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崔立东

　　1998年2月16日，海伦市公安局一举破获了自1995年以来发生在该市的46起强奸、抢劫、杀人案件，“恶徒”阎化龙在当地电视台《焦点访谈》节目公开曝光；破案有功的人员被通令嘉奖，此案的告破震动了小城海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五年之后，这起轰动的大案竟不了了之，46起大案在身的“恶徒”被取保候审？

　　省高院致函绥化中院：刀下留人

　　1998年7月27日，这天与平日并无不同，可是，对阎化龙来说却是死到临头。一审宣判的绥化中院作出（1998）绥地法刑一初字第46号刑事判决，判处阎化龙死刑。阎化龙不服，以没有犯故意杀人、抢劫、强奸罪，公安人员有刑讯逼供行为，应宣告其无罪为由向省高级法院提出上诉。

　　接到上诉状的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复核后认为：阎化龙杀人、抢劫、强奸的事实不清，撤销了绥化中院（1998）绥地法刑一初字第46号刑事判决，发回绥化中院重新审理。

　　同时，针对阎化龙案存在的问题省高院致函绥化中院，提出了该案五个疑点。

　　绥化地区中级人民法院：

　　你院报送的阎化龙故意杀人、抢劫、强奸一案，经我院审判委员会讨论认为，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故发回你院重审。

　　具体问题如下：

　　一、你院对该案认定的证据是根据被告人阎化龙的口供及被害人的报案材料而定的，但经查实卷中的审讯笔录是参照被害人的证言和有关证据经公安人员整理后形成的。因此，审讯笔录缺乏其真实性。

　　二、你院在认定的4起强奸、杀人案件中，经调公安机关付卷审查，有两起认定的作案时间不准确。

　　三、据阎化龙供认的抢劫案中，所抢现金、金银首饰等物品共价值人民币一万六千余元。对此重要物证为何均没有提取到？

　　四、你院在开庭时，阎化龙的辩护律师提出新的证人证实，阎化龙在1997年9月20日以后十多天不在海伦市里，而你院认定阎在此间曾作案四起。虽经重新调查，但无法排除证人作的是伪证。据此，能否认定阎在此间作案？

　　五、据卷中反映，辨认笔录记载的辨认人均是在夜间受害，而被告人又是蒙面，在此种情况下能否真的辨认出犯罪嫌疑人？而白天作案的受害人为什么没有对嫌疑人进行辨认，或没有辨认出来？故该辨认是否真实、客观，请你院认真对待。

　　接到省高院对阎化龙案的专函后，绥化中院真的做到了“认真对待”，由一审时判处阎3个死刑改成了重审判处阎一个死刑、两个有期徒刑15年，即认定阎化龙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犯抢劫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一判决结果经阎化龙再次上诉后，被省高院再次撤销发回重审。

　　“此次被省高院发回重审至今已近两年，可这个案子在绥化中院就‘没了’。”辩护律师周岘对记者说：“按照法律程序，该案件被发回重审后，原审法院应在审限内判决阎化龙有罪或者无罪，可是，从此绥化中院对该案没有再审，直到人被放出来，我和我的当事人没有接到该院的任何法律文书。”

　　按图索骥：阎化龙是20起积案的理想人选？

　　1997年10月8日，海伦市公安局曾在内部下发了一个“通报”，通报了自1995年5月份以来，该市东安街、铁路街一带连续发生的系列抢劫案。称：该系列入室抢劫案到目前共发案20起，被抢财物折合人民币两万余元，经我局长期工作均未破获，为尽快侦破这一系列案件，现将案情通报。

