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煤工亲述被困井下八天靠吃树皮生还(组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4日10:19 沈阳晚报

黄益龙接受采访

单振勇／画信念拯救了他们　　今天向读者推荐的这篇文章，给我们讲了一个依靠信念战胜恐惧和死神的故事。

　　4名矿工被困井下，死神就在眼前。面对已经无望的伙伴，黄益龙强迫他们吃树皮，这是惟一的生路。看起来树皮救了他们，然而实际上是信念救了他们。如果没有了活下去的信念，他们可能无法咽下树皮了。记者问黄益龙：是什么信念支撑你呢？他回答说：“我感觉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家庭、我的老婆孩子就完了。”就是这样普通而伟大的信念，支撑他们在井下八天时间竟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这个普通的挖煤工为我们讲了一个令人信服的人生哲理，这是我们感动的原因。———本版编者10月3日凌晨3时50分，江西省铅山县螺丝坞煤矿发生透水事故，在巷道中部维修点作业的4名矿工被困井下。至10月10日下午4时55分，在该事故中被困井下的最后3名矿工黄益龙、蒋文兴、叶裕恒被成功救出。43岁的黄益龙，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普通挖煤工，以他的冷静和勇敢，带领着他的两个同乡战胜了饥饿和寒冷，在没有任何食物的井下生存了八天。目前三人经过抢救治疗后恢复良好。

　　10月18日，即将康复出院的黄益龙在铅山县人民医院病房里，向本报记者讲述了他和两个难友在井下的八天七夜。

　　旁白：10月3日凌晨，蒋家喜、黄益龙、蒋文兴、叶裕恒等4名矿工正在矿井中部对下山井进行维修，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一股强劲的冷风呼啸而来。又传来“哗哗”的大水咆哮声，矿井里的电也停了。黄益龙用矿灯一照，只见一股黑水从西巷道汹涌而来，便叫蒋家喜（黄的妹夫）快逃，自己转身到下山井口接应蒋文兴、叶裕恒。

　　我不能丢下他们一个人跑出来

　　记者（以下简称记）：其实当时你本来可以跟蒋家喜向外逃。

　　黄益龙（以下简称黄）：当时是这样的，蒋文兴和叶裕恒在里面，我和蒋家喜比较靠外，西巷道来水了，我们当时就朝东巷道跑，我也是跟蒋家喜一起跑，可是跑了几百米了，我又停住，折回来了。

　　记：为什么？

　　黄：因为我一下子想起来蒋文兴和叶裕恒在里面，我要回去找他们。

　　记：人都是有保护自己的欲望的，你为什么要回去找他们呢？

　　黄：他们都是我同乡，是我带他们来打工的。如果我丢下他们，一个人跑出来，你说算什么呢？一起出来打工，就要一起回家。

　　记：你老家离这里多远？

　　黄：100多里。叶裕恒只做了3天工，蒋文兴来了15天，他们根本不熟悉矿里的地形，我这么一跑，他们肯定死在里面了。

　　记：你怎么找到了他们？

　　黄：我没多会就看到他们也爬到下山井这边来了，他们竟然朝着大水来的方向朝外游泳，他们想游泳潜水出去，这不是死路一条吗！水都没在他们胸脯了！我朝他们喊，到处都是水声和倒塌的声音，他们也听不见，我就跳下水潜过去，把他们拽回来了。

　　记：为什么你觉得那样出去不行？

　　黄：我喜欢看电视，看新闻，好多地方（煤矿）透水，在不该死人的地方发现人死了，知道他们是想潜水出去淹死的啊。你想想，水那么深，想靠潜水出去，可能吗？只能躲在高处，让人抽干水、挖洞把我们救出去。

　　旁白：他们躲在了一个干燥的高处，矿井里有用做巷道支护的松树坑木。从被埋在井下第一天起，黄益龙就开始带领两个同乡拿锄头刨掉松树坑木的外皮，再刮下一片片含有水分的内树皮，开始以这些树皮维持生命。这些树皮，挽救了他们的性命。

　　拿锄头硬逼着他们吃树皮

　　记：怎么会想到吃树皮呢？

　　黄：这个说来话长。我在34岁那年得过一场病，就是浑身莫名其妙地痛，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原因来。我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就开始钻研《本草纲目》，记得上面写松树可以入药，树皮能干什么，树叶能干什么，树枝能干什么，写得清清楚楚。好像说松树皮煎汁入药可以美容，所以我觉得它一定可以吃，那么它一定是很有营养的了。

