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风村”最后的天使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18日09:57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采访缘起：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恐怖的麻风病袭击了海南，当时全岛18个市县都有人发病，病人最多时达到2400多人。

　　麻风病给当时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严重影响。政府在各地建了不少麻风病医院，把麻风病人集中起来进行治疗。儋州市石马岭医院，就是其中一家。40多年过去了，麻风病已在海南基本消灭，当时的麻风病人也大多治愈了。但麻风病人愈后都会留下身体残疾，给生活带

来相当的不便，仍然需要医务人员照顾。

　　冯凤蓉就是惟一一位留在海南省儋州市石马岭医院里的医务人员。她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全都献给了这里的麻风病人及病愈后仍然需要照顾的人们。

　　近日，记者来到被当地人称为“麻风村”的地方——海南省儋州市石马岭医院。

　　记者：当时，你是怎么来这里工作的？

　　冯凤蓉：我的父亲冯家庚在石马岭医院工作了14年。在父亲的极力动员下，中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了这里参加工作。

　　记者：你具体干些什么工作？

　　冯凤蓉：最初，我是这里的拖拉机手兼电影放映员，每天开着一部大型拖拉机拉水、拉柴，同时，每周两个晚上给医院里的病人放电影。

　　记者：那你是怎样当上医生的呢？

　　冯凤蓉：当时，石马岭医院里收治的麻风病人很多。医护人员人手不够，我便当起了义务护理员，一有空闲就帮着照料和护理病人，后来就学会了打针。1985年，医院选派我到原儋县卫校进修，通过3年的学习后，我对基础学科的理论知识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和掌握。1992年，我又参加了海南省第一期麻防学习班，使我的临床治疗水平有了很大提高。

　　记者：以前这里有多少医生？

　　冯凤蓉：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最多时曾有5位医生，但后来都陆续调离了。到了1993年，这里就剩下我们父女俩。1996年，我的父亲也退休了，从那时起，我就成了石马岭医院惟一的医生。

　　记者：你家住在这里吗？

　　冯凤蓉：我家住在王五镇中学，离这里骑车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现在，我每隔1天都要从王五镇上赶到医院，给这里的村民们检查身体、消毒、打针、开药。这里的村民们虽然早已治愈，但大多数都有身体残疾，行动不便。老人们各种病症多，关节疼痛、胃疼、感冒等都时有发生。

　　采访中，冯凤蓉忙个不停，一闲下来，又去帮村民整理卫生、打水和晾晒衣服。村民们对冯凤蓉的照顾和护理心存感激，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她已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是一位比亲人还要亲的医生。村民们几十年来，都直接称呼她的名字“凤蓉”，而不是叫她“医生”。在石马岭医院，一提起冯凤蓉医生，村民们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份尊敬。他们说，冯凤蓉在自己心目中，一半是恩人，一半是亲人。

　　记者：是什么力量，使你20多年来都没有离开这座偏僻的医院？

　　冯凤蓉：刚开始是受父亲影响，但人都有感情，我的20年青春时光全部给了这片土地，这里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已经没有什么理由会让我离开这里了。现在，如果两天不来一趟，看不到村民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我心里就会发慌。

　　记者：当年，麻风病在人们眼里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你父亲31年在这里工作，对你的成长和整个家庭影响有多大？

　　冯凤蓉：影响很大。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的封建迷信思想仍然比较严重，由于科学知识贫乏，群众对麻风病人是惟恐避之不及。因为父亲在麻风病医院里工作的缘故，我小时候就常常被别人骂是“麻风仔”。我母亲是一个没有工作的农村妇女，时常带着我把王五镇的瓜菜运到白马井等沿海乡镇去贩卖，再从沿海地区把海鱼、海盐等贩运回王五镇，以此来赚点小钱贴补家用。因为当时人们对麻风病的恐惧，已经到了连王五出产的瓜菜都不敢吃的地步。因为这里有个专门集中收治麻风病人的石马岭医院，王五所种的菜都被周边乡镇的群众称为“麻风菜”。我?暧资保橹衔苏展宋颐羌遥夷盖装才帕艘桓龅绞砹胍皆汗ぷ鞯闹副辏盖坠寺堑揭环矫孀优腔剐枰展耍环矫嫒绻蚱蘖┒荚诼榉缫皆汗ぷ骰嵩獾饺嗣歉嗟某胺砗投惚埽牌苏飧觥俺曰柿浮钡幕帷?

