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职业是劝人捐角膜(图)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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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9月24日09:42 南方都市报 | |||
开栏语 26岁的陈淑莹做着一份不为人知的工作,她每天穿梭于深圳的各大医院,在死者家属最悲痛的时候试图劝说他们捐出亲人的角膜。她为此受到的冷眼可想而知,但她始终认为,能够强忍悲痛为失明者带来光明的病人家属是最伟大的。 她以这样的方式帮助着我们,而我们并不知道。 将她作为“人物”版首个报道的人物,是希望这个版面能够更贴近生活本原,关注个人,展示人生,展现生命价值。 我们报道生活在深圳或者与深圳有千丝万缕联系的成功人物,关注重大事件的亲历者和目击者,也同样记录深圳普通百姓的人生,关注个体生命的真实状态。 人物档案 陈淑莹,今年26岁,1996年毕业于广州护士学校,进入深圳市眼科医院成为一名普通的护士。今年5月8日,她离开工作了6年的护士岗位,正式成为深圳狮子会眼库角膜劝捐员。陈淑莹也是我国第一位职业角膜劝捐员。 采访动机 一位年轻的女性,选择了每天与死者以及他们的家属打交道的工作。她就是陈淑莹,中国第一位职业眼角膜劝捐员。人生的美丽有很多种,有一种是把人从黑暗中带出来,重见光明。在陈淑莹身上就闪动着这种特殊的美丽光芒。她在为失明者寻找眼角膜的过程中忍受着委屈和误解,她把为失明者寻找光明定为自己的人生目标。 改行动机 失明者对我们跪倒在地 记者(以下简称“记”):你目前的日常工作是什么? 陈淑莹:(以下简称“陈”):动员一些危重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在他们身后捐献眼角膜。此外还要核实捐献者的基本情况,比如年龄、病因、有没有艾滋病、乙肝等血液传染病等。 记:那这份工作就经常要和死者以及他们的家属打交道了? 陈:是。我以前在眼科医院上班,听说过角膜捐献这么回事,但是不了解。 记:你以前是一名护士,为什么要转行呢? 陈:去年8月份,我跟着“狮子会”去内蒙进行白内障失明手术,那时是作为义工参加医疗队。这次出远门让我体会到了生活的另一面,看到了失明给一个病人甚至一个家庭带来的巨大痛苦。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那时病房里都是些老爷爷老奶奶,早上查房时,他们立刻给我们跪了下来,“咚咚”地给我们磕头,说“多谢你们了,你们是我们的恩人”。那是我们还没有帮他们做手术之前。他们的意思是我们来了,他们看到光明的希望了。那一刻自己的心里真的是挺震撼的。 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连续三天背着他的妈妈来医院。一看到我们就给我们磕头。因为他妈妈是青光眼绝对期,已经失去手术的机会了。旁边残联的工作人员跟我们说,这对母子真可怜,儿子40多岁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家,就因为他一边要打工一边要照顾失明的母亲,生活非常困难。 后来我听姚博士说,现在角膜盲的病人很多,但是角膜严重匮乏,供不应求。他当时告诉我,现在深圳有角膜劝捐员这样一个职业。我当时挺好奇的,就说,你回到深圳要给一些家属做动员工作时你能不能带我去。他答应我了。 旁白 据卫生部统计,我国目前约有400万因角膜病致盲的患者,其中70%可以通过角膜移植手术复明,但由于供体角膜匮乏,我国每年仅实施3000例角膜移植手术,数百万的患者还在黑暗中苦苦地等待。此后,陈淑莹开始主动接近“职业角膜劝捐员”这份工作,最开始是有些好奇,但真正下决心改行后,她遭遇了来自家庭、社会以及自己内心的重重压力。 艰难工作 被指责“想出名”深觉委屈 记:决定成为职业劝捐员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吧? 