　　通报归纳犯罪嫌疑人的特点是：年龄在30岁左右，身高172厘米，体态较瘦，长脸，大眼睛，皮肤粗糙，本地口音。

　　通报犯罪嫌疑人的条件是：居住或工作在铁路街、东安街一带，作案人有夜间出入条件，经常活动在大街小巷，熟悉东安街及铁路街一带地理环境等等。

　　这一切都与阎化龙的条件基本吻合———阎化龙当年31岁，身高175厘米，居住在铁路街，职业是人力三轮车夫。

　　在公安机关指控阎化龙所犯的46起强奸、抢劫，杀人犯罪中，其中杀人4起；在检察机关提起公诉环节被认定为21起，其中杀人4起；在法院一审时被认定为21起，其中杀人4起；在省高院发回重审后，被法院认定为7起，其中杀人2起。

　　绥化中院在判决书上“认为”：阎化龙在两年零3个月的时间里大肆进行杀人、强奸、抢劫犯罪活动，犯罪气焰十分嚣张，社会危害性极大，应予严惩。还“认为”：阎化龙在侦查环节有罪的供述系刑讯逼供所致的辩护理由不能成立，故不予采纳。

　　律师：阎化龙无罪的六个理由

　　周岘是无偿为阎化龙辩护的律师。这一“辩”就“辩”了五年多的时间。

　　“我刚接这个案子时也犹豫，46起案子难道都是假的？”律师周岘在接见了阎化龙之后下定决心：“我要把这起官司打到底。”

　　除了代理辩护之外，周岘律师还四处为阎化龙上访，积极奔走于有关部门。

　　“海伦市下岗职工阎化龙，因莫须有的指控于1998年2月被抓。在连续六天六夜的刑讯逼供、指供诱供之下，他承认实施了34起杀人、强奸、抢劫案件，这34起恶性案件均是该市4年来未能侦破、困扰公安机关多年的疑难积案，口供上迫使阎化龙交代是自己所为，使公安机关喜出望外，又是请功、又是电视宣传，接着还有加官进爵。只苦了阎化龙和他的家人。”在给绥化地委有关领导的信中，周岘律师慷慨陈词。

　　周岘对记者说：“我在一审开庭前后，对此案卷宗、被告人、证人等做了大量深入细致地研究和实地调查，结果表明：有充分证据证明这是一起办案人员破案心切、先入为主、刑讯逼供制造出来的骇人听闻的特大冤假错案。”

　　周岘的证据和理由如下：

　　一、认定阎化龙犯有上述罪行的证据是根据被害人报案材料，通过刑讯迫使阎化龙交代口供后，经公安人员整理之后形成的，整个审讯笔录缺乏真实性，不是审讯过程的真实记录。接见时我看到了阎化龙后背伤口在化脓。

　　二、认定阎化龙采取持尖刀、片刀、菜刀等凶器相威胁和暴力殴打等手段入户和拦路抢劫、强奸、杀人21起，却没有提取到一件凶器，甚至没有一件犯罪物证可以证明阎化龙有罪，无论是血迹、血衣、指纹、脚印、衣物、毛发、面罩，一件作案的证据也没有。更可笑的是开庭时法庭上陈列的凶器全都是从市场上买来的“样品”。

　　三、认定阎化龙抢劫案中，所抢现金、金银首饰等物品共价值一万六千多元，警方在其家中、亲朋处却一件都没有能提取到，也没有任何一个销赃的线索。

　　四、庭审时有6名证人证实，阎化龙在1997年9月20日以后的十多天不在海伦市里，而是去东方红乡帮助弟弟盖新房。白天干活和乡邻们在一起，晚上就睡在邻居于晓华家中，且和邻居及两个孩子睡在同一铺大炕上。而一审竟能认定阎在此期间作案多起，并置6名证人的证言于不顾。更让人气愤的是原共荣乡党委书记张景林等人因为阎化龙作证被公安人员以作伪证当庭带走。

　　五、报案材料称：报案人夜间遇到的被告人均是蒙面。公安机关所作辨认记录，报案人指认是阎化龙作案。法庭上辩护人问其如何能准确辩认，回答是根据“身高和体态”来进行辨认，这种对被告人的辨认方式与草菅人命又有何异？

