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事人父亲赵盛强与主持人张绍刚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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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断案》周年特别节目第一期

　　(10月26日晚9时45分播出)

　　错位家庭情难了

　　主持人：各位好，这里是安徽卫视的《周末断案》，欢迎您。我们现在制作了十期的特别节目,因为这个节目已经一年了,我们希望能够用一个特别的方式来庆祝我们节目的一周年，这十期节目我们选择了十个在这几年全国很有影响的案例。今天这个案子发生在2001年，地点是吉林省通化市。一个案子的发生导致了很多家庭的介入，来看一下案件的详细情况。

　　案情介绍

　　解说：赵盛强、宫克和孙华东、李爱野是吉林通化市的两对夫妻，20年前他们同时在通化市人民医院分别产下两个男婴，一个取名叫赵达，另一个孙超。赵达是赵盛强、宫克的孩子，孙超是孙华东、李爱野的孩子。不曾想20年后，赵达的一次义务献血竟使两个家庭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

　　同期(李爱野)：养活二十多年了，竟不是亲生的，我就不敢相信。

　　同期(宫克)：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天地都倒过来了，就是这个孩子怎么能不是呢？

　　解说：两个家庭的成员经过亲子鉴定确认，孙华东、李爱野的孩子孙超是赵盛强、宫克的亲生子。但赵达与赵盛强、宫克以及孙华东、李爱野均无血缘关系。

　　同期(赵达)：爸、妈，这就是你们二十多年没见面的儿子，我不要求别的，让我见你们一面吧。

　　同期(孙华东)：我非常感谢养育我孩子的人，即便将来就是找不到，我也衷心的祝他们幸福平安。

　　同期(赵盛强)：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让我儿子赵达找到亲生父母，能让孙家找到亲生儿子。

　　解说：事情发生后，赵家把找到赵达的亲生父母，孙家把找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当成自己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他们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通过户籍查找到当天在通化市人民医院共有七个产妇生了男婴。可让感到他们意外的是，所涉及的几个家庭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宁可自己抱串了孩子，也不愿配合调查，原因是他们不想重蹈孙家的覆辙。

　　面对这样的结果，赵孙两家人分别以侵权为由，将通化市人民医院告上了法庭，要求医院赔偿其寻亲费、抚养费、精神损失费共计360多万元。

　　(演播室访谈)

　　主持人：大家看到这个案子了。最少涉及到三家，不排除涉及到七家，对不对？那天，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在那一所医院七个男孩。20年的时间，突然知道和自己朝夕相伴的父母不是亲生的，而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又不知道。我们今天请到两位非常特殊的嘉宾，就是刚才提到的赵达目前的养父母赵盛强、宫克夫妇，欢迎你们。(掌声)

　　主持人：我们这个片子放得很短，就是想让大家简单地知道一个过程。但是即使在这么一个很短的片子放的过程当中，我刚刚回头看，我们现场已经有观众眼圈红了。假设真的就是两家抱串了，孙超是你们家的，然后赵达是他们家的，这个事就好解决了。

　　赵盛强：目前存在一种什么情况呢，就是现在孙家在一个家庭里头发现同一天生的一个孩子，非常像他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像，就像我找孙超似的，他有这种感觉。

　　主持人：他现在已经发现了，是吗？

　　赵盛强：对，那么这家现在一直不能报出来。为什么不能报出来？因为这家和赵达做完了，赵达又不是这家的。所以现在问题就复杂在这里，很复杂。

　　主持人：就变成了孙家最后可能能找到自己家的孩子，但是赵达还是没找着。

　　赵盛强：还是没找着。

　　主持人：刚才我还说最少是三家，现在基本上看来最少四家了，然后很有可能如果规模再大点，七家抱错有可能。现在你们对这两个孩子，用什么方式对这两个孩子？

　　赵盛强：现在吧，表面上很多人见到我之后都给我祝贺：“恭喜，你现在两个儿子了。”实际上你说孙超是我的亲生儿子，但是现在我和孙超并没有谈话的机会。我现在有很多话要跟孙超谈，但是孙超不给我机会。如果谈到孙超的痛处，孙超他会一甩就走的。我现在没有机会，他现在不跟我接近。

　　主持人：赵达呢？

　　赵盛强：赵达现在呢，突然间……这个事情刚发生的时候，赵达和谁都不接触。因为他觉得天塌下来了，惟独最亲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又不是真的了，就没有人能说心里话了。他沉默，沉默半年以后，突然间他就变了。现在变得是什么呢？和我们非常客气。你说作为亲生父亲和儿子之间这种关系应该，我想是自然的、随便的，但现在不是这样的，他跟我是客气的，是一种客气的相待。

