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经济十年

　　游宪生对市场经济心存感激是可以想象的。如果他是一个始终保持清廉的官员，如果他不是从正厅级的职位上毅然辞官下海，他不会开上46万元一辆的进口尼桑，不会拥有支配自己时间和行动的权力，而且，近30万元的债务也会一直成为压在他心头的结。

市场经济，让每一个人在原来的人生路径之外，有了新的选择的可能。这种选择如果正确，个人成长和财富积累就会以意想不到的速度进行。

十年市场经济的成果之一，就是越来越多的财富以个人的名义存在。私有财产的清晰和增加，作为一个桥梁把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之间逻辑相承的关系彰显出来。邹家健从拥有私有房产，到宣称″以各种方式维护自己财产″的权利意识的觉醒，再到因维权而产生的政治诉求和参政冲动，这一经历显示，随着市场经济的演进，民主和政治参与已经同人们的切身利益结合在一起。中国的民主建设不再是空中楼阁，而逐渐成为人们一种本能的要求。

　　本报驻京记者孙亚菲

游宪生的名片充满了商业气息：背面满是广告，前面印了这家民营公司的名字：海宏塑胶。头衔是：董事长，总经理。

事实上，十年的时间里，游宪生的身份一直没停止过变化：福建省龙岩市副市长、市长；福建省电子工业厅厅长；福建省信息产业厅厅长……最让人惊诧的转变发生在2000年11月，游宪生辞去厅长一职，出任福建省一家上市公司——ST中福的总裁。

学而优则仕，仕途历来被认为是最好的选择。然而，游宪生却从正厅级官员转而到民营企业担任“高级打工仔”，此举在当时无疑有些“惊世骇俗”，他因而立即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当仁不让进入2002年福建省十大经济风云人物排行榜。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我们国家整个价值观念取向变化的信号。”一些专家这样解读游宪生辞职事件。

而处事低调的游宪生却不想赋予它更大的意义，认为其“不过是一种职业选择”。但他坦承，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不能忽略20年来改革开放，近十年市场经济大发展的历史大背景。中国经济的车轮由计划向市场过渡和发展，为更多人搭建了平台。

“如果在计划经济条件下，不可能下海，而市场经济发展促使国家强大，社会进步，观念多元化，这给我重新选择人生道路提供了机会，让我的生活有了更多种可能性。”游宪生说。

从官到商

游宪生的“坐骑”是一辆进口尼桑风度轿车，46万，纯黑色，在阳光下反射耀眼的光。

“还是现在感觉更好一些。”游宪生指着尼桑车笑言，当厅长时可无法坐这样的“超标”车，即使用车也担心别人说三道四，“现在没人管你了，愿意坐什么就坐什么，花自己挣的钱，自由，也踏实。”

当然，享受并非游宪生作出辞职决定的动因。他说，辞职时并没想太多，只是不愿受更多“不必要”的束缚，并希望能充分发挥自己所长。

30岁就担任福建省地质勘察总公司总经理的游宪生，有五六年国有企业的实践经验；任龙岩市副市长、市长期间，他做的也是与经济相关的工作。在此期间，游宪生还完成了产业经济学博士课程的学习，“在宏观政策和理论方面，对我国经济走向比较清楚，也对未来经济发展很有信心，觉得自己有能力在市场经济环境中做一番事业。”

事实上，位居厅长之位的游宪生，早已感到工作环境和职务带给他的局限。

游宪生作了一个比较：现在做董事长的他，打理五六家企业，每天忙得团团转，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而当厅长时，统管全省上百家电子工业企业，却非常闲，“只是从宏观把握，听听汇报，开开会，上班下班，真正的事不多。”

“那时候觉得自己才40多岁，还很年轻，应该去做些更实在的东西。”游宪生说，就在他当电子工业厅厅长期间，就萌生了做实业的念头，多次向省里的领导表示，希望到国有企业去干，然而组织讨论却没有通过。

“大家都认为，一厅之长去管一个企业，大材小用。这也是一个观念问题。”

尽管没能实现到国企干一番事业的愿望，但摆脱体制，出去发挥特长的念头一直挥之不去。2000年春天，福建省政府机构改革，游宪生高票当选为新成立的信息产业厅厅长，然而不久之后，仕途可谓一马平川的游宪生却提出辞职。

