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生命随铁轨延伸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25日09:53 工人日报天讯在线

　　采访缘起:2003年10月16日，秋意如诗。

　　越野汽车在通往秦沈客运专线的施工便道上颠簸着，我用手紧紧抓住身旁的扶手，以免身体摇晃得太厉害。

　　车窗外，铁路伸向远方的轨道，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在心灵中碰撞。在交通不便的偏

远山区，这伸延的铁轨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变化。在我国几十万筑路大军中，甚至有修了一辈子铁路的老职工不知道卧铺是个啥模样。

　　他们长年住在简陋的帐篷里，过着像吉普赛人一样的流动生活。没有到过铁路施工一线的人们，永远无法想象他们付出的艰辛与汗水。

　　在这支筑路大军里，有这样一个人，他叫赵振斌。他说，祖国就是他心中的母亲，他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铁路建设事业。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北岛

　　赵振斌宿舍的墙上，贴着北岛的这首诗。他说电气化人，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创造，并且不断攀登。

　　赵振斌今年42岁，身高近1米8，从外表上看，膀大腰圆，像座铁塔。可我们一直没好意思对他说，他的外表年龄大于实际年龄，眼角的皱纹细看很深，一双粗糙而又结满老茧的手上，凸起一根根明显的青筋。挂在衣架上的工作服沾满了灰尘和泥浆，头上、脸上也是一层灰。

　　从他那略显浮肿又有神的双眼中，我们感受到一种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精神。他的宿舍不大，大约10平方米，这在秦沈维管中心，已经算相当不错了。屋里有一张床、一台小电视和一张写字台。“我当过十几年工人，那时候建电气化铁路，住的都是帐篷，现在条件好多了。”

　　我的家在河北省保定市，19岁时，考上了河北衡水铁路电气化学校。80年代嘛，知识分子很吃香，以后当个技术员，显得多有学问。可上了学才知道，我们将来干的可能是挖坑、放炮、打混凝土、在野外架线等高空作业，跟初入学校时的愿望完全相反。

　　1983年7月，我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铁路工程总公司电气化局一处三段，当上了一名普通的铁路工人。实际工作起来，才知道这里面学问可大了。由于我上课不认真，实践挖坑的时候吃了大苦头，像我这样挖，又累效率又低，还不合格。从那以后，我开始虚心向老师傅请教。

　　那时局里在建设丰沙大线（沙城到张家口），我们这些学生一到，立马就成了班组的主力军，老师傅们技术过硬，人也憨厚热情，我现在都很难忘记，他们那时真是手把手地教。

　　我的师傅是陕西人，人老实厚道，他不仅在业务上指导我，也在生活上关心我，业余时间还给我讲电气化的历史，书本上说电气化铁路就是采用电力牵引的铁路，可这概念太模糊了。他就带着我到修好的铁路上去看，告诉我电力机车本身并不带有能源装置，而是由外部的牵引供给电能。电气化铁路具有运输能力大、行驶速度快、消耗能源少、运营成本低、工作条件好等优点，对于运量大的干线铁路和具有陡坡、长大隧道的山区干线铁路在技术上和经济上都有明显优势。

　　就是他这样一点一滴的灌输，我觉得自己的责任很重大。

　　我们的工作劳动强度大，1984年，我们转战京（北京）秦（秦皇岛）线施工。在那里抬石子、抬沙子和水泥，每天打两三个4米深、约9立方米的钢筋混凝土基础。那时都是人工搅拌混凝土，我们每搅拌一板推进坑里，就下到坑底用振捣棒进行捣固，灰浆经常是从头灌到脚，满身都是泥。这样繁重的体力劳动，下班后累得连饭都不想吃，也顾不得手脚磨出血泡的疼痛，只想倒头就睡。那时我们8个人住一个工篷，冬天夜里很冷，篷内又不保暖，晚上常常被冻醒，我们索性戴着棉帽子睡觉。

　　班组里除了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大都是农民出身，他们比我们能吃苦，可能就是电化人的这股劲感染着我，所以我这么多年从没喊过一声累。现在回想当年，有时都不敢相信自己挺过来了！我们经常要凌晨四五点钟起床干活，十几个人坐在没遮没掩的130大卡车上，用草垫子捆起来挡风，我们就像刺猬一样抱在一起。作业中，手冻得摸钢柱时，都有种粘到一起的感觉。洗把脸，毛巾都是个冰疙瘩。

　　冬天熬过来，夏天又到了。雨大，蚊子多，外面下大雨，篷里就下小雨。工地和驻地弥漫着滚滚热浪，闷热难耐。生活条件不好，衣服也脏，别人开玩笑说我们像逃荒的。因为用水不方便，只能半个多月到镇上洗一回澡，我们五六个大小伙子走在镇上，都是一景。就连澡堂子卖票的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进去。

　　1994年，我被调到山西大同，负责大同车站电气化接触网改造工程。大同是一个很重要的铁路交通枢纽，车流密度大，场地结构复杂，技术要求高，在当时，这么大的站场改造还属首例，作业时停电不停车，线路多达17股道，我每天跑现场、定方案，带领职工第一个安全、优质地完成了改造任务，受到了建设单位奖励。

