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为国宝定价

　　外滩记者武巍巍/报道

　　两个多月前，故宫博物院以2200万买下的文物《出师颂》，广受业界和媒体质疑，此后，收购国宝的消息接踵而至，除《淳化阁帖》外，圆明园铜猪头也以700万元被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购回。天价收购文物的话题一时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3次有争议的天价收购

　　近几年来的国宝收购中，拍卖的价格越来越高，业界的争议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个别天价购回来的文物已被文物界确定为赝品。其中除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出师颂》外，比较突出的案例还有3件。

　　1995年10月15日，故宫博物院在北京翰海拍卖会以1800万元人民币(约合239万美元)买下“北宋张先《十咏图》”，一举打破1989年佳士得拍卖公司在纽约创造的元代《元人秋猎图》187万美元的纪录。而《十咏图》也成为1990年代以来第一件国家出资收购的文物，故宫博物院文物鉴定专家徐邦达称其为“张先惟一的真迹”。

　　然而短短8个月后，由刘九庵、傅熹年主持出版的《中国绘画全集》"五代宋辽金"卷的目录里，赫然写着"无款十咏图北宋(旧题张先)”。图依然是故宫收购的那张图，只是原先言之凿凿的张先真迹，被定为是宋朝某位不知名人的摹本。而刘九庵、傅熹年都是国宝级的鉴定专家，参与了此次《出师颂》的鉴定工作。外行也知道，如果当初判定这幅画是佚名之作，是拍不到1800万元的天价的。

　　至今，故宫博物院对“张先《十咏图》”变成“无款《十咏图》”仍然保持低调。若非细心的人，一般老百姓不会知道，当初故宫的天价换回了一幅有水分的作品。

　　2002年12月6日，故宫博物院以2999万元向中贸圣佳公司购买了米芾的《研山铭》，再次打破中国书画拍卖价格的世界纪录。

　　之前，几位国宝级鉴定专家强烈建议国家购买《研山铭》。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研究员单国强在《中国文物报》发表文章，认为“《研山铭》的真伪尚未定论”。专家之间的意见并不十分一致。事后，该作品被认为是极拙劣的伪品，原故宫博物院副院长、研究员杨新在《中国书画》杂志上专门撰文指出：“现在尘埃落定，是该冷静思考的时候了，不要一错再错，让世界看笑话，贻误后人。”

　　2002年4月，上海博物馆欲高价收购嘉德拍卖公司的“徽宗《写生珍禽卷》"，但在嘉德的春季鉴赏会上，现代中国花鸟画专家陈佩秋当场指出：“(画中的)这两只鸟是翻的，而且翻错了。”上博最后没有购买，《写生珍禽卷》被一位神秘男青年以2530万元从嘉德春季拍卖会上买走。

　　2003年9月17日，陈佩秋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取出被公认为宋徽宗真迹的《天水金英秋禽图》和《写生珍禽卷》的翻印本给记者看，可以明显看出，《写生珍禽卷》里两只鸟与《天水金英秋禽图》的两只水禽几乎一模一样，很明显是模仿，只是右下方那只卧在水面上的鸟被多添了两只脚。陈佩秋反复说自己只是从画的角度分析画，认为好的就说好，认为不好就说不好。她强调，鉴定的工作还是让有关专家去做。

　　不过故宫研究员单国强在9月16日接受记者采访时，依然坚持自己对《写生珍禽卷》的看法：“《写生珍禽卷》流出去是件十分可惜的事情。有些专家发表意见的时候应该慎重一点。如果没有充分论据，还是应该尊重前人的说法。《写生珍禽卷》肯定是宋人的作品。”

　　故宫博物院如何收购文物？

　　像故宫这样的大博物馆，其购买文物资金全部是来自国家财政，也就是纳税人的钱。那么像这样几千万的资金收购，其决策过程又是怎样的呢？如果出现问题，又该由谁负责？

　　记者就此电话采访了故宫博物院办公室陈主任。他介绍说，故宫决定收购文物一般要经过以下几个环节：

　　首先是获得信息。信息有拍卖行提供的，也有卖家主动找上门的。故宫博物院的信息渠道很多，其中公开渠道来的信息是最多的。

　　其次是组织专家研究文物的真伪、是否符合故宫博物院的收藏方针、收藏原则、是否为故宫急缺。专家和领导班子会同步进行这些工作。当意见不一致的时候，就一起进行探讨。作为院长决定购买的所有文物，也必须经过院办公会讨论。

　　意见一致后，由故宫博物院领导上报国家文物局和文化部。获得批准后，再由文化部上报财政部。这段等候批准的时间一般不会太长，“因为拍卖行的拍卖时间也是有限制的。”陈主任考虑了十秒钟左右说，在他担任故宫博物院相关工作的四五年间，印象中没有没被批下来的项目。

　　购买的最后一步就是由财政部将资金通过文化部拨给故宫博物院。

　　参与鉴定文物的专家一般来自“专家咨询委员会”。陈主任告诉记者，该委员会以前就存在，五六年前因为种种原因暂停了一段时间。现在由20多位专家组成。人数并不固定，因为有的专家会因为身体等原因退出，而有的专家因为业务成熟了，就加入到专家委员会里。故宫院内、外的专家大约各占一半。

　　单国强就是故宫博物院专家咨询委员会的一员，他告诉记者，委员会负责讨论收购文物、出版以及每年科研基金会的课题使用方向等问题。他说，故宫博物院为鉴定文物，也会请社会上的一些知名专家来鉴定。如《出师颂》鉴定的时候请了傅熹年和启功。

　　专家并不是终身保险

　　整个决策的过程，专家意见显得格外重要。同样的，当购进的文物价值缩水时，专家也受到最多的关注。

　　人孰能无过？专家也有犯错的时候。他们的决定并不永远正确，更不是购买国宝的终身保险。就是此次《出师颂》国宝级鉴定六人组里，一位专家也曾经有看走眼的经历。为此，他的职称曾由“研究员”降为“副研究员”，后经努力，才又恢复“研究员”的职称。

　　然而现在国内没有任何制度和法规来追究专家“走眼”的责任，价值千万的文物买错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承担法律和行政上的责任。有业内人士甚至说，专家“走眼”是无成本行为。

　　另一方面，鉴定的专家与开价的拍卖公司之间往往有着复杂的关系。单国强说，专家在博物馆做鉴定的时候，一般不对价格提出具体看法，“专家对送到拍卖公司的东西从来不谈价格。”记者追问道：“就是说专家与拍卖公司是一直有接触的？”“有时(拍卖公司)会请专家鉴定一下，然后和卖家商量价格。”单国强回答道。“在拍卖之前，我看过《研山铭》。当时书法协会主席沈鹏开了一个类似研讨会的鉴赏会，有20多人参加。”在《出师颂》事件中，由于故宫博物院副院长肖燕翼与负责主拍的嘉德公司书画部主任肖洋是父子关系，而受到舆论的广泛质疑，但记者通过调查了解到，故宫专家的子女在拍卖公司工作的并不止此一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称，这种“子承父业”、“传帮带”的现象在业内也是一种传统，但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下，应出台相关政策确保在文物交易时的回避制度，以避免不必要的嫌疑。

　　耐人寻味的是，《研山铭》和《写生珍禽卷》分列当年中国艺术品拍卖天价榜的第四、第五位。同时，北京中国嘉得拍卖公司的2002年度总成交金额已超过香港苏富比拍卖公司——后者在香港用三十年时间打下基础，而嘉得用十年时间就轻松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