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朋好友往来，聚聚餐喝点酒很正常，可如果是有人捏着你鼻子，硬要你喝，你还愿意吗？眼下吉林省吉林市的司机们就有这样的感觉，只不过被迫喝酒的不是他们自己，而是他们的车。这些车喝下去的是一种叫做车用燃料乙醇汽油的新产品，这种新产品的特别之处是在汽油里加了10%的变性燃料酒精。《经济半小时》记者在吉林进行了调查。

　　吉林市出租车司机：强制性的嘛，就是说你必须得用。

　　司机把汽车加乙醇叫做给汽车喝酒，但是吉林市的司机却告诉我们，给喝惯油的汽车再喝点酒，并不是他们自愿的。今年6月12日，吉林市政府出台了一份名为《吉林市车用乙醇汽油推广使用试点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要求：(字幕)全市行政区域内所有加油站和机动车辆，从8月1日开始，一律停止销售普通90#、93#汽油，改售E90#、E93#车用乙醇汽油，所有使用汽油的汽车、摩托车必须改用同型号的车用乙醇汽油。

　　吉林市出租车司机：其实问题就是说，我想加90号汽油没有。

　　给汽车灌酒，非喝不可；让加油站卖酒，也是不卖不行。根据这份通知的精神，所有加油站如果不销售90#或93#乙醇汽油，将依法给予经济处罚、吊销营业执照。不仅如此，为了让汽车喝酒，这份通知还要求税务部门，对所有加油站加油机上的税控数据进行登记，不是乙醇汽油，甚至连增殖税的发票都无法开出。

　　吉林市某加油站工作人员：政府就是要搞这个。政府行为。

　　吉林市出租车司机：汽油根本不允许你加了现在，早就封闭了。不允许的。记者：在吉林市没有一家了吗？出租车司机：没有没有，一家没有，你要开的话，就给你封了，电台都已经广播了。电视也广播了。

　　为了使喝惯油的汽车灌点酒的决策顺利进行，吉林市政府建议，对那些已经行驶了3万公里以上的汽车清洗油箱和油路，消费者可以自己做主决定是否需要清洗。不过，110元的清洗费需要自负，而且必须到政府指定的汽车维修厂。否则，出现问题概不负责。

　　吉林市出租车司机：不洗不行，洗完以后贴商标。我看看。贴什么样商标？我这个都没有，现在好像都没有了。

　　为鼓励使用车用乙醇汽油，吉林市政府还做出了，车用乙醇汽油比普通汽油每升降低一毛钱的规定，但由于成品油由国家统一定价，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可擅自调价，所以这项规定并没有实行。采访时，记者了解到，由于乙醇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将10%的燃料乙醇混合到汽油当中，所以，它的技术成熟性就成了人们普遍关心的话题。

　　吉林市出租车司机：现在一加油吧，动力不是那么太足。

　　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吉林市销售分公司副总经理邱建发：对这个东西不了解，也不清楚乙醇汽油的质量效果，耗油价格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心里没底。

　　10月27日，记者就司机们关心的使用车用乙醇汽油，是否会对汽车造成影响等问题，来到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

　　北京吉普汽车有限公司整车排放试验室技术专家李志滨:乙醇的腐蚀性很强，对油脂、油漆、橡胶件都会有腐蚀。

　　李志滨在北京吉普汽车公司从事汽车排放的工作长达几十年，他还告诉我们，我国在上个世纪70年代就开始研制代用燃料，曾经尝试过在石油中加入水、甲醇、乙醇，但试验的结果并不理想。

　　记者：本来是习惯使用纯汽油的，现在改乙醇汽油只需要清洗油箱和清洗油路就可以吗？

　　李志滨：我的理解，清洗油箱只是把汽油纯汽油的杂质、沉积物洗掉，而不能代替酒精带来的腐蚀所造成的危害。

　　记者：从我们国内来看，对于乙醇汽油的这种技术，现在是不是已经成熟了？

　　李志滨：汽油里头加上乙醇了，你没经过大量的实验，有可能影响我们的汽车排放，甚至影响我们整个排放系统的零部件的寿命。能够推广，它是针对某一地区，某一车型或某一机型，作为代用燃料用，而不是普遍地提倡使用的，我很担心，这种行动有点鲁莽，有点草率。

