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世界·炫目神奇·生存窘境走近世界上惟一一支残疾人杂技团

　　在沈阳浑南一个少有外人踏足的大仓库里，20多位残疾人组成了一个杂技团，这个杂技团曾培养出拿下世界残疾人奥运会游泳冠军的“无臂蛙王”宫宝仁，曾向中国残疾人艺术团输送过大型歌舞《生命之意》的台柱演员，1994年曾受邀远东及太平洋地区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式，接受过江泽民总书记接见。它是世界上惟一一个全部由残疾人组成的杂技艺术团，然而12年来，它所得到的并非是与其身份相应的礼遇，它的存在既没有像大熊猫那样因其稀有，而被外界格外关注过，也没有因其不易，而被观者格外敬重过。相反的，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与抛弃，三度流离失所，至今无避寒之所，但其实他们想要的既单纯，又不易，就是让这个世界上惟一一个残疾人杂技团能继续生存。触目：无声世界，舞出生命精彩

　　如果说欣赏健全人表演杂技的感觉是赏心悦目，那么观看残疾人表演的杂技体会更深的是触目惊心。事实上我没有想到，原来我们彼此对这次见面都很期待。

　　初秋季节的沈阳，气温竟意外地骤降下起了小雪，绵绵细雪飘飘悠悠地下了30多个小时，而雪后的清晨，明媚的阳光仍充满寒气。采访车驶下浑河桥后，避开金廊大道，开往白塔堡方向，绕过林立的公寓楼、别墅区，又行进了大约20分钟后，在沈阳郊区的沈营公路上，拐进路边一个没有挂牌、杂草丛生的大院内，在一个破旧到窗不掩户，门不避风的大仓库前停了下来，而这儿就是世界上惟一的残疾人杂技团的训练场。

　　如果说我对从城市繁华到郊区荒芜这样的视觉反差还是有所准备，对残疾人杂技团如此窘迫的排练场也有所耳闻，那么对于他们正式的欢迎方式，我则毫无承受的准备，反而有些不自在。面向南边的仓库大门赫然显露着两块东西相连的红地毯，上午的阳光从东南面吝啬地扫进仓库内，整齐站成两排的团员见报社记者一行进来，立即报以“热烈”的掌声。背对太阳站在晨光中的我，看不清遮掩在背阴处的他们的面孔，但阳光却已然清晰地反射出几个单腿演员那残缺的身影，他们与肢体健全的聋哑演员直挺地站在一起，因来访前不曾定下上午到达准确时间，所以他们这样整齐的站队等候了多久，我并不知道，只知道，我在主动为摄影记者提器材时，顺势低下头，不想让他们察觉出，我眼光中流露出的惊异，也不想让他们捉住我刻意掩饰这种惊异，而让目光显出的不诚恳。架着双拐的团长王枫溱，不知是否察觉了我的心思，腾出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头，笑着示意我坐到红地毯东边放在空场中央的一排沙发上，我没想到在这没有灯光，没观众席的“舞台”下，还有这样一个“奢华”的“主席台”，然而，接下来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残疾人杂技表演所带来的震撼，如果不是我亲临现场，那么即使用尽我一生的阅历和想像力，永远都是无法感觉的。

　　因为仓库早已破旧漏雨，所以接了一夜风雪的红地毯，还泛着一圈圈的水印，升腾出凉丝丝的水气，在与从东边渐渐蹭起来的阳光的对抗中，表现得很猖狂。我穿着带毛领的大衣，感觉到一丝寒意，这时才留神到，原来演员迎候我们到来时一直只穿着单层的黑色衫衣，那就是他们的演出服。第一个节目是《凌空飞人》，单腿演员将拐杖整齐放到红地毯一侧，当他们同聋哑演员交错着从架在桌子上，直径仅0.54米的铁圈中跃过时，我的眼睛有一时间紧张得分辨不出哪个是单腿演员，哪个是肢体健全的聋哑演员，直到在单腿演员落地后，一蹦一蹦地跳返回排尾，而我的心又已为他们下一次跳跃而悬起来。而已经16岁，但身高只有1.13米的杨帆表演的扑克魔术，适时缓解了我紧张的视听与神经，杨帆初次接触，给人的感觉心理年龄和形貌都像是个五岁稚童，可据说他的扑克魔术才学习了半年，就已经有了两次登台演出的经历了。

　　当我的眼睛还随杨凡的扑克飞转时，红地毯走上一高瘦一矮胖两个男演员，他们表演的是滑稽戏《抢椅子》，我指着带着鸭舌帽，身高不足1.3的矮胖演员说：“看这小孩子一副小大人的样儿就够滑稽的了。”话音刚落，王枫溱团长就笑了，告诉我：“叫他小孩儿？他比你都大，看不出他都33岁了吧。平时还能帮团里放音响。”

