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甘南归来已一年有余，香巴拉的山山水水依然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我尝试着用水墨的方法来描绘，却始终未能表达出心中的感受，画出一幅满意的作品。因为从传统绘画的角度讲，甘南的自然山水对我来说是全新的，原有的技法已不能准确表现其特色，而新手法尚需探索，这便是甘南留给我的遗憾，留给我的机会。2002年8月的一天上午，波音737客机载着我和朋友一行三人呼啸着跃上苍穹，那一瞬间真有点鲲鹏展翅的感觉。难得的晴空使我能够很轻易地看到绿色大地上“都是人间城郭”，继而是豫西美丽的伏牛山地，座座水库如同颗颗明珠，镶嵌在群山之间。再往前，看到的是苍茫的秦岭，雄伟的华山，白色的花岗岩被绿树分割，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壮丽异常。再往西行，心情也渐渐沉重起来，绿色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垠、莽莽苍苍的黄土高原，千沟万壑，壮阔而苍凉。层层梯田缠绕着所有的山头，你可以感知到人类的雕刻手法是如此的精妙，充满韵律。偶尔看见一条浊流蜿蜒而去，那可能是渭河，也可能是洛河，当看到一条无比巨大的浊流时，那一定是黄河了。祁连山褐色绵延的群峰已映入眼帘，河谷绿洲间掩映的正是西北重镇兰州。记得幼时父亲就对我说：“古人画山水，临摹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行万里路，方能搜尽奇峰打草稿。”这次短暂的长空旅行能否算是行万里路的一种新的体验方式呢？应该是。古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如此体验的。我们常常慨叹，跨入现代生活的画家再也没有古人的心境心态了，但今人能两个小时飞越千山万水的全新视野，也为我们创造新境界提供了难得的机遇，这是每一位当代艺术家应该庆幸和珍视的。飞机在兰州降落后，我们一行在朋友的带领下驱车径往甘南而去。车出兰州市向南约半小时，马上就领略到西北的天高云淡、地广人稀。经过4个小时的疾驶，路经临夏，于傍晚时分抵达甘南藏族自治州首府合作市———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香巴拉。甘南地处青藏高原的东部边缘，平均海拔3000米左右，唐代属吐蕃的势力范围。这里的文化应该是藏土著文化与中原文化交汇融合而成的特殊文化，洮河流域与青藏高原的两种风格交织形成的既崇高又田园的感觉，让人一踏上这块土地就会生出无限的眷恋之情。但由于地域和文化的阻隔，古代中原地区的山水画家是很难来到这里的，甘南独特而优美的自然山川，一千多年来，可谓养在深闺人未识。甘南自然山水的绝胜处当是碌曲的则岔石林。则岔石林隐藏在崇山茂林之中，又有清流急湍，蜿蜒迂回。碧空如洗，岚气清润，万木葱茏。同行诸友策马前行，皆有置身欧洲风景画图之中的感觉。而我于马背之上，时而缓辔涉溪，时而林中绕行，仰望峻岭石壁，突然融入宋人范宽溪山行旅的境界，仿佛与古人同置一场，似可聆听天籁之声了。余幼时即临过范中立《溪山行旅图》，然时至今日方悟其中画意，惟觉古人用心之深，用意之妙。如果说空中俯瞰算是“远观其势”的话，那么策马徐行的“近取其质”则是画家触摸自然与山川共呼吸律动。蓦然，我心中生出一丝遗憾，伟大的先人未能用画笔记录下这里的感受；我似乎又生出一种庆幸，似可跳出古人绘画的樊篱了。在平稳的马背上，在藏族同胞的小心引领下，没有颠簸，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浮想联翩，激情四溢，目不暇接……这就是古人与今人在创作上营造境界的差距。我们失去了跋涉的艰辛、旅途的疲劳、与自然界险恶环境的搏斗，也就失去了领略自然崇高而神秘的机缘，失去了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失去了在传统艺术价值观上超越古人的自信与勇气，这就是今人为什么要匍匐膜拜在《溪山行旅图》前的真正原因。香巴拉的山山水水始终萦绕在我的心中。那些极富诗意的名字碌曲、尕海、玛曲、拉卜楞寺、郎木寺以及寺中白龙江源头的汩汩清泉……林海、草甸、湖泊、牦牛、藏獒、锅庄舞、格撒尔王……是古老的藏传佛教文化赋予了这块土地以神奇瑰丽与诗情画意。几天来精神一直都处于极度兴奋中的我在汽车翻越一个海拔近4000米、名字叫做衣毛梁的山口时，感到了极度的不适应，首次品尝到高海拔的厉害，产生了一丝想回家的念头。车过夏河县城外，远处的山岗上一组规模庞大、气势恢弘的建筑群在蓝天白云之下，金光耀眼、熠熠生辉。听朋友介绍，那就是藏传佛教的著名寺院———拉卜楞寺。参观完寺院珍藏的佛经及珍贵文物，工艺独特的酥油花、构图饱满刻画精细的唐卡仍历历在目。轻轻走进大殿，肃穆安静似空无一人，转过一排密集的圆柱，突然间近千人虔诚诵经的场面映入眼帘，使我内心受到强烈的震撼。藏传佛教的兴盛与深入人心可见一斑。这令身处其中的我有所领悟，艺术如同宗教，无论是古人还是今人，只有当你付出了百分之百的虔诚与努力，才有“修成正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