　　赵振斌回忆当年，生出许多感慨。我不禁想起他在工地时的情景：他站在机车上手拿力矩扳手，挨个检查螺栓螺母，一丝不苟。工友动作慢，情急之下，他甚至还骂上一两句人，可这一切都和现场这么协调，显出一群北方汉子的粗犷豪迈。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铁路人干力气活真麻利。

　　赵振斌被誉为“三高段长”，不是工资高、个子高、嗓门高；而是血脂高，血压高，血糖高。多年繁重的体力劳动，形成了严重的腰肌劳损，起床都很困难，有时要干完活就去医院治疗，有一次高空作业险些丧命。但他二十年如一日，从未耽误过一天工作。他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先进个人。他所干过的工程也经常被评为优质免验工程和样板工程，受到建设单位的表彰和奖励。

　　他的同事说，赵段长的月工资是1600元，他把大部分的钱寄给妻子和父亲后，就所剩无几了。他生活简朴，不注重个人的衣着打扮。他总说，男人嘛，凑合凑合就行了。

　　谈起家庭，赵振斌脸上流露出一丝愧疚和苦涩。

　　27岁了，老婆讨不上，姑娘见面之前就问是干什么的。一听经常在铁路上野外作业，面都甭想见。在铁路上工作，有几个能常年在家？我的同学都有孩子了，我还在独身奋战。1989年，我才经人介绍结了婚，爸妈也算松了心。后来女儿出生时我回去看过，没待几天又走了，三个月后我回到家时，女儿见我就哭，直到现在，女儿十几岁了，她对我还有一种生疏感。

　　1997年12月4日，赵振斌在大（同）秦（皇岛）线亿吨配套改造工程施工，施工地点偏僻荒凉，就连通讯也不畅通。那时候他只有一部呼机，由于信号不好，一直没有收到母亲病危的消息。回到驻地得知这个消息时，他一下子晕倒在地，由于工期紧，他不能马上赶到母亲病榻前尽一个做儿女的孝道。当他安排好工作准备提着行李回家时，噩耗传来———母亲已辞世！晴天霹雳，铁塔般的汉子痛哭失声，赵振斌回到老家，只能对着山坡上的一座孤坟哭诉。在坟前，他对母亲说，等他建好了大秦线，一定要捧着她老人家的骨灰盒去一趟北京，让母亲看看天安门，了却她生前的一桩心愿。

　　自古忠孝难两全，赵振斌说，他看到铁路，就会想起母亲，他欠母亲的太多太多。现在，他把对母亲的思念献给父亲。可是由于工作原因，他只能和父亲经常通电话，有时候父子二人在电话里沉默许久也不说一句话，但父子之间的心是相通的。

　　2002年12月31日，我们正式接管了秦沈客运专线牵引供电设备的维管工作。“维管”，就是维护管理，我们平时除了对线路进行检修保养外，还肩负着运输线上突发事故的抢修恢复工作。所以这里没有休息日，24小时都要待命。

　　我知道许多人不愿在这里工作。因为这里条件艰苦、交通不便，业余生活也枯燥乏味，就算有了闲暇时间，也找不到事干，除了看书只有熄灯睡觉。

　　可对于铁路建设工人来说，这是义务，是本分，更是责任。去年，为确保秦沈客运专线按期竣工，大多数职工半年没回过家。人心都是肉长的，谁不思念亲人，谁不愿与家人一起过个团圆的节日，何况职工这样风里泥里干了几个月，按常规，工程完工后应休息一段时间。但我们马上就转入了秦沈线的维管工作，这意味我们没有假期。爱人从老家打来电话，问能否回来过年，我半开玩笑地说，现在还没考虑这个问题呢，要不你们过来吧，电话那头突然哽咽了……女儿也拿起了电话说：“爸爸，我们想你！你回来吧，妈妈给你做了好吃的。”

　　夫妻常年两地分居。哪个好男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妻儿，但选择了这个行业，我不后悔。夜里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拿出妻子女儿的照片看了又看，我真是想她们啊！

　　我觉得自己还算能吃苦，也很幸运，从一名普通的工人当上了工长，后来又当上队长。我把当年师傅如何对我的教育，更深化地传授给我的徒弟。我在管理上大胆创新，让每一个工人都认识到自己的长处所在，发挥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多表扬和?睦蠹艺嬲〕梢还缮9ぷ魃衔乙笱细瘢惺焙蚺浪呛苎侠鳎谏钌嫌侄喙匦恼展怂恰1暇苟际窃独爰蚁绲娜耍匆斓氐淖涛恫缓檬堋Ｎ乙怖眯菹⑷沾糯蠡锍鋈ネ妫以ぷ鞴陌嘧樵谌甘霭嘧橹斜黄牢?1班组。这是非常大的荣誉称号。

　　经过整整两天的实地采访，我们听到了许多感人的故事，也看到抢修事故的动人场面。几十万铁路筑路工人就是这样，祖国需要他们到哪里，他们就奔赴哪里。

　　赵振斌说，当工人我就要当个好工人；入了党，我就要做个好党员。是党培养了我，是铁路电气化事业给了我施展才华的机会。我爱我的妻子儿女，我更爱我的事业，我为我所从事的工作感到自豪。

　　爱你，母亲，

　　真心的爱你，

　　你是我永远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