　　我还在诧异时，一个患小儿麻痹症的演员走到红地毯另一侧放下吊在仓库房梁上的绳索，他托着一双瘦弱变形的无承重能力的腿，竟然在10个数之间，就顺着这根手腕粗的绳索爬上10米高的顶架。王团长介绍说，这完全靠手臂的力量，他的腿一点力量也借不上，而且要有怎样的臂力才能承受他130斤的分量，但他爬上去后，并未表现得很吃力，马上开始抡起膀子转动一个转轮，这个转轮要带动三个绳索在空中旋转，而每个绳索上吊着一对男女演员。这是演出最高潮的节目，也是最唯美的震撼，以至让人难以忘却的节目，是由聋哑孩子表演的《腾空飞木》，这是一段难度系数最大的杂技，但这些聋哑孩子们完成得很完美，在一段音乐伴奏中，三个男孩倒挂在旋转的绳索上，从地上带起三个女孩，男生倒挂着用手臂紧抓着一个吊环，而女生紧咬着吊环，随空中旋转的男生单手摆动，女生在吊环带动上旋转，空中翻腾，并随音乐舞动四肢。音乐、旋律、舞者，我忽而意识这竟是如此特别的表演，若不是看到站在红地毯一旁着牛仔套装的教练向演员挥动手势，我几乎忘了这是聋哑男女孩在表演，———激昂的音乐，无声的舞者。

　　直到音乐最后一个激昂的音符蹦落，我的每一个毛孔都已经颤栗起来，说不清，是他们的动作太惊人魂魄，还是音乐太激昂有力，或许仅仅因为仓库内太过寒冷，那是种无法分辨的感觉，扭在一起让人压抑又振奋，就如同我说不清，到底无声世界中演绎的舞蹈，和这为无声世界奏响的音乐，是怎样被他们糅和得如此天衣无缝，或许这些聋哑舞者对音乐真有我们永远都无法明白的理解。

　　看过杂技表演后的交错思绪和感觉，我都无法分辨整理，于是在最后一个节目结束后，我起身走到仓库大门口，站到阳光下，凝视那阴湿的红地毯与正午的阳光继续抗争，但升腾的湿气不那么张狂中已带出一丝温暖，我想站在阳光下看着安静“谢幕”整装的他们，忽而感觉到他们的表演也是在彰显一种关于生命抗争。一只柔软的手轻轻点了一下我抱在胸前的上臂，我回眸，迎来一张亲和力很强白晰清秀的脸，她用一只纤细的手点着我，一手拍了拍刚放到我边上的长条木凳子，我扫了一眼站在我边上两个拄拐的单腿演员，马上连珠炮似地回答她：“不用不用，你们坐吧，谢谢了，我有点冷，想在阳光里站一会儿，感觉挺好的。”她那样温和的注目，让我瞬间忘了自己在与一个聋哑女孩“说话”，看着她凝视我说话，我才突然意识到，感觉很不好意思，但她像听懂我说什么似的，把凳子又往门外阳光充足照射的地方移了一下，我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只将右手伸起，放在面前，向她点点头致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漂亮的小女生就是团里表演《凌空飞人》的台柱子娇娇，她是团里最聪明的女生，也是团里唯一一个最懂唇语的聋哑人。

　　我很惊异，仅仅是90分钟的演出，但在他们面前，收取与付出，爱竟是如此的容易，而我更为惊异地是，既然爱来得如此容易，为什么12年来，他们赢得的关爱，竟让他们至今无以避风寒呢？图片为团员们正在训练和表演。本报记者　郭慕华文席遵摄影背景资料：

　　辽宁残疾人杂技团成立于1991年，当时只有一位叫吴宝强的老师和两团员王枫溱和张海员。随着1992年企业家刘希贵的加盟，杂技团才正式面向社会招收学员，训练有素的该团还受邀到马来西亚巡回演出一个月的时间，成绩可见一斑，当时团员的平均工资为300元。但好景不长，从1999年起因为没有企业的赞助，团里也没有走市场，导致从1999年至今团里只接了不到40场演出，除了要应付每年5万元的房租外，30位演员最高700元，最低300元的工资也是有了今天没了明天。他们在冰天雪地的大厂房里挨冻训练，他们每月的伙食费每人只有100元，他们身体有缺陷，可正是这群人在生命的舞台上创造着奇迹，2001年该团在全省巡回演出10场，王枫溱还把演出所得的一部分捐了出来，救助了100位残疾儿童与老人，但现在他们因为交不起暖气费而在寒风中受冻，谁来帮助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