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一项重点工程，但是工程完工之后带来的后患却是无穷的，因为它有可能导致一个海湾的消失！是危言耸听么？还是公正客观的调查之后的事实真相？

　　■观察记者 韩晓露文/摄

　　乐清湾是一个难得的天然港湾，她位于浙江南部欧江入海口北侧，原为潮流通道形港湾。东侧是玉环县，西岸是乐清市，温岭市在其湾顶，湾口是洞头县各岛屿。沿岸有清江、白溪、水涨、灵溪、江下等30余条大小溪流入注湾内。位于玉环县的大麦屿是浙南最主要的深水港资源分布区，港区水深大多在9～30米之间，最深区达41米，可建1～5万吨级以上泊位30多个，10万吨级的深水泊位4个……玉环当地的居民告诉记者，在玉环附近的深水港区曾经能看到跳跃翻腾的海豚。

　　更难得的是乐清湾有可待开发的潮汐能源，乐清湾的潮差较大，一次大潮的进潮总量达21.3×108立方米，湾内有适宜于建立潮汐电站的坝址，装机容量可达55万千瓦。而乐清湾33.1万亩的海涂是贝类养殖的天然牧场，这更是乐清湾值得骄傲的自然资源。在乐清湾有各种主要的经济鱼类20余种，其中大黄鱼是主要的鱼类资源，还有58种贝类，60种甲克类动物，整个乐清湾水质肥沃，饵料生物丰富，十分利于海水养殖，是浙江省蛏、蚶、牡蛎三大贝类的养殖基地和苗种基地。

　　而且由于乐清湾的水体容量大，东临东海、使乐清湾西部的乐清市沿山麓地带，因山走势与海岸平行，北部有山地阻隔，形成热量、水分、温度条件较好的陆域港湾小气候，所以，湾内冬季温暖，春季气温回升早，使乐清湾沿岸地区气候条件优越。

　　乐清湾本身天然拥有不少湿地，湿地本来就是希缺的海洋资源，有“地球的肾脏”的美誉。

　　然而，这个天赐的“地球之肺”功能日益衰竭，不仅见不到往昔的景象，而且乐清市海洋局有关同志告诉记者，这个海湾将有可能在几百年之后变成陆地！这是怎么回事？是危言耸听么？还是有科学依据的推断，这种说法又为何会产生呢？

　　海湾怎么会消失？

　　记者手头有数份从1994年以来的浙江省人大代表的提案，这些材料的提供者是乐清市委。这些提案中多次提到一个观点，那就是乐清湾现在的水体交接周期变长，水质逐年变坏，湾内沉积加快，海湾沿岸许多围塘外的滩涂淤积比堤内的水稻还要高出30～40厘米，再过上百年将有可能变成陆地，称之为“地球之肺”的海洋湿地将不复存在。

　　人大代表慎重的提议不可能是儿戏，而且如此提案至少连续3次在省人大代表会上提出，而每次省有关部门的答复均不能让提案者满意，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记者带着满腹的疑问采访了有关人士。

　　在乐清市海洋局，乐清市海洋管理局局长伍善庆拿出一张硕大的海域图一边展示给记者看一边讲解。自1977年以来，乐清湾的沉积环境起了很大的变化，乐清湾内明显的湾内潮流结构改变了。二十多年来，乐清湾内出现的淤积状况是十分严重的，乐清湾和乐清澳的沉积环境出现的种种新的重大变化状态仍在继续，特别是湾西侧南岳以南一代沿海，有的围堤外面的滩涂比堤内水稻田还要高出三四十厘米、深水港口资源正在逐步退化。乐清湾水体交换期由原来的10天左右变为25天，如此长的交换期使湾内海水得不到充分交换，水质逐年变坏，现在原本属于一类海水水质的乐清湾水域，已无一类海水水质，并曾出现多次赤潮。而且，乐清湾减少集雨面积159平方公里，这占据了总集雨面积1044平方公里的15%；减少蓄湖港域40平方公里，约占乐清湾海域面积的8.7%。经过大麦屿断面的纳潮量将减少6.5%；江岩山断面以内纳潮量减少11.8%，水流协沙能力降低，导致湾内淤积进一步增大，不利于乐清湾大麦屿等深水港口的维持，同时纳潮量减少也会引起水体交换不畅，潮汐作用对入海污染物的稀释能力下降，从而进一步加剧海域生态环境的恶化，使得乐清湾沿岸陆域港湾小气候环境遭受严重影响，水产养殖业受到严重影响。现在，由于海湾原来水动力和物质条件的改变，导致海水盐度骤然降低，而遇干旱时盐度又骤然上升。海水盐度的种种骤然变动，不仅使得湾内生物资源大量死亡，也对围塘养殖产生了极大的危害。

