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红旗

　　每年的农历“七月七”是传说中“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而每年的春节也是身居台湾岛的李逢春与大陆农家女武娘相会的日子。他们被人们称为现代的“牛郎织女”。

　　2003年1月8日，79岁高龄的李逢春(乡亲们叫他李春，故本文以下称为李春)老人从遥远的台湾岛回到豫西伏牛山区西峡县的李家庄，与81岁的武娘相会。他们每次相会时那一滴滴晶莹剔透的热泪，倾述着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

　　一杯苦酒

　　1943年冬天，家住豫陕交界伏牛山区西峡口(解放前西峡县的旧称)李家庄的李春娶了家住白龙山的武娘。夫妻俩恩恩爱爱，一年后，他们生了个女儿。

　　1945年秋，李春在一个同乡的介绍下，来到驻扎在西安的国民党某集团军军部学习驾驶技术。1948年春，武娘带着女儿来到西安看望丈夫。见面后，武娘对李春说：“咱闺女还没有名字，你给起个名吧！”“那就叫‘爱花’！”李春看着长得像武娘一样漂亮可爱的小女儿，满心欢喜地说。

　　1949年5月，李春所在的集团军军部退出西安，转入陕南汉中盆地，随后又撤退入蜀至成都。此时的武娘已身孕6个月，她一路跟随丈夫东奔西走，疲劳不堪。看着快要临产的妻子，李春不由愁上心头。他知道，一旦有事，自己是带不走女儿和快要临产的妻子的。

　　骨肉分离

　　李春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天深夜，巴蜀大地一片寂静，冰冷的雨点伴随着瑟瑟寒风拍打着黑夜里的万物。睡梦中的武娘被窗棂子上的防风纸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响声惊醒，突然又是一阵“笃笃”的敲门声，武娘刹时心头一惊。“李春，李春，快！快到军部去，有紧急任务！”一个人在窗外急切地叫着。李春一听是司令部作战处的王参谋，赶忙穿上衣裤，一边系着裤带一边去开门。

　　“快，有紧急任务，让你赶快出车！”王参谋又说道。李春来不及多加考虑，就摸黑进屋下意识地在床上摸袜子。“出了什么事？”在翻腾着找火柴的武娘急切地问。“有急差，我得马上去。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李春预感到什么，门外的王参谋仍不停地催着。待武娘来到门口，李春和王参谋已消失在夜幕里。

　　当武娘拉着女儿腆着大肚子赶到军部时，已是人去楼空，一片狼藉。有人告诉她，军部的人几乎都坐飞机到台湾去了，李春也去了。武娘听罢，一下晕倒在地上……

　　大陆“织女”

　　李春走的那年冬天，武娘在成都顺利产下一男婴，按他们事先商量好的，起名叫爱都。1950年春天，武娘抱着爱都，拉着爱花告别了她与丈夫分离的驿站———四川成都，回到河南老家。

　　“武娘，春儿咋没回来？”公婆见到儿子没有回来，便焦急地追问。“他……”武娘刹时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到底出了啥事，你快说？”公婆和奶奶急促地问。“李春到台湾去了……”武娘眼里噙满了泪花。

　　武娘刚回来不久，有个刘太太有事没事就来找武娘聊天。她家住在李家庄对面不远的重阳岗上，丈夫也去了台湾，因此，两个人谈得比较投机。第二年冬天，刘太太盼丈夫归来无望，便改嫁给一个商人。临走时，她劝武娘趁年轻赶快作出决定，武娘只是低头不语。一天，病魔缠身的公公把武娘叫到床边，伤心地说：“孩子，留下孙儿爱都，你还是改嫁吧！”

　　“爹，李春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武娘带着哭声说。“傻孩子，春儿恐怕是回不来了，你现在还年轻……”

　　“爹，别说了。俺进了李家门就是李家人，就是等到死俺也要把他给等回来！”说完，武娘转身干活儿去了。1954年初，公公卧床不起，没几天便离开了人世。没过多久，婆婆和奶奶也相继逝去。

　　岛上“牛郎”

　　“嗡──嗡──”银灰色的飞机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中呻吟着向台湾岛飞去。

　　坐在机舱内的李春心如刀绞。他闭上双眼，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闪现着起飞前的那一幕幕……武娘没有到机场，女儿也没去，她们怎样了？这时，他似乎又想起什么，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双袜子，借着机舱过道的微弱灯光，一看是武娘的那双棉布袜子，这是刚到成都时给她才买的。

　　这双袜子是李春所带的惟一一件行李，也是武娘留在他身边的惟一一件物品。到台湾后，李春仍开着车，每次出车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珍藏在枕头下面的那双袜子，深情地瞅着……他很少和同事们在一起说话聊天，总是一个人站在楼顶上眺望着大陆，想念着远在大陆的妻子、孩子和父母亲。