　　主持人：妈妈的感受呢？

　　宫克：我们之间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及这个问题，因为互相都心照不宣，不太谈这个问题，不触及这个关键的问题。孙超吧，应该说就是是自己生的孩子，但是这么些年没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让你面临一个陌生的小伙子，你跟他也很难沟通。我说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坐在一起，我们一起吃晚饭。吃晚饭我就问他，我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点不出来他喜欢吃什么饭。因为我和赵达坐在一起的时候，我随意就可以点出来赵达喜欢吃的。因为他(孙超)已经长大了，现在已经二十三虚岁了，你有很多事情很难和他沟通，因为你不熟悉他、不了解他。

　　主持人：最后呢，开始打官司，孙家、赵家联合告医院。那么在这三百六十万元当中，主要是精神损害的赔偿，而且在精神损害赔偿当中，您二位提到的你们占五十万，赵达占了一百二十万。为什么这么主张？

　　宫克：比这个数额再高，也很难弥补了这个精神伤害。因为这个精神伤害，作为我来讲，作为我一个母亲，我用二十年最好的年华养育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并且今后我要面对一种很不平静的生活，是不是？要面对两个这样的儿子。所以说我觉得我在我这个精神伤害当中，应该说比他(赵盛强)重。因为我还来自于我丈夫对我的，是一种污蔑吧。因为当初的时候，他感觉是我和别人生的孩子。在当初对我那种精神上的折磨、精神上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赵盛强：那么孩子三岁的时候呢，得过一次病。到医院一看，医生说这个病遗传。我觉得我们家族没有这种毛病啊。后来呢，因为我学过这些东西，我现在就在讲遗传学嘛。我就翻了很多资料，跟赵达对指纹和掌纹，都对不上。完了我就跟她说，说赵达这个来历很不清楚。包括我很多最知心的朋友，大学的朋友啊、最知心的同单位的领导啊都知道赵达不是我亲生的，就没有验血这件事情他们也知道赵达不是我亲生的。始终在这么怀疑，当时就是没有证据。其中有一年有一个报道说是大连有一个夫妇，怀疑不是自己的孩子，做了亲子鉴定，在全国轰动挺大。我呢，一下子就吓住了。这个事情做出之后，全国轰动那么大，这也承受不了啊。所以咱也没敢牵这个头，就一直心里这么别扭着。经常吵架啊、打闹，这是经常事。最长时间，我把她赶出家门都长达二十多天。

　　主持人：现在愧疚吗？

　　赵盛强：现在很多人跟我说，说老赵啊，你应该给你爱人赔礼道歉啊。我曾经多次给她做赔礼道歉，但是她说，我永远没有放弃对你的起诉。这是她对我说的，包括现在她还这么说。

　　主持人：我给您出一主意吧。做完这节目回去之后，您就长跪不起，好不好？然后真的发自内心的。事实上在面对这么大的一个问题的时候，两口子真的是应该绑在一起，不要再出现我们之间的纷争了，儿子的事咱慢慢来。现在有些问题我真的要征求一下现场朋友的意见，如果这个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们是不是也会像赵氏夫妇一样拼命地去找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会不会？会的举手。(举手)

　　主持人：绝大多数会。

　　观众：知道了，那肯定要去找。既然是自己的孩子嘛，作为一个母亲来说，那肯定要知道自己孩子到底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观众：因为丈夫已经误会了，丈夫已经误会自己。我肯定会去找，但是在找到之前我首先要考虑，假如找到的话，自己目前这个孩子怎么办？

　　主持人：你的意见呢？

　　观众：如果这个事情发生在我身上的话，首先我是不会去找我的亲生父母。

　　主持人：不会找亲生父母。

　　观众：不会。因为怎么说呢？即使我的亲生父母他们是很有钱的那种，但是对我来说，我现在已经习惯了我自己的生活，我跟我的养父养母生活得也很好。如果我走了的话，可能对我的养父养母也是一种很大的伤害。

　　观众：我想我可能不会。因为毕竟在这个家庭生长了二十多年，如果他们不是我的亲生父母，是养父母的话，应该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如果我发现我们之间忽然没有血缘关系，我当时肯定应该是非常震惊的。然后就在想如果他们这样对待我的话，他们会不会放弃我？我首先会想到这一点。然后，我不会去想找我的亲生父母。因为这牵扯到好几个家庭的情况，我不想再给其他的家庭带来更多的痛苦。

