七日。若七日不归，是终不可归矣”，我就要收拾你们。诸如此类，简直就是机械地模仿，不过把鳄鱼换成了蝗虫而已。《湘山野录》亦载，杨叔贤为荆州幕，有老虎伤人，他就在“虎穴摩巨崖大刻《诫虎文》”，文字也与《鳄鱼文》相仿，“咄乎，尔彪！出境潜游”等等。后来杨叔贤改官知郁林，委托知军赵定基继续此事，自己则要把这一套带到岭南，当成经验，认为“岭俗庸狭，欲以此化之”。自己还雄心勃勃地赋诗以志：“且将先圣诗书教，暂作文翁守郁林。”连作为都准备追随韩愈了。可惜他走了没多久，赵定基遣人打碑次日就接到报告说，“摩崖碑下大虫咬杀打碑匠二人”。这件事当即报给杨叔贤了，不知他以及那些欲用法律训诫动物的人们作何感想。
老虎、狼狗，终究是老虎、狼狗，凡事出于动物的本能。人跟动物讲人话，衡之以人的法律，表现出的不是所谓法制观念的增强，更接近于“无聊的闹剧”。我很同情被狼狗咬伤的女教师，但此中关键不在伤人的狼狗，而在狗的主人没有履行好相关的责任。目前，南京滨江派出所开始对狗主展开调查，这就对了。如果后来的狼狗不能“引以为戒”，那几个的命岂不是白送了？
燕郊 文 赵晓苏 画（来源：南方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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