　　一次，李春认识了一位同乡———从美国到台湾讲学的李金山博士。于是，他拜托李金山如能有机会回老家，一定代他到家里探望，查找武娘和孩子们的下落。然而直到李春65岁退休时，他对大陆老家的情况仍一无所知，陪伴他的依旧是武娘那双洁白的棉布袜。

　　合法夫妻

　　1978年，武娘的大女儿爱花从师范学校毕业后与她心上人到贫困的秦岭山区教书育人；年近三十岁的儿子爱都也与心爱的姑娘结为伉俪。眼见着一双儿女已长大成人，武娘心里颇感安慰，此刻的她，更加思念远在台湾岛的丈夫李春。不知丈夫这些年来好不好？又重新成家了没有？

　　1979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1983年6月26日，邓小平同志提出解决台湾问题实行“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武娘得知后，心放宽了，心想，这回李春一定会回来的。

　　1986年春，远在美国的医学博士、年过花甲的李金山老人第一次回到生养自己的伏牛山区李家庄。他没有忘记当年李春拜托他的事，柱着拐杖来到武娘家，告诉她李春在台湾的情况。

　　1987年10月4日，台湾的居民开始赴大陆探亲。消息传来，武娘让爱都给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写信。“向你爹问好，就说我还活着，你姐弟俩都结婚了。他已当上爷爷！告诉你爹，让他放宽心，咱大陆的政策可好啦，咱家盖起两层红砖楼房，还买了电视机、洗衣机，不愁吃不愁穿。咱这山旮旯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就盼他回家团圆啦……”

　　一封信寄出去，两封信又寄出去……“爱都，再给你爹写封信，一定要告诉他，咱们都盼他回家呢！”第三封信又发了出去。一年、两年，发出去的一封封信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1990年春，一封飞越台湾海峡印有台北市邮政特快邮戳的信函，终于飞到大陆伏牛山区西峡县李家庄武娘的手中。“都儿，快念念，你爹在信中都说些啥？”武娘急切地催着儿子念信。“俺爹说，去的那些信他都收到了，怕连累咱们不敢回信……妈，俺爹怎么在信里还夹了一只袜子？”爱都一头雾水地说。武娘急忙从儿子手里拿过袜子。这不是李春那天凌晨走时，自己找不到的那双袜子吗？“倏”地她明白了，几十年来，李春对她仍是一往情深。“俺爹还说，他正在办理回家探亲的护照和一些手续，争取明年春天回来！”一家人高兴地听着爱都念完信。

　　42年！整整盼了42年！这可是人生大半辈子的光阴呀！这一天终于盼来了！

　　1991年春，67岁高龄的李春老人从台湾坐飞机到香港，然后又转航飞到大陆，终于回到久别42个春秋、日夜牵挂的故乡。他还是那样，只是身体稍微有些发胖，脸色有些变黑，腰板倒挺结实的，就是多了一幅眼镜。武娘依然高挑个儿，走起路来动作利落，穿着干净朴素，只是满头银发，显得更加慈祥可亲。

　　“你可回来了！”武娘惊喜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禁不住热泪盈眶。“武娘……”李春一行行热泪从眼镜框下汩汩直流……这对分开近半个世纪的恩爱夫妻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任凭热泪汇成小溪……

　　年年相会

　　“武娘，我要走了！”刚住一个星期的李春突然对武娘伤感地说。“为啥？”武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因为李春只请了一个星期的探亲假！为了把以后的假期安排好，这对古稀老人、合法夫妻约定像“牛郎织女”一样每年相会在伏牛山区。

　　1991年冬，李春老人再次回到了家乡。他记得年底就是武娘69岁的生日，特意买来一条金项链，戴在武娘的脖子上。他说，要永远地与武娘套在一起不分离。

　　下雨了，村庄里满是泥泞。武娘说，这烂泥路害得乡亲们几十年不好过。李春老人便拿出三万元人民币，决定为村里修条水泥路。一个多月过去，一条两公里长的水泥路修好了，通到村里的家家户户，从此结束了下雨下雪乡亲们泥里来水里去的历史。

　　当李春老人得知后村的孩子们上学要过一条宽水沟，不是书包掉进水里就是鞋子被水冲跑，遇到夏季涨洪水还不能去上学时，他又拿出一万元人民币，建起了四座小桥。此外，他还拿出钱来资助辍学的孩子。

　　到李家庄，再过李家桥，就是李家村几百人捐资修建的一座游览亭。亭里“侨乡赤子情”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记载了李春老人对家乡的一片赤子之情。每当他探亲时间到了时，海峡两岸的这对合法夫妻、古稀老人就会难舍难分，盼望着来年再在这伏牛山区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