陈:我报名前的一个星期里,思想斗争都是比较厉害的,我自己也意识到真正从事这份工作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家属可能会不同意,特别是在人家失去亲人的那一刻。还有,病人去世以后你要跟遗体接触,跟殡仪馆打交道。我虽然在医院工作了几年了,但还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 记:家里人的意见呢? 陈:家里人也都反对,我妈是反对得特别厉害的。我是广东人,在我妈妈他们眼里,接触遗体会很晦气,别人躲都躲不及。我在医院当护士,工作又稳定,不好吗?我男朋友也觉得,当护士上下班时间有规律,干这个工作东跑西跑的,何必呢? 记:后来还是下了决心。 陈:对。 记:事实上,你现在的工作是个什么状态? 陈:现在已经没有上下班时间的概念了,一接到医院的电话或家属的电话就得走,因为死者一进太平间,眼角膜就没用了。我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不敢关,而且还向社会公开。 记:手机号码向社会公开? 陈:是。因为我遇到过一些病人的家属,他们见到我后说:“我那时要是知道病人的角膜还有用的话,我就一定会找你,让病人捐献角膜。” 记:经常会收到信息或者电话吗? 陈:常常有一些年轻人发短信来咨询角膜捐献的情况,但是危重病人家属主动打来的电话我现?诨姑挥薪拥健;褂幸恍┤朔⑿畔ⅰ⒋虻缁袄炊晕业墓ぷ鞅硎局С郑馊梦液芨卸倚恍凰恰? 记:还有别的内容的电话或短消息吗? 陈:(沉默片刻)有的。前几天,我收到一则信息,我刚好在吃饭。第一条发来的信息是:“无聊!”我就回了个信息“你是哪位?”然后对方又发来一条:“我通过你的行为看到你内心的虚荣!你想出名!” 记:是不是觉得特委屈? 陈:我当时选择这份职业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它是不平凡的,我只是把它当作一份工作去做,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 旁白 在劝捐过程中,陈淑莹一次次被死者的家属辱骂,她提去的鲜花和水果一次次被人丢出。特别是别人的不理解,让她感到孤独,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以至于产生放弃的念头。当被问什么时候最委屈的时候,陈淑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但是,最终她选择了坚持。 遭遇冷眼 病房中遭病人儿子痛骂 记:劝捐过程有你想象的难吗? 陈:很难。每次去劝捐前,我心里都打鼓,不知道要面对什么样的病人和家属。给我印象比较深的就是有一次早上6点,睡得迷迷糊糊的,接到盐田区的一个电话,说刚刚接到一个车祸病人,抢救无效很快要死亡了,我就马上打车过去。家属都在病房门口,有她的儿子、丈夫和儿子的一些朋友,全都是男的,站成一排。我上去自我介绍,说:“我是狮子会眼库的工作人员……”他(儿子)一听“眼库”,就想到我是来要他妈妈的眼睛的,然后旁边的人都围了上来,用山东话指着我骂,里面有不少脏话。他的朋友还说:“你还不走我们就要动手了!”后来我还是给了一张名片说:“行行行,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有什么困难还可以找我。” 记:然后你就离开了? 陈:出来时,医院那些医生和护士也特不理解我。我最害怕的是他们的眼光。其实,死者的家属骂我也好,把我推出门也好,我理解他们的心情,刚刚失去亲人有过激反应,我觉得都是非常正常的。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当我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医生、护士还有其他病人的家属,都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好像我是很不受欢迎的人,好像我每次来都是冲着死人来的,在我背后指指点点的。 记: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陈:当时已经早上11时多了,我出来时一直站在路边,流着眼泪。我想,一大清早跑过来我究竟是为什么,其实我也可以像她们(护士和医生)一样去食堂打饭,上班下班,不像我这样站在这里给病人家属骂。