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国剑/文

　　惊闻

　　2003年9月24日上午9时，湖南省江永县城，笔者的手机响了，对方是一名男子，称有重要新闻线索要当面向笔者提供。

　　10分钟后，笔者与该男子在约定的地点见了面。来者是江永县桃川镇人，当天一早赶了几十公里的路，专程来县城找笔者。他讲述的果然是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

　　9月19日，桃川镇大地坪村第十组村民钟友才60岁生日，按当地的习俗，其子钟丁云为父亲设宴庆贺，当日中餐办了13桌酒席，远近亲朋好友及本村父老乡亲约一百三十人前去钟家赴宴。不料中饭过后，陆续有人感到身体不适，随后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当时，谁也没有往中毒的方面想。直到23日早晨，钟家人才意外地知道，自家对面的砒霜厂早在19日晚就出了事，厂里数十名民工因为饮用的井水中含有砒霜成分纷纷中毒进了医院。钟家于是联想到自家人和亲友们的发病很有可能也是中毒，因为他们家办酒席饮用的水和砒霜厂职工饮用的水取自同一口水井。于是，钟家托人四处通知发病的亲友赶紧去医院检查治疗。随后，桃川医院涌入了数十名砒霜中毒者。

　　“只要砒霜厂一天不关闭，出事死人是迟早的事！”提供线索的男子愤怒地说。笔者决定赴现场调查采访此事。

　　现场

　　9月24日下午，笔者驱车前往砒霜中毒现场。

　　下午3点，车抵兰溪瑶族乡政府所在地，借停车问路的机会，笔者问一位路人是否知道砒霜中毒一事，得到的回答是：“知道，兰溪全乡人都知道。”

　　笔者继续前行。当车拐过一座小山，右边数百米开外的一个小山湾中呈现出一派刺目的情景。一眼看去，一个“U”形的山窝里沿山脚下有一座梯级冶炼炉，一侧是一排3栋类似工厂车间的平房。“U”的入口一面围墙连接两山，围墙外面一侧是几栋简易平房，大概是民工住房。根据提供线索男子的描述，此处当是砒霜厂无疑。

　　虽然笔者在来之前早有思想准备，但眼前的景象依然令人感到触目惊心：砒霜冶炼炉及厂房背面的山上被腐蚀成一片灰白，少见草木，整座山像被“刮”掉了一层。砒霜厂大门口只挂了一块“重点保护单位”的招牌，招牌的落款单位是江永县公安局。真正的厂名招牌并未挂出(据说也从未挂过)，以致当地人通称其为“砒霜厂”。下车后，笔者的第一感觉是：这里果真出事了。整个工厂的里里外外不见一人，工厂本来就坐落在人烟稀少的山里，如今又人去屋空，更显冷清了。

　　最终，在门卫的指点下，笔者找到了民工宿舍背后的水井。此井是砒霜厂建厂后开挖的，民工中毒后井口已被加盖禁止饮用。

　　见有人看水井，一名放羊的男青年慢慢走了过来。他说，中毒的人就是饮用这口水井的水，因为附近没有其他水井。他指着砒霜厂对面500米开外的一座房子说，19日办生日酒出事的就是那户人家。笔者前往钟家。

　　求证

　　年近六旬的钟家女主人接待了笔者。她说，这个家是长子钟丁云的，前几天儿子为父亲办酒席，不料办出祸事来，亲戚朋友大多数中了毒。“现在，我的老伴儿、儿子、儿媳、两个孙女一共5人都中毒进了桃川医院。”笔者问她知道来吃酒席的有多少人中毒，她说他们单家独户住在山里，亲友们那天吃饭后就走了，住的又太分散，加之家里中毒了5人，无法联系，后来陆续知道了，都到了桃川医院。离开钟家，笔者直奔桃川医院，并抢先从住院部得到一组数字：截至当天下午5时止，因砒霜中毒来桃川医院就诊的人数已达63人，其中住院26人。

　　一名坐镇医院的永州市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得知笔者到访后，即给院方领导打招呼，医院的医生护士再不敢回答笔者的询问，中毒就诊的病人也忧虑重重不敢说话。

　　临近天黑时，笔者从桃川医院一位老医生处意外得到一个骇人的事实：原来，9月19日晚上，中毒事件就发生了，砒霜厂的三四十名民工当晚陆续中毒。深夜时分，厂方雇车将中毒民工送至桃川医院，但老板不让民工说是砒霜中毒，只让民工说是晚餐吃了一种蔬菜中的毒，这样，医生难以查出结果。次日凌晨4时许，厂方老板将数十名本该接受紧急救治的民工全部遣散，来自广西钟山等地的近三十名民工也被连夜送走。现在那些民工究竟是死是活，无人知晓！厂方遣散外地民工的意图很明显：一为逃避医疗费用，二为逃避查处。但他们没想到，对面的钟家摆酒宴客也碰巧出事。

　　祸根

　　祸根就是砒霜厂。

　　砒霜是一种高危剧毒化学物品，又称三氧化二砷，服用0.03克即可致人死亡，因此其生产和销售均被国家严格管制。此外，砒霜生产容易危害环境，生产审批极为严格，须要省级环保部门审批方可投产。

　　1999年八九月间，江永县个体户唐某等人经当地有关部门的默许，在未经上级批准的情况下，与广东清远老板陈某(实际负责人为广东清远人梁某)合资，在桃川镇大地坪村小神湾兴建砒霜厂并迅速投产。当时工厂取名“江永县总商会化工厂”，打的是县总商会的招牌。因为工厂对周边环境的污染实在太大，所以从一开始就遭到周边农民群众的强烈反对，上访告状者不断，但问题始终得不到解决。后来，与大地坪村接壤的广西富川县朝东镇叉山村以江永这家砒霜厂污染环境、损害其农作物为由告到国家环保总局。经国家环保总局出面，湖南方面才查处取缔。2001年8月，江永县总商会化工厂被关闭。

　　然而，2002年底到2003年初，广东老板梁某又在原化工厂旧址重新建厂开工，取厂名为“江永县砷制品厂”，仍旧生产砒霜。所不同的是，广东老板把原来的非法生产变为了“合法”，领取到了湖南省化学危险物品经营许可证发证管理办公室颁发的“化学危险物品经营许可证”。

　　虽然取得了生产资格，但砒霜厂对周边环境的污染、对农林作物以及人畜的危害并未减轻。桃川镇大地坪村、开井村和兰溪瑶族乡的黄家村受的威胁和危害最为严重。尤其是黄家村的一百多亩稻田，因为砒霜厂的污染，田里的鱼虾逐渐绝种，大部分稻田减产，有些甚至颗粒无收。

　　更为严重的是，砒霜厂位于一处高地上，生产砒霜的砷矿废渣长年被雨水冲刷，向周边流散侵蚀，造成巨大危害，后果难以预料。

　　笔者在调查采访时了解到，对于在县内开办砒霜厂，全县绝大多数干部群众均持反对态度，惟独县委、县政府的某些领导支持，理由仅仅是砒霜厂每年可上交100万元的税收。

　　截至笔者发稿时止，因该次砒霜中毒到桃川医院挂号就诊的人数已达到107人，这还不包括被砒霜厂老板强行遣散的数十名民工。

　　对于这样一起严重的恶性事件，江永县的一位领导却说：“是轻微中毒，又没有死人，不必大惊小怪。”没有死人当然万幸，但如果再次出事，谁敢保证一定如此“幸运”？

　　(《法律服务时报》2003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