　　宫克：他们刚才说不想找，我们家赵达现在特别想找他的亲生父母。为什么？就是因为孙超回来了，赵达没有亲生父母。每当孙超回来的时候，他要想啊。我在这个家庭算什么，是不是？尽管我去跟他说，当孙超回来的时候，你要以一个家庭主人的身份出现，他永远是你的弟弟。我跟孙超也说，你到这个家庭不能排斥赵达，赵达永远是这个家庭的主人。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谁经历过这个打击呢？应该说这个就是挺罕见的。现在落到一种这样的境地，是很尴尬的。其实安徽电视台也邀请赵达来，邀请赵达到这来。但是我跟赵达说了几次他都不来，其实他心里头敏感，我其实非常理解他。就是他没有办法上这块来侃侃而谈，他的身份很尴尬，来说什么？

　　主持人：我也理解赵达。因为让他今天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有很多话很不好说。

　　宫克：对，是。

　　主持人：如果要说让赵达真正的想开，别人的劝说没用，需要他自己把这个问题想开。因为他毕竟在二十年之后突然面对的一个情况，父母不是亲生的，而亲生的这个孩子，就是或者是我的哥哥或者是我的弟弟又出现在我们面前。那么这个位置应该怎么做？非常非常的难。不要说二十岁的人难以承受，就是年龄更大一些，社会经验更丰富一些的人，怎么把这些关系摆平，也是非常复杂的一个事。咱们先把这个话题暂时告一段落，来看一下法院对这个案件最终的判决结果。

　　(大屏幕)

　　2002年12月18日，通化市东昌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

　　通化市人民医院赔偿赵盛强夫妇寻子费用4.5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共10万元；赔偿孙华东夫妇精神抚慰金20万元，给付抚养孙超的补偿费35457元。

　　(演播室)

　　主持人：两个孩子，二十多岁的人了，要重新面对自己的家庭，要重新树立自己的家庭观念。而两对父母呢，要重新再想我作为一个父母，我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我这个角色应该怎么扮演？非常感谢二位来。给二位最大的一个祝愿呢，是希望你们两个人真的能够精诚团结，家庭曾经有过的裂缝，现在既然已经水落石出，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不好？好，谢谢二位。谢谢。

　　主持人：这个案子当时一出来在全国真的是轩然大波，牵动着很多人的心。很多媒体积极参与报道，并且很多人出来发表针对这个案件的各种各样的观点。来看一下。

　　(外拍片)

　　解说：今天大家议论这个案子，问题的焦点大都集中在医院怎么会出这样的过错。由于这件事太让人不可思议，因此这一事件经媒体公开报道后，便在社会上产生了强烈的反响。许多媒体在报道中均明确指出，当初通化市人民医院疏于管理，导致了这一起轰动全国的串子案的发生，医院应对受害方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由于串子案与家庭的关系重大，因此，经媒体报道后，社会各界给予了极大的关注，许多家庭对此议论纷纷，一些社会学者和法学专家也在媒体上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同期(杨团——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研究员)：很震惊。因为什么呢？因为没有想到。如果说是一对错了还差不多，如果是七、八个孩子都抱错了，那么这个很显然，这是医院的重大的责任事故。

　　同期(范愉——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教授)：它是对我们公民的一般的人身权中的亲子关系的重大侵害。

　　同期(钱明星——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我觉得应该让医院支付高额的精神损害的这么一种赔偿。这么一种法律责任的存在，它可以有效地帮助像医院这么一些机构，它们改善它们的服务水平。

　　主持人：我们今天讨论这个串子案，所有的专家观点惊人的一致，就是医院必须要承担责任。那么针对这个案子所引起的法律上的以及社会上的相关问题的波及，我们今天请到两位现场的特约评论员。一位是《中国青年报》的副总编辑陈小川先生，欢迎您。另外一位，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的杨立新教授，欢迎您。(掌声)

　　主持人：在这个案子里面，当时一方面是因为串得太多，引起轰动。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它的诉讼标的。这算是一个比较大的诉讼标的，在精神损害赔偿上。杨教授怎么看？