“当时很多人不理解，省委省府的领导也都多次挽留，跟我谈话。但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我自己的一种选择。到后来，他们都理解了我的想法。”

2000年11月16日，福建省人大常委会以微弱优势，通过了游宪生的辞职报告。

游的命运至此发生根本转折。

角色转换

并非如众人猜测那般，游宪生离开厅长岗位，经过了种种“痛苦的深思熟虑和惊心动魄的思想斗争”。拿他的话说，“特别平静就换了一种职业”。

十余天后，游宪生出现在中福实业股份公司的总裁办公室，他成为一名年薪20万的职业经理人。

游宪生现在的合作伙伴黄怡谈，谈到初见游宪生的印象时，笑言他“不太像个商人，说话有官腔”，在处理一些商务时，也不像其他商人那样惟利是图，“会更多考虑社会影响等问题”。

“当厅长时，别人对你很恭敬，走到哪里前呼后拥，很风光；而现在做商业，到处去求别人，这是最直接的区别。”游宪生说。

记者在福州采访游宪生之际，他正和一位台湾商人联系福建电信的一笔业务，匆忙间结束谈话，驱车到电信公司与一名业务员谈判。

“要是在过去，这个业务员可能连见我都见不到，都是他的领导来，且还要预约时间，而今天是我去见他，还得准时去。当然，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但全部按照普通老百姓的游戏规则来办。”游宪生感叹。

市场法则

很难想象，游宪生是在负债近30万的情况下下海的。他告诉记者，当时年幼的女儿到上海念初中，为方便家人照顾，买了一套价值26万、近90平米的住房，“亲戚那里借了十万，剩下的银行按揭，直到现在，每个月还要还1000多元”。

然而今非昔比，3年后，游宪生身价已大大不同，每年仅缴个人所得税都要十几万。

因与资方经营理念冲突，游宪生入主ST中福不到半年后离开，与黄怡谈以及另外一位朋友筹资150万元，成立海宏科技发展有限公司。而今，游宪生的公司已发展成为拥有塑胶、环保、IT等4家企业的大公司，资产增加到3000万，翻了20倍之多。而游宪生个人控股海宏科技30％的股份。

对游宪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原始积累，不少人心存疑惑：是他原来的身份帮助了他吗？是游宪生利用了原来的权力资源吗？

“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下海以来，我没有拿过政府的项目，没做过政府的工程，都是自己去找的民营企业，去找的外资。”游宪生说，他主要做出口产品，打交道的多是跨国企业。

那么，游宪生以前的身份地位，难道没给他带来一点好处？黄怡谈说，如果非要说什么优势，那么游宪生良好的社会形象，给公司带来了不错的商誉，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

黄怡谈举了个例，福建省审计厅有个酒楼，租给一个个体户，但半年后承租人卷款逃走。审计厅酒楼目前重新招租，一共15家参与竞争，海宏也去投了标。

“结果我们中标了，人家投了每平方米23元，还有25元的，而我们只有20元，投标价格是最低的，但最后人家还是选择了我们。对方说，游总为人实在不浮夸，信誉好，不怕他跑了。”

谈及今天的成功，游宪生引用了朱镕基的一句话：满地都是黄金，就看你捡不捡，怎么捡。“说到底，市场经济带给我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各种不同的发展机会，提供了更多不同的人生选择，随着它的发展，每个人机遇将更多，未来将更值得期待。”

“其实，公务员选择做另外一种职业，在国外比比皆是，而我们国家才刚刚起步。相信随着市场经济进一步深化，有一天，像我这样的情况不会再是新闻。”游宪生说。

实际上，游宪生的话在他辞职两年之后的今天已经变成现实。今年6月和8月，海南省琼海市副市长王文进和广东省佛山市顺德区常务副区长刘知行先后辞官，已经不再引起社会的轰动。在此之前，浙江省财政厅党组成员、省地税局总会计师徐刚，江苏省东台市市长王小平，温州市副市长吴敏一等投入商海。市场经济，在悄悄地改变着越来越多的官员的成长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