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窗》（以下简称《南》）：搜狐的网络在线游戏《骑士》推出半年了，市场反应如何？您曾公开说，如果网络游戏贡献不到公司总收入的10%，这条业务线就没有存在必要。以此推算，《骑士Online》给搜狐带来的年收入应在500万美元左右。现在情况如何？

　　张朝阳（以下简称张）：上半年受非典影响，《骑士》推广受阻，下半年搜狐骑士要重振旗鼓。也许今年实现不了预期收入，但不会影响推广的信心。

　　《南》：在很多人看来，你的人生颇有些游戏精神—这大概也是对新经济创业者的要求。你如何看待网络游戏这种新事物？你认为游戏是网络门户不可或缺的内容吗？

　　张：网络游戏和网上同学会一样，都是新型社区：在虚拟空间里，互相交流与挑战，这已证明为互联网的核心业务，是任何门户都绝对应该做的。

　　《南》：众所周知，搜狐并非网络游戏的先行者，莫非要后发制人？

　　张：通过一些中小企业先期的实践，网络游戏已被证明是新生代用户一种需求，更确立了一套完整的商业运行模式。网络游戏最初在韩国推广，和用户接触是通过网吧，收费也是通过网吧实现。我们是观察到这里存在现实的赢利途径，才着手进入。

　　《南》：你会鼓励子女玩网络游戏吗？为什么？

　　张：会的。每代人各有特点，“数字化生存”是我们面对的现实，网络游戏有助于孩子们更早地触及时代技术的前沿。当然，所有游戏都不宜过量。

　　《南》：你自己玩网络游戏吗？你是否想过最有教益色彩的网络游戏是怎样的？

　　张：现在我没太多这方面想法。我得承认对年轻人心理研究得较少。只能靠市场效果去做新项目的决策。我想，自己有必要做个真正的消费者，和他们打成一片，要多在网吧泡一泡，体验一下玩家心理。以前做得不够。

　　记者按：张朝阳了解网络游戏吗？记者从聊天中得出的结论是：他对游戏本身的文化特性的了解并不算太多。搜狐所关注的，更多的还是网络游戏用户这一庞大的、有可能收费的群体。当然，从这里迈出第一步，搜狐无可厚非。

　　短信救星

　　《南》：中国网络门户的定义似乎一直在变迁，您对门户的理解经历了几次改变？现在的理解和以前有何不同？你认为搜狐现在稳定、成熟下来了吗？

　　张：是的，人们对网络门户的认识一直在演化。业界长期来一直在盲人摸象。1998年、1999年，摸的是个尾巴，这条尾巴是“新闻”。当时，传统媒体竞争不激烈，网络便以第四媒体的面目出现。而网络无论有多少新闻，还是难以吸引大的广告流量。没找到真正的生存之道，所以2000年网络公司尸横遍野。2001年，互联网开始和手机用户结合，网民通过网站发送手机短信，或用手机注册网站服务。2002年，这项服务开始形成规模，实现赢利，并在2003年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

　　《南》：也就是说，搜狐是在2002年才找到赢利之道的。

　　张：可以这么说。回想1998年，网站纷纷下大力气做新闻，但始终没法从终端用户收到钱，惟一来源只是广告。当时电信借着网络赚了三份钱：向用户收取的电话费、上网费以及网络公司缴纳的商业服务器托管费。三笔钱让电信赚得盆满钵满，而网络公司无法分一杯羹，价值链非常不合理，所有网络公司在股市上栽得灰头土脸。开个玩笑，我们当时就像蒋军的运输大队长，从华尔街把钱运过来，拼命做内容，而赚钱的却是电信。

　　《南》：但电信公司开发出的手机短信项目终于成为你们的救星。

　　张：网络公司要生存，就要坚决走向消费者付费。而中国的国情如此：人们不使用信用卡、支票，但交手机费、电话费。这就决定了我们当下的赢利方法。手机短信确实帮助我们完成了一条商业链—文字产品先让网站在PC上做好，再通过手机发送，这提高了电信公司整体服务的吸引力，而网站做了这些事，电信公司当然乐意分成。对于用户、门户网站、电信公司，这是三方同乐的事情，这样的价值链才较平衡、健康，而原先一味烧钱绝对是不正常的。