　　记：树皮味道怎么样？

　　黄：你说呢？嚼碎了再吃下去，一天吃一巴掌那么大就行。我从第一天就开始吃，因为我那时候还有力气，我要趁着有体力的时候多吃一些，别到了后来没有力气嚼了。因为树皮是有点硬度的。

　　记：他们两个也跟你一起吃？

　　黄：叶裕恒是不想吃的。我没办法，就拿着锄头吓唬他，说如果你不啃树皮，就等于死，不如我现在就结果你！他们就跟着我吃了。我估计难消化，就叫他们嚼得碎一点，可他们咬两下觉得难吃就赶紧咽下去了，结果到现?谏喜匏馐侄冀獠怀隼础?

　　记：里面的空气怎么样？

　　黄：7号那天，空气已经很差。

　　记：你不怕氧气耗光？

　　黄：有点担心，但是我可以自己找空气。里面虽然倒塌了，可是总不会倒得那么严实，特别是那些木料塌下来的地方都是有空隙的。我们就用钢钎挖一个洞，跟那些没塌的地方通了，空气就过来了。

　　记：我觉得你好像求生欲望特别强。

　　黄：我们三个人都是一样的，哪个没有求生欲望？他们跟我说，我们三个要死在一起了。我说，我们绝对不会死的，只要你能够吃得下去。

　　记：在洞里说话说得多么？

　　黄：一般都是保存体力，不应该说话。

　　记：说得最多的是什么话？

　　黄：谈了很多是出来后吃什么好东西。我很想吃一碗面条。

　　记：你们互相鼓励么？

　　黄：我一直在给他们鼓气啊。我说这点苦算什么，以前两万五千里长征，不是也吃树皮喝脏水吗？何况还有枪林弹雨呢！我们受这点苦没有什么啊！我们没有那么伟大，为了自己老婆孩子活下去总可以吧！

　　记：他们相信你么？

　　黄：他们相信。他们说，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不过谈得最多的，是他们不想干了。我说，我还要做，我不想干（可）没有办法。我要养孩子，（我）大孩子上高二，学习成绩很好，人人都说他是考北大清华的料子，我能不管他么？

　　记：在一些小煤窑或者管理不太规范的煤窑里，危险性比较高，你不怕么？

　　黄：我怕，可是我没办法。

　　记：洞里冷么？

　　黄：洞里很冷，冬夏温度一致，又有水漫过来，最难忍的就是冷。

　　记：你们当时穿的是什么衣服？

　　黄：我们下井就穿一件单衣，因为干活是要出汗的。但是我们在里面不吃不喝不活动，实在冷得受不了，蒋文兴就不断叫冷，他的脚就要放在我的胸口上取暖。

　　记：你觉得里面温度大概有多少度？

　　黄：十一二度。记：怎么取暖呢？

　　黄：没有办法，就是找些塑料袋、尼龙袋和炸药袋盖在身上，抱在一起睡觉。

　　记：你怕不怕？

　　黄：头两天我有点害怕，怕的就是这个树皮能不能支撑我们。第三天我不怎么害怕了，因为我觉得吃了它没有什么太大的不舒服，而且开始觉得嚼起来有股饼干的味道。

　　记：你们一直都没有哭过？

　　黄：到了10号上午，救援的人已经距离我们还有几米了，大声讲话声音都听得到了。蒋文兴和叶裕恒抱着头哭了，我看到他们的样子，也掉眼泪了。

　　每小时我都去测水位做记号

　　记：困在里面，你们都在做些什么呢？

　　黄：我每个小时都要去观测一下水位有多高，用煤灰做个记号。为什么？水是涨还是落，自己生存还有多大的希望，总得估计一下吧。

　　记：你知道有了希望是什么时候？

　　黄：3号下午3时45分，我看到水面比一个小时前低了一个指头这么宽。

　　记：就是塌方事故出现13个小时之后。

　　黄：对。因为此前这水势一直是在上涨的，所以水位一降，我就猜到可能救我们的人把水泵运来了。水势虽然下降很慢，但是总是有希望了。到5号又有点上涨回去的趋势，我就想可能是水泵坏掉了。