　　岁月的艰辛虽然早已在脸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但她在与记者交谈的整个过程中，却一直腼腆地微笑着表示，对自己在这里的工作早就习以为常，并且无愿无悔。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抢着回忆说，记不清楚是哪一年了，当时有一个年轻病号病得很厉害，突然有一天说自己没有胃口吃任何东西。冯凤蓉得知后，每天都到镇里带回新鲜的猪肉、鸽子等，亲自做好并喂给他吃。然而，他的病情已到了晚期，连针头都无法插进皮下进行注射，全身还长满了鸡蛋般大小的水泡并不断地溃烂，冯凤蓉每天都亲自给他擦身子、换药和换洗纱布、床垫。

　　后来，这个病人开始咳血不止，大口的污血全都喷到了冯凤蓉的衣服和身上……这位病人离开了人世，临终之际，他那依依不舍的感激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冯凤蓉身上，许久才合上了眼睛。

　　记者：你与病人也算是一种精神上的交流，但面对有传染性的护理工作，你心里就没怕过吗？

　　冯凤蓉：那个时候我刚初中毕业，还不到20岁，说不怕那是假的，刚来到这个偏僻的神秘“禁区”时，一到了深夜，也常常辗转难眠，感到孤独和寂寞，荒野里传来的各种怪声，经常让我非常害怕。尤其是后来看到病人痛苦的样子，以及病人由于麻风病留下的畸形，更是让我想当逃兵，但是，在父亲的鼓励和支持下，我最终没有离开，而且一直到现在。

　　记者：那么，你爱人对你的工作是一种什么态度？

　　冯凤蓉：我爱人现在是王五镇中学的校长。我们是在1976年认识，那年他回乡参加劳动，当时我还在读中学。中学毕业后就到这里来工作，条件虽然差了点，但是他一直都很支持和鼓励我，我过来后不久，他也师范毕业来到附近工作。1982年，我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组建了家庭。当然艰苦的工作离不开家人对我的支持，如果没有这些，我的工作就很难坚持下去了。

　　回忆起当年两人相识、相爱的情景，冯凤蓉的脸上写满了幸福。

　　记者：你要工作又要带孩子，一定很不容易。

　　冯凤蓉：刚结婚那阵子，我仍然居住在石马岭麻风医院，我爱人则住在王五镇中学。孩子出生后，我只能把小孩带在身边，有时工作忙得顾不过来，就只有任由他自己在地上爬着玩耍。

　　孩子刚一岁多时，由于我的疏忽，在一次意外中摔伤，没办法就只好把小孩送回王五镇，交给母亲照看。从麻风村到王五中学有大约8公里远，只有到了周末，我才能骑着自行车，在天快黑的时候赶回家里与丈夫和孩子相聚。每周一，又得起个大早，忙着赶回医院上班。

　　当时，医院的医护人员每天上班时都得穿着厚厚的白大褂，穿戴着严实的口罩、手套和水鞋，下班后还得立即进行消毒，以防止感染麻风病菌。

　　如今，随着麻风病被基本消灭，冯凤蓉上班时已经不用穿戴口罩、手套和水鞋了，但她仍然在家里和医院两点一线间来回奔波。因为，她早已经把医院和家庭看得同样重要了。

　　采访结束时，冯凤蓉告诉记者，目前，我国早已基本消灭麻风病，但已治愈的麻风病人们还需要长期的关怀与照料。她深情地说，只要石马岭的村民们仍需要她照顾，她就永远留在这里，一生也不离开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