　　情况是否真的如此严重？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乐清湾变成环境如此恶化的海湾呢？

　　谁是恶化的罪魁？

　　记者驱车直达乐清湾，对乐清湾周围的滩涂及其海域环境做了实地的考察。在乐清市胜利塘，记者看到的景象远比伍局长描述的景象要严重的多。这个1989年建造的塘堤，曾经在94年被台风摧垮后重新建造为50年一遇的抗台大堤，靠海洋的那边，淤泥面积甚至达到了乐清老城区的面积。海塘堤上可见潮水退潮之后的痕迹，大堤的负责人告诉记者，这条自然的海水退潮后留下的水痕线，要高出警戒水位线许多。这表明，岸边的海水深度有所下降，陆地上升的速度过快。最近10年时间沉积的淤泥总量，居然达到了过去50年时间内沉积的量。不远处几个在滩涂作业的渔民正在小憩，记者前去询问情况。渔民告诉记者，现在的收成不如往年了，很多小海产都没有了，要是在滩涂作业的时候挖个30来米深的用来洗脚的坑，没过一两天就会被严严实实的淤泥积满。这在几年前还没有这么快的速度。离开了盛家塘，记者前去另一个海湾的湾口，那个叫做盛家塘的海堤两岸的情况更为严重。当地的渔民告诉记者，在那里原本盛产的甜蟹、鲤鱼、牡蛎几乎绝种了。记者看到，塘边滩涂居然高出了塘堤另一边农田1米有余。乐清湾淤积情况的确相当严重。

　　那么，玉环的情况又如何呢？

　　记者从乐清开车直接前往玉环。在前往玉环的路上，碰到了几个当地的渔民，渔民告诉记者，玉环当地正在兴建一个工程——漩门二期工程。为了完成这项工程，当地的渔民被大量迁徙，现在他们已经不以打渔为生了，而是改行开了一家电器修理厂。在玉环当地记者遇见了玉环某局的工作人员，这个工作人员告诉我，漩门二期工程建造之后，几乎就吃不到黄鱼了，海产也少了很多，漩门二期工程简直是劳命伤财。

　　记者想起乐清海洋局同志的话，漩门一期、二期工程就是造成整个乐清湾海洋生存环境恶化的罪魁。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漩门一期、二期工程又是怎样的工程呢？

　　问题纠结点：漩门工程

　　记者了解到，玉环当年是个海岛，漩门口是个水流湍急的海口，它的作用类似于一个喉口。这使得这个天然的良湾水流交换速度加快，这是形成乐清湾良好水体环境的极为重要的一个天然海口。但是1977年的时候，玉环县为了解决耕地、交通等问题，堵截了漩门口，建成了一条长达145米的堤坝。原本的意图是想通过堵坝促淤，既解决玉环的交通问题，又解决土地资源短缺问题。但是有资料表明，在堵口后的20多年来，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仅仅解决了玉环岛与大陆的连接问题。但这个大坝一堵，却扼住了乐清湾的喉口，导致水体交换缺少了一个出水口，海湾对流消失。

　　漩门二期工程是继一期工程以后，在坝的西侧，即在乐清湾内北起玉环苔山，连接小青山、鹰公岛至分水山建的一条6200多米的拦海堤坝，计划围垦海域56000亩，其中围涂造地32000亩，围海蓄淡24000亩，预计投资3.88亿元，工期5年，已于1997年开工。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建围海水库蓄淡水，以供玉环县工农业生产和生活用水。但是据国家海洋二所的许建平研究员的观点，如此水库根本不可能蓄水，不要说是在几年内，哪怕是20年，30年，有可能永远都蓄不起水。围垦向大海要地才是漩门二期工程的真正目的所在。