　　六、1998年2月12日凌晨发生的强奸案，证据相互矛盾，与事实严重不符：被害人刘某称女儿李某认出强奸者“好像是同学他爸”。李某当年12岁，小学五年级学生；而阎化龙的女儿阎会子才6岁，没有上学。另外，阎化龙2月11日下午至晚上有人证实在打麻将，夜间在家和媳妇在一起。

　　没有了结的生命与没有了结的“阎案”

　　“杀人犯家的障子你也敢跳！”

　　在海伦采访时，阎化龙的邻居见记者扒开障子拍照，如此“告诫”记者。邻居们告诉记者，阎三（阎化龙）家已经五六年没人居住。院子里高过房檐的蒿草和坍塌的山墙告诉人们，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

　　阎化龙被捕后，妻子受到连累也被公安局请去审了五天四夜，之后，在经历了一阵痛苦的等待之后，妻子将仅6岁的孩子送到建三江农场的娘家，一个人去了天津打工。

　　阎化龙家就这样散了。

　　2003年7月23日，阎化龙从海伦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以近乎是“被撵出来的方式”取保候审后，邻居们震惊了：杀了那么多人都没枪毙，真有门子！

　　据知情人介绍，阎化龙案惊动了省高院及绥化市有关领导，2002年10月，在绥化市委政法委有关领导主持召开的公检法三家关于阎化龙案的内部专题会上决定，阎化龙案以“口头”的形式退回海伦市检察院以个案起诉。

　　2002年12月28日，阎化龙案在省高院发回绥化中院重新审理经历了近两年的搁置后，被海伦市检察院以其21起案件其中之一的强奸案向海伦法院提起公诉。

　　“这次，检察机关仅仅指控阎化龙一项罪名，该项强奸罪名漏洞百出且已经经过绥化中院两次审理，这回肯定赢定啦！”已接到海伦市法院开庭传票正准备轻装上阵的律师周岘在开庭前（2003年2月13日）却突然接到了海伦市法院刑事裁定书，称：本院于2003年2月13日收到海伦市检察院撤诉申请，准许海伦检察院撤诉。

　　“撤诉啦！”律师周岘却显得有些失落，他不明白，从公安机关认定的46起案件到检察机关认定了21起；从一审认定的21起案件又变成了重审后的6起，直至再次起诉的一起案件也被撤诉。五年多的时间把一起大案审没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2003年10月20日，记者以阎化龙亲属的身份到海伦市公安局为其报告去向时顺便对阎化龙案进行咨询，该局刑警一中队队长李旭说：“撤诉不一定就无罪，阎化龙案我们还在继续侦查。现在放他，是因全国都在清理超期羁押案件，并不意味着他无罪。”

　　已经五年多了，阎化龙案还要几个五年能侦查完，阎化龙一生又有几个五年来等待呢？新闻背景

　　阎化龙，男，现年36岁，初中文化，海伦市个体人力车夫，曾住海伦市铁路街4委38组。1998年2月16日，因涉嫌强奸被海伦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同年3月6日被检察院批捕，羁押于海伦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同年5月18日，阎化龙涉嫌强奸、抢劫、杀人一案，由海伦市公安局侦查终结，向海伦市人民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并由该院报送原绥化地区检察院审查起诉。

　　1998年7月27日，“罪大恶极”的阎化龙被绥化地区中级法院一审认定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犯强奸罪，判处死刑；犯抢劫罪，判处死刑。阎不服，提出上诉。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原审判决，发回重审。

　　1999年12月18日，原绥化地区中级法院重审后再次认定阎化龙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

　　2001年12月14日，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再次以事实不清撤消了绥化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对阎化龙的死刑判决，发回重审。

　　阎化龙案从此在绥化中院销声匿迹。

　　2003年7月23日，阎化龙被海伦市公安局取保候审。当阎化龙拖着沉重的脚步、享受着耀眼的阳光扑入老母亲的怀抱时，他竟然记不清自己已经在海伦市第一看守所度过了五年多的时光。（生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