　　《南》：讲过网站繁荣之道，再谈谈网站竞争。你怎样看待另两个主要竞争对手？有种说法：新浪侧重于新闻和资讯平台的建设，网易侧重短信及游戏业务，而搜狐长期是“骑墙派”，但在电子商务领域较引人注目。你认为，哪种模式更讨资本市场喜欢，更有长久生命力？

　　张：搜狐的目标不是讨资本市场的喜欢，或者说，是要长远地讨资本市场的喜欢，所以它盯的不仅是季度业绩，更要考虑长远竞争力。我较重视门户在各项业务方面的均衡发展，力争做到几项全能。新闻服务、短信、游戏、电子商务，齐头并进，成为人人不能割舍的生活平台。

　　《南》：通吃？很大的野心。可能实现吗？

　　张：不错，摆在我们面前有好几条业务线，我们都在力争做强。这里考验的是公司管理。我们知道，微软，IBM，GE，做的都不是单一产品，而是全面服务，它们对客户很有吸引力。

　　《南》：那么管理诀窍为何？

　　张：保持锐气，保持敏感，时刻具备爆发力。我崇尚一种“既大又小”的发展模式，即是业务做得很宽，但每一领域的管理都很精密，具有很强的执行能力。今年，我们在注重短信业务成长的同时，也没有放弃其它领域成长的努力。 记者按：对包括搜狐在内的三大门户网站来说，短信都是其“赢利救世主”。据观察者估计，短信今年为三大门户网站创造的利润在40%和60%之间。但也间接缘此，今夏三大网站不同程度遭遇了“黄段子基地”的质疑，并不得不低调且迅捷地开展一场自我“审查”运动。

　　这次对话中，张朝阳向记者强调，“中国互联网决不能矫枉过正、因噎废食。”张认为，应警惕中国的现实语境中，对社会问题的判断和处理多是条件反射式的，缺乏充分论证、博弈、展开的机制，高调的道德批判常带来严苛的审批制度，使正当的商业运作动辄得咎，不利于产业的健康成长。

　　记者同意这一说法，但亦认同“反黄同盟”存在具有社会文化的正当性与合理性。从今夏“黄色短信风波”来看，记者认为，应提醒三大门户的是：它们的发展不仅取决于内部的创新管理和外部的市场环境，自身社会责任亦不容推卸，我们看到—互联网文化方兴未艾，而互联网文化批判亦方兴未艾。

　　成熟之美 《南》：今年是搜狐在NASTAQ上市三年。和三年前相比，搜狐的业绩表现有何区别？

　　张：进步很大。搜狐上市时市值仅5亿美元。当时业绩很少，一年算下来，仅400多万美元收入。现在一季度收入750多万美元，比当时全年还多，今年预计搜狐收入可达7000多万美元。

　　当时之所以市值过低，和“互联网泡沫”引起的恐惧感还没消失有关。现在搜狐市值上升到十三四亿美元，这才是更真实的表现，这里是有实实在在的业绩支撑的。

　　《南》：你认为，中国互联网事业能从NASTAQ中得到什么？

　　张：我们在NASTAQ的收获非常大。简单看是资金的收获。通过上市，我们才可能用股票成功收购“chinaren”网站。最近，搜狐又通过可转化债券获取9000万美元。有了大量可利用的资本，搜狐的发展可以加快、做大了。过去搜狐是稳扎稳打，一条条线跟踪发展，小步快跑，而现在，大踏步前进，已是要考虑的事情。

　　更内在地说，上市给了我们非常具体的压力，迫使我们采用商业上的“底线思维”，不断思考怎样赚钱，使公司的文化变得更务实。当年我刚从美国回来时，形象还是“新经济的传播者”，搞的近乎文化运动。现在是回归到商人本分，在激烈竞争中老实赚钱。这也是网络公司最健康的存在方式。