　　为了了解实情，记者不顾任何阻挠，直接闯入工地现场。

　　在路上记者首先看见的是一期工程，这个大坝的一边是淤积的海涂，一边是一个巨大的死水潭，死水潭的终端依稀可见一条弯曲的大坝，这就是漩门二期工程。

　　记者在漩门二期工程处看到，原玉环县分水山潮汐电站正好处在二期工程范围内，因为工程的缘故，该水电站已被废弃。在漩门二期，记者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死水潭。记者询问漩门二期副总指挥李潘仁副局长，如此的工程能否蓄起淡水，得到的答复是，现在没有，但是将来可能会有。可能？一个投资如此巨大的工程难道可以如此模糊的回答它的功效么？二期工程的某负责同志的回答是，这是省内的重点工程，记者不必要细究。但是记者从该负责人手上拿到的一份题为《关于呈送〈玉环县漩门二期管理局2002年工作总结和2003年工作思路〉的报告》中看到有这么一段话，“围垦是手段，开发是目的。……同时本工程是一个贷款项目，负载率达78.8%，还贷压力很大，需要依靠开发来还贷，……”也就是说，这个报告已经很直白地写出了工程“围垦开发”的目的。但是记者在现场看到，围垦所需的淤泥并没有在圈定的坝堤内淤积起来，相反的淤泥在靠东海那边倒淤积起来了。那么如此与愿望相反的结果，难道非得在工程将近完成之后，耗费了大量的财力物力之后才能得出么？在工程上马前为何没有一个可靠的科学论证呢？

　　况且，在工程计划中提出，“计划围垦海域56000亩”，如此巨大的围垦面积，如果根据1993年5月31日国务院颁布实施的《国家海域使用管理暂行规定》第十条，使用海域1万亩以上的由国务院海洋行政主管部门提出审查意见，报国务院批准。而该项目的围海面积已远远超出了省级审批权限。当记者将这个疑问询李副指挥的时候，得到的答复却是该工程提议的时候《国家海域使用管理暂行规定》还没有出台。海洋研究二所的有关领导指出，既然工程还没有上马，应该补上这个程序，但是玉环方面却没有补这个程序。而且国家基本建设审批权限规定，超过1亿元的投资项目应报国家计委审批，二漩门二期工程投资在3.88亿以上，却仅“经省里批准开始实施”，这是否超权限审批？在审报该工程的时候是否严格按照程序进行？记者询问漩门二期工程的有关负责人，得到的答复是要去询问玉环县委。但是记者询问玉环县委有关同志的时候，得到的答案都是互相踢皮球，以至于记者无法得知具体的实情。

　　玉环有关同志反映，漩门一期工程是历史上的一个遗留错误，漩门二期工程是一个多此一举的工程。

　　乐清市海洋局伍局长认为，漩门二期工程，受害最深的其实还是玉环。

　　另一个问题纠结点：《漩门堵坝工程预计影响研究》报告

　　针对漩门一期、二期工程，乐清各界人士包括乐清市长，连续三年在历年省人大代表会上均对该工程提出异议。乐清市长黄正强告诉记者，乐清方面要求玉环拆除一期大坝，改造大桥，在漩门二期工程处挖出一个航道，以利水流水体交换。并且要求省里组织有关权威的专家科学评价玉环漩门堵坝工程对乐清湾生态的影响。

　　终于，2002年10月，浙江大学港口海岸与近海工程研究所编制了《漩门堵坝工程预计影响研究》报告。但是此报告出台后，乐清方面觉得仍不满意。首先，乐清认为《研究》的编制工作缺乏严肃性。因为编写者并没有到乐清湾进行实地调查，而研究的有些结论并没有秉着严肃认真的科学态度。其次，认为《研究》中指出，造成乐清湾淤积和环境恶化的主要原因不在于漩门堵坝工程，而是水产养殖，海涂围垦，沿海排污等污染，认为漩门堵坝工程不仅不会造成乐清湾的淤积，而且还一定程度上缓和了乐清湾淤积程度。乐清方面认为这有悖于事实。再次，认为《研究》的论证自相矛盾，因为《研究》一方面认为该工程对乐清湾的淤积和环境的恶化是有明显影响的，一方面却在后面论证时认为堵坝对乐清湾的淤积是其次的，但是乐清本身的水体污染对乐清湾的影响却是主要的。乐清方面对该报告的科学性表示怀疑，因此强烈要求省有关部门同志重新组织专家进行科学的研究论证。

　　对此，记者找到了该《研究》项目负责人、浙江大学建筑系的孙志林教授。他本人的研究方向是“泥沙及河流动力学/水沙灾害与防治/河口海岸数学模型”。孙教授没有去过乐清湾本地，而且本人并不是研究海洋水体的，但他的报告中却得出了海洋贝类养殖对海体污染加重的结论。