　　记：我知道你戴了手表，你清醒地知道时间的流逝么？

　　黄：我知道，被困了几天几夜我都很清楚。10号那天上午，我们离救援的人很近了，大声说话可以听到声音了。他们看我们着急，故意骗我们只过去了两三天，说，你们才困了这么短时间就熬不住了啊！蒋文兴和叶裕恒以为只有两三天，有了精神。我说，你们不要骗我了，已经八天七夜了。

　　记：是什么信念支撑你呢？

　　黄：我感觉我不能死。我死了我的家庭、我的老婆孩子就完蛋了。

　　记：你两个老乡呢？

　　黄：我想活，他们就会跟着我想活下去。

　　记：什么时候你听到了救援人的声音？

　　黄：7号我就知道。他们两个躺着不动，我拿人家丢的矿泉水瓶子去给他们提水，走到水边我就听到了外面有动静传过来。

　　记：你听到这个动静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狂喜？

　　黄：不开心。记：为什么？

　　黄：我从声音判断，他们现在和我们的距离还很长，还要好几天才能挖过来。

　　记：起码你已经知道有希望了。

　　黄：我知道他们在外面救我们。

　　记：你为什么这么确定会有人来救你们呢？

　　黄：老板对我们还不错，就是老板跑了我们也有希望。因为我知道政府现在很重视煤矿的安全问题，假如他们（当地官员）不救我，他们的乌纱帽也要掉下来。就冲这一点，他们也要拼命救人。

　　记：这个想法你是怎么来的呢？

　　黄：电视是我很喜欢看的，特别是哪里出现事故了，政府怎么处理的，我都很注意。所以我3号那天，我就跟他们讲，你们不要怕，现在县长可能就在洞口呢！

　　旁白：事故发生当天，铅山县委、县政府成立了以县长为总指挥的抢险指挥部，6台大功率潜水泵陆续就位抽水。6日，蒋家喜被安全营救出来；9日上午9时，救护人员听到了黄益龙3人用钢钎敲洞壁的声音；10日下午4时50分，快撑不住的黄益龙等3人被救出矿井。

　　感觉牛奶没有树皮味道好

　　记：饿了八天七夜之后，第一次吃到的好吃的是什么呢？

　　黄：10号上午，我们马上就要出来了，我们用钢钎戳了一个洞，人出不去，但是东西（食物）可以进来了。毕竟树皮不是那么好吃的，我朝他们叫，来3斤饼干！可是医生怕我们饿了这么长时间，吃东西会损坏身体，就喊，饼干是没有，有一瓶牛奶。我气坏了，这么刻薄呀，就给我们3个人一瓶牛奶。

　　记：喝到第一口牛奶是什么滋味啊？

　　黄：他们外边的人也问我啥滋味，我说，感觉到牛奶要比树皮（味道）差一点。（笑）我们饿了这么久，喝下去胃里就向外翻腾，很难受，好像还不如吃树皮。

　　记：饿了太久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啊？

　　黄：自己死不了了，怎么会不高兴呢？

　　记：你在井下的时候，知道老婆在外面等你么？

　　黄：知道的，我知道她一定在。

　　记：你怕不怕她在外面担心呢？

　　黄：我不需要考虑这些，考虑这么多是没有用的。我只要好好地活着，活着出去见她，才是最好的。

　　记：你妻子说，被救出来到医院这一段时间，你都不跟她讲话，也不怎么看她，难道你没有话要对她讲么？

　　黄：一个是医生不要我讲话，另外我知道我不应该跟她讲话。

　　记：为什么？

　　黄：我一讲话，我就要掉眼泪，她肯定要跟着哭。

　　记：所以两个人都没有哭？

　　黄：对，她老公不是死去了，是活着回来了！她怎么还会哭？假如我一伤心，她肯定跟着大哭了。我不想叫她哭。

　　记：我今天采访你，感觉你特别开心。

　　黄：活着，太好了。人总是这样的，死亡（阴影）过去的时候，那的确是很开心的。不光是我，他们几个人也是一样的。

　　记：你的沉着和冷静救了你们三个。

　　黄：他们两个都跟我讲，没有我，他们就不会有今天了。可是我觉得我们三个的心情都是一样。只要有机会，一定要争取活着。（据《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