在那前一天,我去横岗医院,也是为了一个因为车祸要失去生命的病人。家属一听我的来意一把把我推过去,摔在地上。 记:当时,想过换工作吗? 陈:没动摇是假的。在最开始工作的五六月份时,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换工作。但后来一回到医院,我们科室的同事问我:“陈淑莹啊,最近有没有消息,我们现在又有好多个病人在等待角膜手术。”当我听到这些后,我又心慌了,就不再想那么多了。 旁白 对于每一个角膜捐献者,陈淑莹都异常尊重。在医生取完角膜后,她会帮死者穿上整洁的衣服,梳理好头发,把死者亲自抬到车里,送到殡仪馆,帮助死者家属办好各种手续,参加死者的追悼会。因为她的善良,她和很多危重病人以及他们的家属成了好朋友。 平和心境 随身带着填好的捐献卡 记:我知道你还要帮捐献者料理身后事,也是角膜劝捐员的工作内容吗? 陈:严格地说,我的工作不包括这些,但是我觉得帮助家属料理死者是对捐献者的一种尊重。上个月我在市二人民医院有一次成功的劝捐经历。当天6点多钟接到医院急诊室的电话,说他们接到一个危重病人,已经上了呼吸机,一旦撤了呼吸机,病人就会很快死亡。病人的家属当时在一边,我首先找到他的太太,当时他太太整个人已经哭得要虚脱了。我就跟她说,你先生这么年轻,就这样走了真的很可惜,我们可以把文先生身上有用的东西留下来,让他的生命得到延续。当时,其他病人在吵着要让人把病人搬走,因为觉得病房里有一个将死的人很晦气。他儿子当时拿着一套衣服,要帮他爸爸穿衣服,我想都没想就说:“我们一起来你给你爸爸穿衣服。”他家属当时没有表示捐还是不捐,还在考虑。后来,我和他儿子一起帮他爸爸换上了一套整洁的新衣服。当时在场的护士都不理解。 其实,每次和病人以及家属接触,我都是很感动的。因为,我觉得真正的光明使者是那些捐献角膜的死者和他们的家人,他们真的是值得大家去尊敬、去赞扬。 记:可有的人认为接触死人很晦气。 陈:我没想过这些,我已经把他们当作朋友了,我只想怎么样做得好一点,让她(他)家里人感觉舒服一点。有的时候,死者在家里去世,都是我们帮忙抬遗体。我记得前两个星期,有一个病人在家里去世了,她家住在3楼,是农民房,楼梯很窄,担架转弯都转不了。当时,死者的丈夫、表姐和表姐夫都在场,但除了她丈夫外,其他亲人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我帮她丈夫抬,但是抬不动,我就对她表姐说:“你能不能把你丈夫叫过来,4个人来抬。”她一听,扭过头就走了。她丈夫就很无助地对我说,不用叫了,他们认为碰到这?┒鞑患? 记:我还听说,每年过节,你都会给死者家属寄去表示哀悼的明信片。 陈:我现在和捐献者的家属都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经常会有电话联系。一对老夫妻捐献了角膜,他们的儿子给我打电话说,有机会他就会向身边的朋友介绍角膜捐献的意义。现在,他的姨妈、姑妈等都委托他为她们办理捐献角膜的事宜。 记:现在家里人还反对你的工作吗? 陈:我爸妈现在也很支持我的工作。两老也表示,去世后他们愿意把角膜捐献出来。我现在随身都带着一张填写好的捐献卡,我跟同事和家人说,如果我发生什么意外的话,那也请他们把我的角膜捐出去。我男朋友还是很支持我工作的,我要谢谢他。我跟他商量过,一旦当了劝捐员以后,最少要两年后再考虑个人问题,我们到现在还没有结婚。他答应我这么苛刻的要求,我真的要谢谢他。 记:成为职业角膜劝捐员后你的心境有没有变化? 陈:我以前做护士,心理压力没有这么大。现在不同了,每位捐献者去世,我帮他(她)处理完身后事,那个晚上我都会失眠。我挽留住了两片角膜,使两个人、三个人甚至四个人能够重见光明。但另一方面,一个生命就这样走了,我又看到了生命其实是很短暂的,很脆弱的。这使我更加珍视生命,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旁白 日前,陈淑莹结束深圳狮子会的西藏光明之行回到深圳。连日来的劳累和高原反应使她病倒了。我们衷心地祝福她心想事成,身体健康,拥有美满幸福的生活。 采写:本报记者 唐洁 摄影:本报记者 柴春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