　　事实上贝类养殖对海体的污染几乎是不存在的。不过，孙教授给记者讲解他所做的模型的时候，觉得和记者所见还是有所吻合的。孙教授在它的模型中得出的结论是，水体交换因为堵坝变慢，这是因为本来有两个皮管子入水口，现在只有一个皮管子入水口（皮管子指的是模型上的模具，其中一个皮管子模拟漩门口），自然水体交换的速度就会减慢。而且，淤积的速度在模型上显示远比实际所见的更快，而且，淤积的方向的确与玉环原本的淤积方向愿望相反。

　　所以，记者从孙志林教授处得到的科学论断其实是与乐清海洋局的报告相吻合的，至于《研究》为何会做出如此结论，为何孙教授会言不由衷，其中的原委不得而知。

　　省级权威部门的说法

　　那么，对于乐清在省人大会议上的提案，为什么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乐清湾事件长年得不到解决，省里的权威部门对此事态度究竟如何？

　　记者手上有一份浙江省人民政府办公厅的文件复印件，上面有当时的副省长卢文舸的一个批示——“请计委会同水利厅、环保局对漩门港一、二期工程对周边海域生态环境的影响组织必要的研究论证”，落款是2002年4月12日。

　　记者手上还有一份由浙江省环保局提供的文件复印件：浙江省发展计划委员会，浙江省水利厅，浙江省环保局，浙江省海洋渔业局，浙江省交通厅的联合文件——《关于漩门港一、二期工程生态环境影响专家咨询会情况和下一步工作建议的报告》。该文件认为，第一，省水利水电中心的调研报告简明扼要，如实地反映了该项目立项的程序。省环境保护科学设计院和浙江大学港口海岸与近海工程研究所完成的研究报告，通过大量的调查数据和相关资料的全面分析，进行了客观的、实事求是的评估，资料翔实，技术路线正确，方法先进，结论可信。第二，玉环漩门港一、二期工程建设对增加玉环县土地，淡水资源和连接陆岛交通效益显著。而至于对乐清湾生态环境的影响却需要进一步深入调研，长期监测，全面评估。第三，乐清湾的水质污染上升主要来自工农业生产和城乡生活污水等排放。而一期工程拦截了高含沙量的漩门湾水流，使乐清湾淤积减弱，二期工程主要使湾中区域有所淤积，海湾生物种类有增加。……而拆坝建桥的工程，耗资巨大，对改善乐清湾的生态环境质量不会产生实质性的后果。

　　针对这份文件，省环保局的同志认为，乐清湾的水域污染乐清责任也很主要。

　　但是，海洋二所的许建平研究员告诉记者，这是因为水体自净能力减弱的缘故。本来要是海洋生态没有被破坏的话，这些生活的污染物，完全可以被水体自净所解决。

　　而这份文件的答复显然更是激起了乐清各界人士的强烈的相反的对抗意见。乐清人告诉我，他们将对此结论进行申诉。

　　亡羊补牢？

　　有关专业人士告诉记者，围海筑坝导致港湾面积缩小，水动力条件改变，水流不畅，淤积加重，水质恶化，一直影响港口，航道和水产业的发展的先例举不胜举。如厦门港，如今已成死水港，现在厦门政府正打算炸坝筑桥，那是付出了血的代价；还有广东汕头港，由于牛田洋围垦，导致汕头港进港航道淤浅；山东马山湾堵坝，使湾内海参资源几乎绝迹。前车之鉴已在先。

　　更何况，围垦造地的经济收入远不如海洋资源的充分利用的经济收入，据专家估计，1公顷海域养殖对虾的产值与相同面积陆地种粮的产值比约为8:1，而且，玉环的二期工程现在据记者所见专家预测，能否聚淤围垦实在是个谜。二期工程蓄淡工程连二期指挥部的相关负责同志都无法确定，更何况是省内海洋专家的所谓的科学推断。

　　整个工程确实如玉环水利局某同志所言，劳命伤财。那为何不悬崖勒马，亡羊补牢呢？

　　但是记者看见，在漩门二期的另一面，漩门三期已被列项，准备上马，更大的围淤造地运动即将在玉环岛上开始。

　　有志之士对记者说：我们对不起后代，因为，我们将交给他们一个死去的海湾。

　　有人问：责任在于谁？而漩门二期、三期工程，究竟谁会得利？

　　乐清湾事件本是记者于2003年年初做的一个调查。记者在2003年1月至2月期间数次走进乐清、玉环对乐清湾以及漩门一期、二期工程进行实地调查，掌握了一手资料。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本文一直难以见诸于公众。直至8个月后的今天，本刊决定顶住各种压力，终于在2003年的金秋十月将本次记者调查的内容公诸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