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杂志9月号记者 陈言

　　中国执行很灵活的计划生育政策;计划生育政策不是中国老龄化的主要原因,没有造成中国劳动力的不足。

　　8月19日,日本记者神谷毅结束了在中国长达17天的采访调查,回了东京。神谷是日本《朝日新闻》的记者,他带着三个结论回去的:第一,中国执行很灵活的计划生育政策;第二,计划生育政策不是中国老龄化的主要原因,中国的西部、中部地区人口还非常年轻;第三,计划生育政策没有造成中国劳动力的不足。

　　这实际上推翻了神谷来中国之前所持有的观点。神谷在来中国之前,在日本对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做了大量的文献调查,他当时得出的三个基本结论是:一,中国实行的是非常严厉的计划生育政策;二,中国因此而出现了人口老龄化现象;三,未来劳动力不足有可能造成中国经济发展的衰退。神谷还发现，中国正在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与国外有意、无意的对中国计划生育政策所做的报道、研究结果相去甚远。百闻不如一见,神谷在中国的采访,除了政府、机关需要在采访之前事先安排以外,其他采访则是有了采访的目标就要一部出租车直奔采访点。神谷走访了中国的机关、大学、工厂、农村，亲自了解了中国的计划生育、老龄化、劳动力供求现状。

　　两个孩子≠黑孩子

　　神谷毅在中国见人就问:“你有几个孩子?”翻译、陪同、从20岁到50岁的司机师傅,都简单地回答道:“一个。”中国城市家庭中,基本上所有夫妇都只生了一个孩子。

　　在北京房山区张坊村,神谷随意采访了几个村民。一个姓周的村民,30岁,有两个男孩。神谷问:“第二个孩子是不是‘黑孩子’?”

　　周没有听懂,回问:“什么是黑孩子?”

　　“能上户口吗?”

　　“为什么不能?”

　　“第二个孩子什么时候生的?”

　　“1988年。”

　　上个世纪80年代,北京近郊也有不少人生第二个孩子。“黑孩子”则是指那以后,农村一些夫妇来城市打工时生的没有户口的孩子。

　　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政策法规司巡视员党小清对神谷说:“中国农村头胎是女孩时,可以在申请后再生一个。独生子女与独生子女结婚时,也可以生两胎,对再婚夫妇等政策上也允许生育。”中国实行的是非常灵活的计划生育政策,中国农村的生育情况与城市有很大的不同,中西部的边远农村,生育两胎以上的就更多,对藏族等少数民族,国家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政策。

　　城市化中的老龄化正在加速

　　日本的老人,大都喜欢去文化设施学习,或在家里看电视,街上很少能看到什么人。但到了中国,在公园里,在农村的街道上,常可以看到老人们扎堆坐在一起聊天。神谷毅记者看到满公园、满街的老人,觉得这或许是中国社会老龄化的一个显现。

　　中国老龄协会联络部主任成勇告诉神谷,“中国的确有老龄化问题。这是城市化的一个结果。”成勇说:“西方先进国家用一百多年时间实现工业化、城市化后,随之也出现了人口老龄化。但中国在还没有完成工业化的阶段,就已经面临老龄化问题了。”

　　“城市化相对晚了一些的中国中部、西部地区,目前还没有老龄化问题。”成勇接着介绍说。城市中的社会福利等比农村要好,城市的老龄化问题也要比乡镇进展得快。听了这些以后,神谷向成勇介绍说:“日本的青壮年大量涌入城市后,一些地区农村、小城市的老龄化问题比大城市还要紧迫。”

　　神谷去采访了北京郊区的太申祥和山庄国际养老院、上海郊区众仁养老公寓、上海长宁区华阳街道养老院等地方。他发现中国进入到了老龄化社会以后,养老院的形式多种多样,有花园式的、公寓式的、社区办的托老所等等,花园式的养老院每月费用为1000元左右,不是很贵,但中国的养老院的数目、进养老院的老人并不多,而且也没有要排队等待养老院床位的事。中国的老人更愿意在家里和儿女生活在一起,很多人认为,把父母送到养老院不是多么光彩的事。

　　上海第三十一棉纺厂办的金秋托老院院长曹莉萍,在活动室里看着老人们在玩麻将牌,向神谷介绍说:“老年人通常不会轻易决定来养老院的,但来了以后他们也不会轻易决定退出。”上海一座又一座的高楼拔地而起,国外的邻里不相往来的城市病,也传染给了上海。老人们熟悉了在养老院的生活环境后,他们又会变得不舍得离开这里。

　　当养育了独生子女的一代人步入老龄化阶段后,特别是他们达到80岁以上的高龄时,中国该怎么解决老龄化问题?神谷向上海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高级经济师戴律国提出了这个问题。戴回答说:“我们这一代人一定要让自己的父母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我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子女为我们付出太多。所以我们只好牺牲我们自己,就让我们多付出一些吧。”

　　劳动力不足？

　　神谷记者算了一笔账:2003年中国老龄化程度为10%多一些,也就是将近9个人养1个老人。2025年老龄人比率上升为20%后,就成了4人养1人。劳动力显然不足。

　　神谷改了一下提问方式,就中国与印度的人口数量及今后的发展趋势向戴律国提问。戴访问过印度,并对印度人口有研究,他说:“也许过几十年以后,印度的人口能超过中国,但是印度是否能够解决它在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人口增长过快的问题,则很难说。”资源不足,劳动力过于丰富,有可能拖累印度经济的发展。

　　有种观点认为,英国的工业化是靠发展海外殖民地，使用国外廉价劳动力来实现的;美国则主要是向全世界移民开放边界；日本在战后完全靠从国内农村转移劳动力。神谷问，中国该如何解决劳动力不足问题?

　　戴回答说,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人口在10亿以上的国家实现工业化、城市化的先例。中国目前的情况是,劳动力人口不仅没有匮乏,而且至今农村还有大约1亿人的富余劳动力,城市劳动力人口也过多。大量的民工涌入城市,城市的就业压力很大。每年要安排几千万劳动力的就业问题,这成了政府的一大事业。中国要解决的问题是为新劳动力提供就职机会,还远远没有出现劳动力不足的现象。戴说:“中国的就业人口压力与老龄化问题的发展同时存在。这就使问题更加地复杂化了。”

　　戴接着说:“上海在1979年60岁以上的人口已经达到10%以上，在全国第一个进入老龄化社会。上海的做法是,向外省市开放上海的劳动市场,让外省市的一部分年轻劳动力进入到上海,以减缓这里的老龄化进程。同时在经济发展比较快,新添就业人口比较多的时候,为以后的老龄化做出经济上、政策上的准备。”

　　中国的人口政策准许独生子女与独生子女结婚后生两个孩子,但是这依然不能消除城市化带来的老龄化问题。

　　上海市人口与计划生育委员会主任谢玲丽对神谷说:“我们对城市里的20岁至45岁的育龄妇女做过一个调查。问过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可以生多胎的话,你准备生几个孩子。调查结果是:平均1.5个。”随着城市生活水平的提高,城里很多人晚婚晚育,或者不婚不育,即便没有任何政策限制,生多胎也不再会成为普遍现象。中国老龄化问题的深化,主要在于城市化的进展等原因,而不能简单地认为是计划生育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