　　虽然司机们并不乐意，专家也认为这种技术还不太成熟，但是从2000年开始，在河南的郑州、南阳、洛阳，黑龙江的哈尔滨、肇东，都有人在尝试使用这种车用燃料乙醇汽油，而吉林市就是第6个试点城市。那么，在其他国家也有人在使用这种汽油吗？

　　由于乙醇汽油具有缓解石油紧缺、消化陈化粮、减少污染等优势，世界各国早在上个世纪就开始研制和使用乙醇汽油。1930年，车用乙醇汽油在美国面市。巴西目前是惟一一个不使用纯汽油作汽车燃料的国家。巴西和美国大面积推广变性燃料乙醇的历史都在20年以上。乙醇具有明显的腐蚀性，因此，各国在推行乙醇汽油时，都对汽车的发动机、输油系统等方面进行了一定的改造，以适应乙醇的特性。政府还要求汽车制造商生产适用乙醇汽油的汽车。目前在巴西和美国，都有大量专门适用于乙醇汽油的发动机，巴西的巴西利亚市乙醇汽车最高峰时曾达到70万辆。而大众汽车公司在巴西已经生产了200万辆使用乙醇燃料的汽车。

　　作为一项前景广阔又有利于环保的技术，车用燃料乙醇汽油应该有它推广的价值。但是如果采取强制措施，强行推销，就有些强人所难了。那么，吉林市到底为什么对推广这项技术有这么大的兴趣呢？醉翁之意到底在不在酒呢？

　　“大酒精”，是当地百姓给吉林燃料乙醇公司起的俗称。车用乙醇汽油中的燃料乙醇，就是被吉林市政府指定在这里生产的。之所以叫它大酒精，有三个原因：一是它占地面积大，共计2100亩，相当于4个天安门广场；二是投入资金大，年生产能力30万吨的一期工程，就投入20亿；三是建设速度快，去年5月22日开工，今年9月建成。

　　吉林市燃料乙醇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吴振华：我们当时立项的时候考虑到主要是解决陈化粮。

　　陈化粮，在这里主要是指常年积压在粮仓的玉米，它是生产乙醇的主要原料。工厂负责人告诉我们，生产一吨乙醇需要消耗3吨半的玉米，建厂时他们预测陈化粮的收购价格每吨大约在600元左右，没想到，当他们开始收购时，陈化粮价格每吨高达900元。如果保证燃料乙醇的生产，仅购买原料一项，生产一吨燃料乙醇就多支出1050元。

　　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吉林市销售分公司副总经理邱建发：他根本就无法启动生产，生产一吨赔一千多块钱，那他能干得起？

　　记者：建这么大一个厂，一期工程生产能力就达到了30万吨，需要的这种陈化粮大概能有多少？

　　吉林市燃料乙醇有限责任公司财务部经理于洪泉：陈化粮，当然现在我们是满负荷开车，第一条生产线30万吨的乙醇生产能力需要玉米96万吨。

　　记者：整个吉林市玉米年产量最高的时候，就在120万吨左右，生产燃料乙醇这么一项，在一期30万吨的时候就要用去96万吨。

　　于洪泉：是，如果都用陈化粮的话，100%用的话，就是96万吨。

　　眼前的局面是人们始料未及的。于是，吉林燃料乙醇公司最大的投资方，开始为开辟市场进行筹划。这是吉林燃料乙醇公司给记者提供的材料，我们看到，从去年12月12日至今年4月15日，短短四个月的时间里，中石油天然气公司的规划计划部，中油炼油和销售公司，围绕同一个问题，先后四次分别向主管领导报告，乙醇汽油试点工作进展情况。乙醇汽油要推广，就必须进行区域封闭，全部加油站都要销售乙醇汽油，若吉林一期30万吨/年燃料乙醇工程在2003年9月19日建成投产时，乙醇汽油国家不能封闭推广，燃料乙醇产品销路将出现问题。还建议吉林燃料乙醇公司，做好国家有关部委的工作，在更大范围内进行封闭性推广。