　　杨立新：精神损害赔偿这种制度啊，它是一种抚慰。确定这样一个抚慰的标准，第一，看侵权行为的过错程度怎么样；第二，看受害人受到的伤害程度怎么样；然后看看社会同情的方面怎么样；然后看一看整个这个地区，这种经济发展程度怎么样；还要看一看这个被告的经济负担能力怎么样；这些方面都要看，那么这样由法官确定一个数额。法院最后判决，判决了五十几万，好像是六个人的损害。三百万能赔偿吗？也赔偿不了。五十万更赔偿不了，但是它就是起到这样一个作用。那么这个案件里头，他们在考虑数额的时候，法院在考虑数额的时候还考虑到一个问题，就是说这个被告。这个被告是一个医院，这个医院也不是很景气的一个医院。他要考虑，如果要让医院赔偿巨额的赔偿的话，那么这个费用要摊到谁身上呢？肯定要摊到广大患者的身上，这样他也考虑他的能力问题了。大家都觉得少，我也觉得少，这个案件完全可以判得再高一点，但是他根据这些情况来考虑定了这样一个数额。那么一审判了以后，二审也维持了，我觉得应该维护法律的这个尊严。

　　陈小川：从法律的角度，从法学理论的角度讲得非常清楚，作为我一个案外人我也是理解的。有些错误犯了是可以用办法弥补的，而有些错误是根本弥补不了的，这就属于那种。这个案子就属于那种，你给多少钱都弥补不了为人父母失去亲生儿女的那种精神的伤害。所以这个数额你怎么评呢？不过是一种惩戒，是对出这个重大责任事故的这个医院的一种惩戒。那么这种惩戒够不够？我就是这种看法。

　　主持人：在这个案子里面，其实刚才有一个问题我提出来了，但是夫妇二人基本上比较简单地把这个问题带过去了。如果我们追线索追到了某一家，也许某一家不愿意配合，也许某一家就说：好，我知道这个孩子不是我的，我接受。从您的角度来讲，怎么办呢？我理解这些关上门不接受调查追踪的家庭，我理解。你继续找下去，找到了孩子和找不到孩子可能有很多很多种选择。那么我们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我们只能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对每一个家庭有好处，对每一个孩子有好处；怎么样对孩子伤害得更少，对家庭破坏得更小，就这样。

　　主持人：他阻碍了我追下去，我可以寻找法律上的什么救济吗？

　　杨立新：你有一个想寻亲的这样一个权利，要追查自己的亲子，对不对？那么人家也有维护人家亲子关系的这样一个权利。那你说你要行使你这个权利，就一定要让我这个权利做出牺牲，这个恐怕不行。《宪法》有一条最原则的规定，就是说一个人在行使权利和自由的时候不得侵害他人的权利，那么这样就属于到这样。我现在是一个稳固的家庭，我维持这个亲子关系。现在你说你行使这个权利，干扰我这个权利，你必须排除你这个权利，要请求法院来让他配合你做这个，这个不可以。其实法院不鼓励去搞亲子鉴定。为什么呀？搞亲子鉴定其实会破坏很多家庭，就像(陈小川)说这个错误没有办法。是，这个错误是医院造成的，但是你要把这个错误挽救回来以后，想用亲子鉴定这种方法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亲生子。找到以后，结果也不一定是很好。他把现存的那种状态，那种稳定的状态破坏了，再想建立一个新的状态，他其实是很难的。

　　主持人：这种事既然是不能挽回的错误，我们可不可以在制度上来堵住这个漏洞。

　　陈小川：惩戒就是一种很好的办法嘛。惩戒。为什么要法院判了以后还要赔偿呢？另外还有一种就是公众媒体的监督啊。你们这医院老抱错孩子，以后谁敢上你那生去，人家找那个不抱错的医院生去，不就完了。同时也有市场竞争的压力了，你患者源没有那么多了，这些都是会起作用的办法。

　　主持人：我说，就是两个方面。就是你这个医生要有医德，医院也要讲医德，要讲自己的职业道德。要把你自己的规章制度，都把它建立得非常健全；然后每一个医护人员要有高度的责任心。你只要有错，造成了患者的损害，那你就要承担相当的责任，这样才能让他感到我不得不去很好的执行这个东西。我觉得这样两个方面结合起来可能会好。

　　主持人：我们今天讲的这个故事，让人听见老觉得心里面酸酸的。而且刚才赵氏夫妇在讲述的过程当中，我听着语气挺平静的。但是我觉得这平静可能是用两年甚至于是用二十年的时间慢慢地磨出来的。这个问题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解决，赵达和孙超，今天他们没有能够来我们的演播室，但是他们应该看看我们的节目，听听有这么多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够生活得幸福，同时他们一定要理解父母在他们身上所投入的各种各样的心血和努力。感谢您收看今天的节目，感谢现场的每一位朋友和两位特约评论员，下周同一时间安徽卫视的《周末断案》，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