　　上市对我们的成长性提出要求。如果不能保证高度成长性，就难以在股市上维持高的市值。所以，我们几乎在所有业务线上，都努力挖潜并确保赢利。

　　《南》：你估算过自己目前的财富吗？财富对你有怎样的影响？

　　张（笑）：当然估算过了。现在，可以说，现金有了一定保证。这时候，工作对我来说，固然有压力，但更带来了思考乐趣。以前，工作是生存目的，现在仅仅是生存手段。以前，盯的是短期利益，现在，做的是长远打算，这样才是最健康的。

　　记者按：“赢利一周年”的张朝阳看起来很愉快轻松。今年5月份，搜狐组织登山队，登上了珠峰—主要目的是推广搜狐彩信。张朝阳不讳言“现金在手”，可以自在地多玩些创意了。“财富的充实有赖于适度的压力，而财富的实现则能将压力转化为乐趣。”在资本市场上历练三年之后，张朝阳自称一大收获就是可以转工作的压力为乐趣。和张谈话时，记者想起一个标题：《历经沧桑，成熟是美》，那是美国《商业周刊》对中国三大门户网站赢利的评论。不过，对于信息时代的掌门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永远都是面向未来的想像力—沧桑总在持续，没有“历尽”之时。

　　掌门哲学

　　《南》：互联网事业的成功经验看来很简单：关注人们对快乐的需求，不断制造崭新的体验生活的方式。对你而言，快乐是什么？

　　张：快乐，我想是种从容和自由，但不是外来的，而是从人的内心产生。 互联网事业的最大主张就是人的个性化，是人的从容和自由。当然，事业竞争很激烈，需要严肃对待，但最终，胜者获得的就是一种心态：从容，自由。奋斗后获得的自由是不一样的—它包容了过往的伤痕和失误。我认为，人能清醒地认识自己的错误，这本身也是一种快乐。参与竞争，诚实地面对自己—我想，快乐就在其中。

　　《南》：看过《黑客帝国》吗？你的感受是什么？互联网除了造福人类之外，会对人形成威胁或伤害吗？作为科学与哲学的爱好者，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张：对不起，没看过这部片子，但我听说过情节。我并不认为人工智能系统会对人类造成多大威胁。但我注意到，网络对人当下具体的威胁，主要还是在隐私方面。在网络面前，所有地球人都变得透明。在搜索系统高度发达的情况下，一个人只要曾被文字提及，网络上可能就永存纪录。也就是说，你的文字纪录会成为终身陪伴你的“病毒”。一个人，也许年轻时偷过一本书，资料上了互联网，就终身无法洗刷。人无法逃避自己的历史，无法逃避关于自己的文字记录，这很可怕。

　　《南》：对搜狐的运营模式，有许多有趣评价，比如说“直接向用户学习”，比如说“贴着事物前进”，当然，也有不客气地说成“骑墙派”。你怎样看待，能总结一下“搜狐哲学”吗？

　　张：在搜狐，整个公司弥漫的，是一种“诚惶诚恐的气氛”。我们工作团队的特点是，危机意识非常强，长期处于不断吸收和学习的海绵状态。一句话总结就是：不先入为主，多倾听，不想当然。

　　《南》：搜狐从当年的“敢为天下先”到如今的“不敢为天下先”，是个有趣的变化。

　　张（笑）：是的，现在，从商业上看，我们是一个奉行“保守主义”的公司。但我相信，从文化上来说，我们仍是一个走向未来的公司。

　　记者按：网络是什么？它是商业，是想像力，亦是一种不断塑造我们生活方式的文化。和搜狐掌门张朝阳的对话中，记者的体会是，在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里，要做到基业长青，靠的不单纯是布道者式的雄心，而是得时刻拥有开放的心量，使自己得以经常被“风气之先”启发和重新洗礼。

　　做个谦卑的观察者与体会者，谨慎而不失自信地不懈摸索前行，这也许就是信息时代一位掌门人应有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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