　　记者：如果没有政府的这种强制性封闭性，那么这种变性燃料乙醇销售市场它会是一个什么样的？

　　吉林市燃料乙醇有限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吴振华：因为这不搞封闭(没有)政府制定政策，要靠市场企业自身的推广，那恐怕难度是非常大的。因为需要消费者逐步接受，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今年4月，投资方高层领导做出决定，加大国家、地方各级政府的协调力度，争取尽快出台相应配套政策法规，确保封闭销售工作取得成功。两个月后，《吉林市车用乙醇汽油推广使用试点工作实施方案的通知》出台。大规模地开展宣传活动，为封闭推广乙醇汽油热身。

　　记者：政府在这项工作当中，它的具体的作用是什么？

　　吉林市经贸委副主任，吉林市燃料乙醇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李宏：具体是综合、指导、协调、服务、宣传。

　　两个月的热身刚过，吉林市政府做出最终决定，从8月20日开始，彻底封闭吉林市90#和93#的普通汽油市场。而令人惊讶的是，当初被吉林市政府指定的唯一生产燃料乙醇的工厂，吉林燃料乙醇公司直到今天也没有投产。

　　记者：那你们现在这个乙醇是从哪里过来的？

　　中油吉林市销售分公司仓储公司副经理陈波：乙醇是从黑龙江肇东发过来的。

　　原本一个企业的经营行为，吉林市政府为什么要采用行政手段封闭市场呢？采访时，记者了解到，吉林市2002年财政收入为40亿，可用财力仅有40%，全市到位的招商引资资金160亿，燃料乙醇公司的投入就占到1/8。在这种情况下，封闭推广乙醇汽油也就不足为怪了。但是这个政府大力扶植的企业未来的发展又会是怎样呢？

　　吉林市经贸委副主任，吉林市燃料乙醇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李宏：生产燃料乙醇的企业，吉林燃料乙醇公司可能有亏损。

　　记者：你的意思是说，一个投资20亿的现代化工厂，当它投产的那天起，就要亏损吗？

　　但是燃料乙醇公司对眼前的亏损，却很乐观，他们正在寻找给他们买单的地方。

　　吉林市燃料乙醇有限责任公司财务部经理于洪泉：国家财政，统一按照确定的财政补贴政策，给我们企业进行补贴。

　　记者：你们现在拿到这个政策了吗？

　　于洪泉：目前这个政策还没有最后下达。

　　记者：那对市场的前景？

　　于洪泉：市场前景我们是充满信心。没问题。

　　记者：你这个预测风险怎么样

　　？于洪泉：预测风险，应该是属于政策性扶持性企业。

　　吉林市经贸委副主任，吉林市燃料乙醇推广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李宏：应该说燃料乙醇汽油的销售，有政府的主导(作用)采取封闭运行的办法，在封闭区域内呢，90号93号汽油要由90号和93号乙醇汽油来代替。

　　记者：你觉得这种做法妥吗？

　　虽然吉林燃料乙醇公司面临巨额亏损的危险，但是在调查中并没有感觉到他们有太多的担心。因为在面对这个风险的时候，当地政府及时伸出了援手。为企业分忧本来市政府的责任，但是政府的这只手如果使用不当，就会妨碍市场的公平。

　　根据吉林市政府的规定，吉林市的司机只能在乙醇汽油和97号汽油之间进行选择，而不能够在使用过去最常用的90号和93号汽油。那么，现在在吉林市，90号汽油和93号汽油到底还有没有人在用呢？在当地加油站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

　　10月12日---10月15日，记者对吉林市20个加油站进行了暗访。发现来加乙醇汽油的车辆，绝大多数为出租车，其余的多为10万元以下的微型车和一些大卡车，相当一部分中档小轿车则选择加97#汽油。在这个加油站，这辆停在93号乙醇汽油加油机前面的高档汽车引起记者的注意。

　　吉林市某机关工作人员：那个油不好使，我们都不加，一般的车才加。

　　这时我们看到，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从乙醇汽油加油机上取下加油枪，开始给这辆高档车加油。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这都是给地税留的，一般外人不加。

　　记者：你不是告诉我，没有(纯汽油)吗？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给地税留的，知道不？

