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阎永纬郭毅

　　今年5月下旬，公安部督察局派官员亲赴山东省烟台市牟平区和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对程膜斌被超期羁押一案进行督察，责令两地公安机关限期纠正，对责任人进行严肃处理。

　　6月2日，烟台市牟平区公安分局局长和主管局长亲自到看守所向程膜斌道歉，发放释放证明。局长亲自护送程膜斌赶赴开往大连的航船，去追赶那离开家园的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近日记者了解到，烟台市公安局已经对牟平区公安分局4名相关责任人提出处理意见，其中给予局长记过处分，给予经侦大队长撤职处分；齐齐哈尔市公安局也对6名责任人分别作出警告、记过和撤职等处分。

　　目前，全国政法机关正在开展超期羁押专项治理工作。如此严肃处理超期羁押问题，显示了公安部和地方公安机关治理超期羁押问题的坚强决心。

　　经济纠纷？刑事案件？

　　事情还得从11年前说起。1992年12月1日，烟台市牟平区宁海街道王家疃村新区企业总公司(以下简称牟平公司)与程膜斌和刘绍全签订了一份承包经营合同。内容是承包经营总公司所属的大连鲁烟经贸公司业务三部(以下简称业务三部)。双方约定，承包期一年；牟平公司拨付流动资金100万元用于业务三部经营，实行独立核算，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承包人按期支付利息，到期上交50万元利润，超额部分自行分配；上缴利润每拖延一天加收3%的滞纳金。

　　50%利润！这对于程膜斌来说是够累的。程膜斌原在辽宁省大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任职，从未与牟平公司签订劳动合同，也未从牟平公司取得过工资收入，即使是在承包业务三部期间也是如此。而刘绍全原来就是牟平公司的职工，是王家疃村党支部书记、牟平公司总经理王荣团的妹夫，在承包业务三部期间兼任会计。

　　然而，承包期过后，双方尚未结账，牟平公司就将业务三部的财务账簿和所有财产扣留。程膜斌认为，账上还有应当归自己分配的超额利润。牟平公司提供的原始凭证还证明，业务三部收到的流动资金不是100万元，而是45万元。程膜斌认为牟平公司尚欠业务三部55万元流动资金。

　　于是，程膜斌找到总经理王荣团要求清算账目，索要应当属于自己的利润，双方因此发生纠纷。按照法律规定，解决承包合同纠纷的方法是双方协商或提起民事诉讼，但牟平公司却向检察机关举报，称程膜斌有经济问题。

　　1996年4月3日，牟平区检察院将程膜斌抓到牟平，关押在王家疃宾馆，一个多月后才以挪用公款罪将其刑事拘留。但刑事拘留11天后，因为没有证据只好放人。放人后又以所谓的监视居住为由，再次将程膜斌交给牟平公司非法拘禁。

　　如此折腾了三个多月，没有找到所谓的犯罪证据。不知是办案单位骑虎难下有意放人，还是看管人员良心使然，在程膜斌被非法拘禁三个月后的一天晚上，看管人员给程膜斌100元钱，并唆使他逃跑。程膜斌“逃跑”后，所谓的挪用公款案也不了了之。虽然程膜斌感到冤枉，但他认为背后操纵此案的王荣团财大气粗惹不起，只好忍气吞声。

　　案件办成“马拉松”

　　然而，时隔将近五年，2001年2月12日，牟平区公安分局又将程膜斌刑事拘留，37天后逮捕。案由仍然是承包经营业务三部期间涉嫌职务侵占罪和挪用资金罪。经过两次重新侦查，2001年9月29日，牟平区公安分局第三次向牟平区人民检察院移送此案，牟平区检察院受理后向法院提起公诉。但在法院审理期间，牟平区检察院又发现程膜斌在吉林白山有“诈骗犯罪事实”，要求牟平区公安分局补充侦查。于是，牟平区公安分局在案件移送了60天后，又于11月28日撤回案件。然而，经过两个多月的侦查，因为没有犯罪事实，所谓的诈骗案只好以“被害人撤诉”不了了之。2002年2月6日，牟平区公安分局第四次向检察院移送此案，卷宗仍是老内容。至此，案件侦查期限已长达一年，程膜斌也被羁押了一年。但因为发现了“新的犯罪”，审理期限被重新计算，此案中的超期审限和超期羁押现象被视为合法。

　　牟平区检察院再次受理此案后，先后两次向法院起诉，又分别以“案件事实和证据有变化”、“证据需要补充侦查”为由提出撤诉和延期审理。

　　据记者了解，办案单位提出撤诉和延期审理建议，都是在获悉程膜斌将要被宣告无罪或庭审结果可能对公诉人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做出的。

　　此案经过了法院三次开庭审理。庭审情况表明，三次起诉，公诉人所指控的犯罪事实也三次有变，而且指控程膜斌犯罪的证据漏洞百出。如指控程膜斌将牟平公司拨付的100万元中的55万元现金侵占，证据是牟平公司的会计兼出纳员王春霞在账上所注明的“程用”字样以及王荣团等牟平公司人员的证言，而在原始凭证上所记载的领用该款的签字人员是王春霞而并非程膜斌。

