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大桥上的救人者(图)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10月30日10:06 南方都市报

摄影：本报特派记者　姜英爽　　长江大桥上的救人者

　　他用义务心理咨询开导欲跳桥轻生者，南京市民陈思，一个多月救下十多人

　　采写／本报特派记者　姜英爽

　　对话背景

　　陈思是一位普通的南京市民，为了阻止在南京长江大桥上屡发的跳桥轻生事件，自9月19日起，他开始利用节假日到桥上进行义务心理咨询，并成功地将10余名欲跳桥轻生者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日前，这位特殊的义务心理咨询员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谈起了他这一个多月来不同寻常的经历。

　　旁白本是江苏宿迁人的陈思现定居在南京浦口区大厂，自己开了一家百货店，生意还算红火，妻子在一家公司上班，有一个7岁的女儿。可是9月19日那天，陈思作出了一个特殊的决定，他扛着一块由一个红色心形图案组成的大牌子，到南京长江大桥上去了，大牌子上写着：“善待生命每一天，免费心理咨询，让全社会都来关注自杀者”。

　　他并非一定走投无路了，而是他的思想，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

　　我的救人念头

　　记者（以下简称记）：首先我要向你表达我的崇敬，我觉得你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为什么会想到到大桥上救人呢？

　　陈思（以下简称陈）：在现在这个高压的社会环境之中，一个人的精神容易感到悲观、渺茫。我从媒体上发现，到长江大桥上自杀的人特别多，我就想，社会能不能为他们付出些什么呢？作为我，一个公民，我有责任使这些轻生者感受到一些温暖，我也想通过自己的行为告诉民众，在这个社会上，善的一面还是很重要的。人心里都有善的一面，我想如果一个善人振臂一呼的话，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有感应的。我今年36岁，我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路还很长，我能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号召更多的人和我一起来做这样的义工，大家组成一个服务站，这样来帮助更多的人，如果这样，我们的社会会不会更好一些呢？

　　记：这个念头是由来已久呢，还是一时心血来潮？

　　陈：这个念头已经有两三年了。但是我一直没有仔细去想，也没有这个时间去实现。

　　记：是不是在长江大桥上跳江自杀的人挺多？

　　陈：多！那天我看报纸，说这30多年里，至少有1000多人在这里跳下去死了。

　　记：有这么多？

　　陈：经常看到这样的报道，在电视上，报纸上，都有这样的消息，又有人跳下去了，死了；又有人自杀未遂被人救下了。光靠大桥民警和执勤人员，根本照顾不了那么多。特别是在南堡那一段，死人最多，我一般都在那里晃悠。

　　记：你怎么看待轻生这样一种行为呢？

　　陈：一个人，把自己的生命看得如此不值钱，他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对家庭的不负责任。他家里人会是多么痛苦啊！

　　记：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决定马上开始行动？

　　陈：9月19号的前两天，我在电视上再一次看到了南京长江大桥南堡那里，有人跳江自杀了。一个30多岁的男子，摔到了距离桥面七八十米的地面上，当时镜头特别清楚，非常惨……那个场面震撼着我。并且那两三个月，我最起码看到了七八次这样的报道。

　　记：都是关于跳江自杀的？

　　陈：是的，一个人，他如果没有碰到什么很大的打击，他是不会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的，可是我觉得，他并非一定走投无路了，而是他的思想，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他很困惑，他自己认为自己没有路了，思想进了死胡同，以为只有一死才能解决问题，实际上如果这时候有人及时开导，化解，或者有亲人安慰，他活下去的机会很大。

　　记：不是路走不下去了，是思想拐不过弯了。

　　陈：是的，天无绝人之路啊。我是一个心理学爱好者，一直喜欢研究心理学。我就感觉啊，人的精神太重要了。我一个亲戚，他是来南京打工的，论辈分我叫他爷爷，他60多岁了，得了胃积水，他就觉得越来越害怕，好像觉得自己得了不治之症，家里人说不是大病，可是他却以为别人是在安慰他，忧心病越来越厉害，结果不到几个月，他就吃不下饭，不治身亡了。我也做过一项小调查……

　　记：你在哪里做的调查呢？

　　陈：我是向周围我认识的人做调查。我发现，很多人都是被心理压力压死的，不是病死的。我去女儿学校接她的时候，学校门口的一些老头老太太给我讲，他们附近的一个老太太，3年前得了食道癌做了手术，家里人都骗她是得了小病，她一直活得好好的，可是有一天她碰上了一个很久没有见的老朋友，那个人跟她开玩笑说，你得了食道癌怎么身体还这么好，老太太回家去翻病历，找一个懂行的人给看，结果证实真的是食道癌，这个老太太受到这个打击之后，几天就去世了。她这么几年都好好的，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一下子就死了。