　　记者：给什么(单位)？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地税局的。

　　尽管要求加油站不再出售纯汽油，但政府直属部门的车辆，在这里还是可以加到纯汽油的，不仅如此，在暗访时记者还发现一个更为特殊的地方。一个知情的司机把我们带到这个加油站，并告诉我们，政府大院的汽车，绝大部分在这里加油。

　　记者：师傅，咱这93号是汽油吗？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对，没有乙醇那个。

　　这个加油站位于吉林市政协院内，距离吉林市政府还不到三公里。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我这儿有汽油，这儿全是汽油。

　　记者：你们这儿怎么能全都是汽油呢？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从部队进的油。

　　记者：在部队进的油啊？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是，部队全是汽油。

　　这时我们看到，一些汽车陆陆续续地驶进驶出，尽管加油站不大，但和其他的加油站相比，生意却很不错。

　　记者：那个乙醇的油好不好？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有的说还行，有的说不好，说什么的都有。

　　记者：那到底好不好？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不扛使唤(不耐用)。

　　记者：改了乙醇汽油以后，你们这儿生意是不是特火？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天天这样，你这是白天来，要是晚上来全是出租车，晚上全在这里排着。

　　记者：晚上几点人最多？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四点以后你就别来了，到八点这一段，出租车很多，你就别来了。

　　记者：不是改乙醇汽油了吗？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这里不是没改吗？一般都得听市政府的，这是政府命令。这是公家的买卖，给的也够份量。

　　记者：这是公家的啊？

　　吉林市加油站工作人员：对(吉林市)政协的。

　　采访时，我们了解到，吉林市共有353个加油站，只有这一个建在了机关大院里。这个加油站究竟是漏网之鱼，还是另有隐情，我们不得而知。

　　看来，吉林市的规定出台以后，并没有得到彻底的执行。一方面，吉林市政府强制推行乙醇汽油，另一方面，一些特殊的车辆和加油站仍然可以享受的特殊的待遇。吉林市政府的这种做法合适吗，我们今天联系了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的研究员周汉华博士。

　　记者：周先生，你好，在节目中我们看到吉林市政府对不卖乙醇汽油的加油站，采取经济处罚，吊销营业执照等措施，你认为这样的做法是不是合适呢？

　　中国社科院法学研究所研究员周汉华：我觉得你刚才说到的这些问题，这些做法显然是不合适的。吉林市政府所制定的规定，设定了要吊销执照这种处罚，这是显然超出了行政处罚法的规定。那么对于这个地方政府的规章，它所能设定的行政处罚只有警告和一定数额的罚款。就是根据我们2000年所制定的立法法，对于像这种汽车，汽油的销售，我个人认为应该市一级的地方政府规章是没有权利来加以规定的。从这个规定里边看，有很多地方跟我们现行的立法是存在着一些抵触的。

　　记者：现在燃料乙醇公司借助政府的行政手段进行强制性的推广，你怎么看待这种企业和政府联合起来进行试点推广的做法？

　　周汉华：这个确实是。我们现在正在推行市场经济制度，而且我们非常强调反垄断，而且对于这种行政性的垄断，也就是借助政府权力来达到企业的某种经营目的的行为。我们是坚决反对的。所以这个时候通过地方规章来把这个乙醇的生产划定为一个指定的生产，我觉这本身就值得商榷。那么通过由政府来进行封闭式的管理，甚至说指定某一家企业来经营，我觉得这个既不符合行政法的基本的原则，政企分开的原则，也不符合我们市场化改革的方向。鼓励自由竞争，在市场当中，由市场来做出选择的这个改革方向，应该说是不相符的。

　　记者：那么，试点工作的推广到底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式比较合适呢？

　　周汉华：靠市场的方法，靠市场的引导，通过一种价格杠杆或者其它的行政指导的方式，经过一些激励机制的设计，来引导大家采用某种新的行为方式也好，做出新的选择。所以我觉得更好的方式，还是应该采用一种比较引导的方式比较好。

　　1993年我国重新成为石油净进口国，现在我国20%的原油需要通过进口来解决，如果能够用乙醇作为汽油的替代品，减少原油消耗，这个设想当然很好。但是，想法再好，也不能以破坏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为代价。在市场多元化的情况下，给消费者选择的自由，比现实的利益更加重要。

　　《经济半小时》记者王亚丹、景延报道。