　　旧案未结又生新案

　　就在牟平办案单位骑虎难下之际，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公安局经侦支队又“发现”程膜斌的所谓诈骗犯罪。牟平方面获悉后，立即以重案吸收轻案为由，趁机将案件管辖权移送给齐齐哈尔警方。2002年11月21日，程膜斌被押解到齐齐哈尔市看守所。

　　程膜斌究竟诈骗了什么？为什么案件管辖权被移来移去？

　　记者在牟平区公安分局看到，在齐市公安局经侦支队移送的卷宗中，惟一一个说明程膜斌案情的材料只有寥寥几十字：齐齐哈尔“爱格广场”(原齐齐哈尔商业大厦———记者注)法人代表张非凡举报，1996年8月，程膜斌以出资5000万元投入“爱格广场”建设为名，诈骗“爱格广场”法人代表张非凡建筑设计费120万元。

　　但程膜斌向记者提供的原始证据证明，不是程膜斌诈骗张非凡，而是张非凡欠程膜斌的投资款物。1996年，齐齐哈尔非凡公司(法人代表张非凡)和大连欧亚实业公司(法人代表程膜斌)与商业大厦签署共建(原楼只建到6层，设计为19层)协议，张非凡和程膜斌承诺出资5000万元续建商业大厦，建成后获得大楼的部分使用权。

　　在筹建商业大厦过程中，程膜斌受另两方的要求，找黑龙江省林业设计研究院大连分院设计人员伊凡进行设计。双方商定设计费为120万元。程膜斌支付了10万元，并提供一台桑塔纳轿车顶替部分设计费，张非凡则通过转账方式支付了16万元，伊凡才向商业大厦提供了设计图纸。后来张非凡对商业大厦进行接层，就是按照伊凡提供的图纸设计进行的。再后来，程膜斌从商业大厦退出。现有证据表明，不是程膜斌诈骗张非凡，而是张非凡尚欠程膜斌的款物合计二十多万元！

　　程膜斌的父亲程显来说：“齐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沈支队长(已经被刑事拘留)和大队长王一波在办理此案中的行为表明，他们是动用刑事侦查手段帮助张非凡勒索钱财。我和律师到齐齐哈尔市人大告发齐市公安局经侦支队违法办案。人大一信访接待人员当即打电话与沈支队长取得联系，沈支队长约见我们时说，程膜斌必须给张非凡钱，张非凡撤诉事就好办了。”

　　王一波也坚持交钱放人。程膜斌说：“为让我就范，王一波曾将我从看守所提出来，带到一家酒楼与张非凡一起吃饭，席间让我承认欠张非凡钱，并以释放为诱饵，要我在张非凡事先起草好的一张欠款30万元的欠条上签字，被我拒绝。”

　　程膜斌的大哥程膜清说：“2003年3月18日，王一波与张非凡一同来到大连找程膜斌的律师许利军，表示拿钱就可以取保候审。4月6日，王一波打电话告诉律师，4月7日是最后机会，赶快拿钱放人。我们家属不知道程膜斌发生了什么事情，处于对亲属的心疼，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带上10万元钱，和律师火速赶往经侦支队。”

　　律师许利军说：“我们原以为钱是交给办案机关的，但没想到，王一波却要求将钱交给张非凡。我们说见到人释放后再交钱，王一波则说，他以国家机关的名义作保证，交款肯定就放人。于是家属将10万元钱交给了张非凡，在家属的要求下，张非凡很不情愿地打了一张收条。然而，家属按照王一波的意见将钱交给张非凡后，被齐市公安经侦支队关押了四个多月的程膜斌并未被释放，而是被等候在楼下的牟平公安人员押解回牟平。”

　　超期羁押原因何在

　　程案再次移送回牟平后，牟平区公安分局于5月14日(日期却写的是4月9日)第五次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当天记者到牟平区检察院采访，该检察院公诉科科长高维利向记者解释说，因为发现了新的犯罪事实，此案办案期限应当重新计算，因此不存在对程的超期羁押问题，他表示将继续办理此案。然而，在公安部的直接督办下，17天后程膜斌被释放。此时程膜斌已被连续羁押了28个月。

　　中国刑法学研究会理事、律师罗力岩认为，程膜斌被超期羁押的原因或许很多，但办案机关在法院宣告判决前，多次以发现新的犯罪证据等情况为由要求撤诉，以及案件移送不规范，是此案超期羁押的一个主要原因。《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执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若干问题的解释》是这样规定的，“在宣告判决前，人民检察院要求撤回起诉的，人民法院应当审查人民检察院撤回起诉的理由，并作出是否准许的裁定。”罗律师说，在什么情况下准许撤诉，撤诉多少次为限，都没有具体规定，需要法官根据情况掌握。这算不算是法律上的漏洞值得研究。

　　烟台市中级法院刑事审判庭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庭长对此案中数次撤诉的做法是这样解释的：法律没有对公诉人撤诉的次数作出规定，我们不好掌握，检察机关认为发现了新的犯罪事实需要撤诉补充侦查，我们只好准许，因为我们不知道将要补充侦查的新的犯罪事实是真是假。

　　在此，记者以程膜斌的辩护律师在三次庭审中的如下辩护词作为此文的结束语：万万不可用严厉的刑法去解决本该通过民事诉讼解决的普通民事纠纷，万万不可让被告人以丧失人身自由的方式和代价去承担普通的民事责任。否则，不仅会使被告人无辜遭受冤狱，也将会使法律的公正性在我们这里蒙上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