　　我把这个牌子往南堡那里一竖，人就在那牌子附近站着

　　扛着牌子去救人

　　记：你的牌子很特别啊，“善待生命每一天”。这么大的牌子，你自己做的？

　　陈：是啊，整整做了一天。

　　记：这一个半月来，你一共去了几次大桥？

　　陈：每个周六周日都去，加上十一长假7天，总共大概去了20天吧。我都是早上7点钟出发，坐公交车，晚上6点多回来。每次往返车程要将近2个小时，我这个牌子，每次拿来拿去的挺麻烦，太重了，我就把它放在大桥上武警执勤处那里。

　　记：第一天去执行这个特别任务是不是感受比较深？

　　陈：第一天我到大桥南堡，是早上7点45分，我把这个牌子往南堡那里一竖，人就在那牌子附近站着，当时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年轻人都盯着我看，但是来往的老年朋友都很支持我，理解我，都夸我是在做好事。

　　记：第一天有没有成功救到人？

　　陈：第一天就有一个。中午11点多的时候，我在桥下吃完盒饭上来，就看到一个40多岁的男子，拿着一个蛇皮袋在那里哭，我过去跟他说话他也不理，后来几个老太太也过来劝他，说，你40多岁的大男人还哭，丢人不丢人啊。这句话挺有效，他就不好意思哭了。后来他说，他是做生意被人骗了，不好意思回老家，喝了酒就想来跳江。后来他被我们开导通了，我给他买了盒饭，又给他10块钱让他搭上车到宿州去了。

　　记：这一个多月，你救了多少条人命啊？

　　陈：十二三个吧。

　　记：你怎么判断出他（她）是普通游客还是要寻死的呢？

　　陈：观察。要自杀的人都是在桥上反反复复走来走去，或者吸烟或者哭哭啼啼，神态比较异常。

　　记：如果你判断他是要来自杀的，你会怎么做？

　　陈：我会在他（她）身边严密观察监视他（她），有确切把握我就走上去跟他（她）讲话，聊聊，把他（她）劝下来。

　　记：有没有比较悬乎的时候？

　　陈：有！有一个徐州的女的，50岁了，她丈夫原是大建筑集团的老总，结果因为贪污腐败被判了死刑，儿子也被牵连判了十多年，现在南京的监狱里服刑，她家里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了，她身无分文，又觉得以前的生活和现在落差太大，思想上接受不了，就到桥上来自杀。我看到她在大桥上徘徊，精神状态又不太对，就一直跟她保持两三米的距离，注意她的行动。（后来）我稍微一个不注意，就看到她一下子骑到了桥栏杆上，裙子也撕破了，当时她手里有半根烟，要是没有那半根烟，可能她就没命了。她骑在栏杆上停了一下，想去吸最后一口烟……

　　记：你趁着这个机会扑上去？

　　陈：对，我就趁着这个空隙扑上去，死死摁住了她。她个子很高，又很胖，我想把她拉下来可是根本拽不动她，她劲特别大，一边想挣脱我一边用徐州话骂我，我们就僵持住了……这时候一个开摩托的先生路过，停下车跑过来帮我把她拽下来。后来她给我讲了她的情况，我开导了她一个多小时，她放弃了轻生的想法。

　　记：你是怎么开导她的呢？

　　陈：她没有丈夫了，可是她还有孩子啊！我用她的儿子打动了她。我说你的儿子还在监狱里呢，你死了，他怎么办？这对他是个多大的打击？他没有爸爸了又没有妈妈了，这一辈子可能都丧失希望了。你好好活着，才能鼓励儿子好好改造，早点出来，他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记：这一招有效吗？

　　陈：有效！她昨天还给我打了个电话感谢我，她说她在一个厂里找了个看大门的工作，一个月有500多块钱，她想留在南京，可以经常看到儿子，（10月）14号那天她去监狱里看了儿子，告诉了儿子她自杀的事情，她儿子哭着对她讲，一定要她转达对我的感谢，这个社会上好心人还是多，他会好好改造，早点出来孝敬妈妈。（开心地笑）

　　记：你是不是也很开心啊？

　　陈：当然开心了。接到电话，我别提多高兴了。还有一次也很悬乎，有一个女的武疯子，她站在那里对着桥下念念有词，我看她不对劲，就走过去，谁料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说：“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跳下去？”她满嘴酒气，拉着我就朝桥下跳。

　　记：情况还挺危急的。

　　陈：我赶紧把手里的香烟递给她，用话稳住她：人家都说你有点疯疯癫癫的，我看你很正常啊！来，吸根烟。我知道有精神病的人一般都最怕别人叫她疯子，果然她缓和下来了，我趁机摆脱了她，和一个在大桥上拾破烂的把她强行带下了大桥，后来她情绪稳定了，我把她送回了家。她以前是金陵造船厂的职工，听她的家人说，她犯了病就经常往外跑，要自杀。

　　记：我看你劝人的方法还有很多。

　　陈：对，一定要智取，不同的情况要采用不同的方法。我现在劝人的技术也越来越高了。主要靠我观察。如果他充满了怒气，那么跟绝望的人就不一样。前一种人我就要先跟他做到站在同一个战线上，让他觉得你特别理解他，然后慢慢化解他的怒气；后一种人就要鼓励他，开导他。我把每一天的感受、心得，用了哪些方法都详细记录在一个本子上，可以说是一个很好的经验积累。

　　旁白一个多月来，陈思成功地将十一名欲跳桥轻生的年轻生命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是也有遗憾的事情发生。9月28日那天，他成功地将一名20多岁的女子劝了回去，但没想到下午3时许，那名女子又在桥南边跳桥身亡。

　　当天下午，她又从北堡绕了回来，在距离我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她忽然一个纵身，跳下去了

　　我最伤心的失败

　　记：听说你救人也有失败的。

　　陈：对对，有失败的。（沉默）这是我最伤心的。那是9月28日，在离南堡有300米的桥上，我看到一?雠模挥?20多岁，在那里徘徊，我过去跟她说话，问她怎么了，她跟我笑笑说，她家住在桥北，出来散散心。我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她说，没事的。后来我一直把她送到北堡，才放心地回来，没想到当天下午，她又从北堡绕了回来，在距离我有三四百米的时候，她忽然一个纵身，跳下去了。我看得清清楚楚，她跳的时候两只手抱着头蜷成一团……我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掉进江里去了……我感到很后悔，如果我上午好好跟她谈，说不定她会把事情告诉我，她就死不了了。

　　女儿看了电视对着我叫：“爸爸，你扛着大牌子真像猪八戒扛着大耙子”

　　我的幸福家庭

　　记：你把生意和孩子都撂给妻子，自己跑到大桥上搞什么义务心理咨询，她没有意见啊？

　　陈：她很支持我！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而且我说我礼拜一到礼拜五都好好表现，把百货店的生意照顾好，就是双休日她有空的时候，我才把百货店让她照顾，我去大桥。她跟我说，好事不在于做多少，关键是要有这份心意，这是最可贵的。

　　记：你一个人的力量够吗？

　　陈：现在，有几个大学生知道了我的事情，他们加入了我的义工行列，在没课的时候也去大桥。我想，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的。

　　记：你孩子几岁了？

　　陈：我女儿7岁了。她在电视上看到我，我回来她就跟我叫，爸爸、爸爸，你扛着大牌子真像猪八戒扛着大耙子。（大笑）

　　记：在桥上日晒雨淋的，辛苦不辛苦？

　　陈：最近天气不那么热了，9月份的时候热得不得了。我在桥上一呆呆一天，以前我是又白又胖，3天就变得又黑又胖了，我老婆看着我说，跟非洲人似的。（他乐了）不过，黑也是健康的表现嘛。

　　记：陈先生有个幸福的家啊。

　　陈：是啊，如果我没有一个这么幸福的家，我也就没有这种想法了，就是希望别人都像我一样幸福。如果我自己都过得不好，自顾不暇，我哪有这份心思帮别人呢？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我知道一个家庭痛苦会给孩子带来多大的影响，现在我过得这么幸福，我就希望，能够为别人做点什么事情。

　　记：因为幸福，所以希望别人幸福。

　　陈：是的，有时候我也想，那些我救起来的人的悲惨的遭遇，我也知道很多都是我自己力所不能及的，我自己的力量很微弱，我只能挽救他一次生命，将来，一切都还要靠他自己。

　　记：起码，你让他感受到了一些社会的温暖。

　　陈：我只能做到这样。而且我想，我会继续把这件事做下去。

　　惊险瞬间

　　我稍微一个不注意，就看到她一下子骑到了桥栏杆上。她在栏杆上停了一下，想去吸最后一口烟……我就趁着这个空隙扑上去，死死摁住了她

　　一个女疯子站在那里对着桥下念念有词，我看她不对劲，就走过去，谁料她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说：“你可不可以和我一起跳下去？”她满嘴酒气，拉着我就朝桥下跳

　　与自杀者斗智

　　“一定要智取，不同的情况要采用不同的方法。主要靠观察。如果他充满了怒气，那么跟绝望的人就不一样。前一种人我就要先跟他做到站在同一个战线上，让他觉得你特别理解他，然后慢慢化解他的怒气；后一种人就要鼓励他，开导他。”

　　南京长江大桥35年来逾千人跳桥自杀

　　南京长江大桥上多年来跳江自杀者众，据称已逾千人。南京日报报道说，据不完全统计，南京长江大桥自1968年建成至今的35年间，先后已有1000多人在此跳江自杀。

　　据大桥公安派出所民警介绍，今年3月到9月的6个月中，仅他们出警的、有明确记录的自杀者就有47人，其中获救或被阻止的35人，12人死亡。这个数据，还不包括南京水上公安分局和浦口、下关警方的出警记录。（据中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